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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罪状 ...

  •   翌日又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大邺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儿也没有手机电脑等通讯设备,宋满入乡随俗,睡得早也便起得早。
      小稚把铜盆放到盆架上,宋满从架子上拿下毛巾洗脸,这时管家进来道:“宋公子收拾好后就去正门吧,王爷说了要带你外出。”
      宋满还记着昨天给闻君照白做了一顿拿手菜的事,因而听到传唤也没多欣喜,只客气说:“劳驾管家。”

      小稚见他兴致缺缺,问:“王爷愿意带公子外出说明他看重公子,公子怎么好像不高兴?”
      宋满没感情地喝着小米粥,随口说:“小稚,你觉得王爷这个人怎么样?”
      “王爷虽说没有大作为,可对府里的下人们挺好,从不克扣月钱也不随意打骂。我偶尔碰见过王爷,王爷也没架子冲我笑呢。”小稚托着腮帮子说,他年纪小,眉眼间存着股天真的稚气。

      闻君照分明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可他对府里的下人也能装出一副随和佻达的样子,如此滴水不漏的掩藏之下该是一颗怎样斑驳的心,宋满拿捏不准,同时对闻君照有了几分同情。
      人各有际遇,各有活法。

      譬如宋满是个孤儿,亲缘淡薄使他很小就看开许多妄念,他不曾想过拥有什么大富贵大机缘,也不用为父母长辈尽孝,活得轻松自在。
      譬如闻君照生在皇家,看似有众多兄弟姐妹,有旁人苦求一生也得不到的荣华。然喜乐哀愁不能尽兴,权力和欲望的巨浪推他向前。他日日夜夜得活在算计与防备里,一日不至顶峰,则一日得不到安宁。

      天下无捷径可先行,却常有歧路诱人失足。
      宋满想要闻君照的真心,就得拿自己的真情去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宋满出门前还是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新衣服,规规整整束起头发,在镜子前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不管怎么说,颜值上的作用能发挥多少就是多少。

      “宋卿怎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闻君照拿手撑在膝头,把宋满的打扮尽收眼底。
      宋满想清了一些事,眼眸通透地回望闻君照:“属下是王爷的人,但凭王爷做主。”
      阳光偏爱眼前人,在青年侧颜慷慨地铺了层金光,照得闻君照晃眼:“我的人——本王一会儿就把你卖给锦绣楼的掌柜当掌勺,换了金子去喝花酒。”

      宋满顺着他的话说:“王爷真这么做的话,属下就在一旁为王爷数银子吧。”
      他说这话说得坦然,闻君照愣怔片刻回说:“宋卿的花言巧语可比什么酒都值钱,我舍不得卖你。”
      “属下就知道王爷对我好。”宋满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他今日怎么换了个路数,闻君照警觉地眯起眼睛。

      马车在城西停下,宋满下车看到了小吏领着一队百姓正在河道边埋头苦干。
      城西这段护城河的淤泥一大半都已经被人挖出来装在事先备好的大木桶里,另一队百姓用木推车把盛满淤泥的木桶送往各家,现场看起来井然有序。
      闻君照一下车,就有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迎上来,道:“属下是禁卫八队彭鑫,奉太子殿下之命管理城西防务,有什么事王爷尽管吩咐。”

      那男子看似语气恭敬,可说话时直戳着腰杆,既不行礼也不低头,肥腻的眼睛在闻君照以及宋满身上冒失地扫。
      “原来是皇兄的人,”闻君照像是没察觉他的僭越,说,“难怪瞧着气度不凡。”
      今日其实不是彭鑫的轮值,他仗着太子的威风也没在禁卫那儿挂牌,就吊儿郎当地来城西捞油水。
      谁想半路出来个惠王坏了他的好事,不过这一照面,彭鑫笃定这个惠王是个掀不起浪的蠢蛋。

      也是,大邺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有谁敢拂太子的面。
      彭鑫想着,没个站姿敷衍地说:“需要属下带王爷四处转转吗?”
      闻君照眼眺前方,说:“彭大人带本王四处走走吧,不然本王在皇上那儿就编不出来奏折了。”

      宋满不动声色地跟着闻君照,但闻君照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他说:“宋卿之前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知是否认识彭大人啊?”
      这话里试探的意思过于明显,宋满心想他果然知道太子派自己来的目的。
      不过他和彭鑫确实没见过面:“属下不认识彭大人。”

      彭鑫听见宋满原是太子的人,笼络说:“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刚才一见到宋公子就觉得面善。”
      喂,能不能别乱攀扯关系,太子没教过你谨言慎行吗?
      宋满皮笑肉不笑地睨了蠢队友一眼,说:“我与彭大人也是一见如故呢。”

      闻君照笑着看他俩同僚情深,余光却注意到凡是彭鑫经过的地方,百姓都颤巍巍地叫道:“彭大人好。”
      不知收敛的蛀虫,闻君照眸底冷冽,面上不显说:“彭大人治理城西果然有一手,这一路百姓只见彭大人,不见我这个惠王爷啊。”

      宋满敏锐地感到闻君照话里有话,彭鑫却只当这个草包王爷在夸他,摆手道:“哪里哪里,属下只是做了分内的事,不想他们这般爱戴。”
      宋满瞥见一旁农户或是惊惧或是愤恨的眼神,焦点正聚在三人里最前方的彭鑫身上。

      闻君照此趟巡逻,应该就是冲着彭鑫来的,而彭鑫背后的势力直指太子,所以闻君照是想动太子?闻君照与太子之间有什么仇吗?那为什么宋满作为太子明牌安插的棋子,闻君照没直接除了他?又或许是闻君照还没来得及杀他,宋满的呼吸一滞——
      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人跪拜在闻君照身前,声音凄厉:“惠王殿下,小民有冤屈要报。”

      彭鑫眉头一跳,心知不妙:“还不快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别让他污了王爷耳目。”
      “且慢,让他把话说完,”闻君照语气疏懒,“本王巡逻了一路十分辛苦,好不容易遇到个乐子你怎么急着就要拉他走?彭大人都说了他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信不得,就让他把话说完又如何,正好给本王当个消遣。”
      他拿出来了王爷的派头压人,彭鑫没辙地说:“王爷说的是。”

      那人感激涕零地朝闻君照磕了好几个头:“谢王爷给小民机会。”
      他抬起头时众人才看见了他的模样,闻君照听见身后的宋满小声地吸气。
      那人鼻青脸肿,眼睛浮肿地眯在一块,眼角的脓血还在往下滴。

      “你说你有冤屈要报?”闻君照说话时吸入了河道里的尘土,咳了好几声,才问出下半句,“都城内有冤屈者都去县衙报案,你这副煞人样子来顶撞本王作甚?”
      “小民要状告的正是彭鑫,可彭鑫收买了县衙将小民乱棍赶了出来。”那人慷慨激昂地控诉。

      “有意思,你竟然要告彭大人。说来听听,你以什么罪名告他?”闻君照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没有一点处理案件的威严,倒真像来听故事的。
      别人这么认为,宋满却不赞同:此时的闻君照像只藏起来利爪逗猎物的狼,他越是漫不经心,猎物的下场越是悲惨。

      彭鑫事到临头才发觉有些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眼神狠厉地活要剐死那人:“王爷,这人满口胡言,意图污蔑属下。容属下将他带下去好好拷问。”
      闻君照没理会他的话:“彭大人放宽心,若这事是他冤枉了你,本王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小民有两罪要告彭鑫。”
      “小民在城西做了十几年的小本买卖,禁卫队从未向小民要过什么管束费,可前日彭鑫到小民摊子上张口就要一百钱的管束费,这可是小民劳碌一整天不吃不喝才有的血汗钱。小民不给他钱,他就让手下把小民暴打了一顿,还把小民的糖水摊全砸了。大邺王法里可没有禁卫队随意殴打百姓、敲诈百姓的条例,彭鑫目中无法,此乃第一罪。”
      闻君照皱着眉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继续说。”

      “彭鑫动辄搬出太子殿下恐吓小民,扬言太子殿下是他的亲戚、是他的靠山,可太子殿下贤德俾众皆知,王爷明鉴,此恶霸定是在抹黑太子殿下!彭鑫有损殿下名誉,此乃第二罪!”
      这两项罪名一项比一项大,视线里彭鑫已然被吓得失了魂,闻君照却峰回路转说:“单凭你一面之词,本王也无法定夺事情真假,万一这些都是你为了诽谤彭大人的自说自话呢?”

      他这句话唤回了彭鑫的理智,彭鑫扑登也跪在闻君照面前,义愤填膺地说:“王爷英明,此人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刁民,意图污蔑于我,还望王爷替我主持公道。”
      刚才彭鑫讨巧躲过的一跪在此时又命运般地补了回来,用一种格外难看的方式。
      就在闻君照又打算开口时,方才还在周围旁观的百姓来到那个原告的旁边,自发跪了一片。

      “草民能为他作证。”一位中年男子说。
      “彭鑫向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收管束费,不交、晚交都要受他磋磨,”一位老者佝着背,指了指自己肿着的脸和缺了的牙,“我被他的手下打掉了三颗牙。”
      跪在最中间的是一位声泪齐下的妇女,她说话时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王爷明鉴,愚妇的夫君前几天因为不肯交银子被彭鑫活活打死,他是个本分人,横遭此祸死不瞑目啊。”
      宋满看着眼前的众生疾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从前在书上读到的“苛政猛于虎”。

      彭鑫看着这些他记不得名字的人全部用厌恶至极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他连滚带爬到闻君照脚边,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也没法相信的话:“王爷,王爷……他们这群贱民是在污蔑我,我是太子的亲戚,你不能随意处置我啊。”
      闻君照抬脚踹了过去,冷声说:“他们是贱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干了这些天怒人怨的事还想拉上太子,谁给你的胆子?”

      事到如今彭鑫才发现自己犯了多么愚不可及的错误:闻君照是来索他命的鬼,他自己才是那个蠢蛋。
      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太子的亲戚,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他只见过太子一面,那人头间插着金冠,身上穿着黄色丝缎制成的绣龙袍,言行举止矜贵疏离,与灰头土脸、仰人鼻息的他有着云泥之别。

      太子是听了陈老夫人的话帮他找了差事,可彭鑫也不傻,对方金枝玉叶,压根没拿正眼看过他这个地痞流氓。
      彭鑫又想到陈家,他们这群皇亲国戚眼睛长在头上,若不是子孙单薄,也轮不着他这个泥点子沾光。
      因此可想而知,如果这件事最终牵扯到太子身上,陈家杀他千百回也不够。

      人到紧要关头脑子反倒是清醒了,彭鑫只恨自己被这繁华都城迷了眼,明明他从前在乡野也是个方圆十里的孝子、老实人。
      彭鑫原地大笑起来,笑到自己捂着肚子痉挛,那笑声像山里长啼的猿猴,闻之嘲哳难听。
      闻君照见事成定局,对跟着彭鑫来的几个禁卫说:“你们几个,把他押回禁狱,等待发落。”
      他又对还跪着的民众说:“都起来吧,本王出来兜个圈,竟遇到这种麻烦事,走了走了。”

      回程的路上,闻君照发现宋满心不在焉,叫道:“宋满。”
      这一声直接让宋满回了魂,一脸惊惧地看向闻君照。

      今天的事情全部按照闻君照设计的发生了:彭鑫的勾当被揭露;这一闹打乱了太子的布局,太子短时间不敢把手再伸到禁卫中,闻君照有机可乘能安插自己的暗桩;他还用彭鑫的事杀鸡儆猴,威慑了来监视自己的宋满。
      这是一举三得的好计策。
      可闻君照看着宋满愕然无神的眼睛,想起来之前青年神采洋溢的样子,心里无端痛快不起来。

      语气不自觉地和缓,闻君照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说:“宋满,我今日很开心。”
      宋满目光汇聚在他脸上,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在笑什么?”闻君照问道。
      “王爷,我为你开心。”宋满如实说。
      因为你开心,所以我开心。

      闻君照第一次有点听不懂话,他自认没有什么理由让宋满这般迁就他的情绪。
      青年眼神怯怯,话说得异常坚定,让凡事都先考虑利益和阴谋的闻君照不知该怎么回应。
      宋满和他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闻君照做了个局让宋满惧怕他,可宋满像只明知危险但又靠近的幼兽,无条件地接受了闻君照的恐吓,并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随他处置。

      闻君照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突然砸中的幸运儿,可他已经太久没吃过这样好到不可思议的馅饼,以至于他不清楚从哪儿下口。
      他在宋满这儿,似乎总是戴不住面具,宋满一句“我为你开心”就打得他原形立现,让落棋无悔的他后悔今天带他出来,让闻君照在宋满到府下车时管不住手拉了他的袖子,说:“宋满,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动你。”
      怕宋满不相信他的话,他又强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宋满没笑,乖顺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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