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冰冷,还有些刺手。这样的雪人冷宫一共有三个,都是今早路九星堆的。
“公主公主。”粗哑的女声一直跟在段青旋身后喊。
一个脸色蜡黄非常消瘦的女子瞪着眼睛,很努力的从喉管里发出声音:“太子、在、吃纸……”
怕段青旋不明白,女人用手抓了地上一把雪塞口里嚼:“吃纸。”
段青旋上下扫了一眼,并不太关心:“知道了。”
这个女人神志不清很多年了,段青旋刚进冷宫时,她就在了。
听冷宫老守卫讲述,她以前是皇上的莲嫔,生过一对龙凤胎。不过,孩子生下来就是死婴。
段青旋第一次见到她,女人就很惊喜地指着他喊“公主公主,我的公主”。
对路九星,女人喊的是“太子”。或许在她心里,她一直在呼唤自己早夭的一双儿女。
段青旋动步往屋里走,莲嫔亦步亦趋。
“……公主。”
莲嫔喊着,声音弱了好多。
段青旋回过头,眼见莲嫔突然上前。他站在那没有动,莲嫔目光上移,颤颤巍巍地抬手。
莲嫔的手指落在段青旋的眉毛处,轻轻一动扫去眉上雪。
做完这些,莲嫔收回手笑得很拘谨,她站在白茫杂乱的雪景里,微微福身:“公主慢走。”
段青旋鼻尖一酸,却未过多停留,甚至未留下一言。
与冷宫萧条寂静作对比的是姝贵妃的幽兰殿。殿里装潢典雅贵气,丝毫不逊于皇后的椒兰殿。
殿里地龙烧的暖和,姝贵妃坐在一张小床边,床上摆放着玉石金珠做的玩具和小孩穿的衣裳。
姝贵妃手里握着一块玉制平安锁,此刻她望着平安锁上刻着的“昭”字出神。
一旁的紫珠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紫珠心中知晓姝贵妃是想念五皇子了。在外人面前,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可一回到殿里,她只是一个每日思念自己孩子的母亲。
“娘娘,”紫珠拍了拍姝贵妃的肩,“今早奴婢去送书信,怎料,他拒绝了我们的好意。”
“嗯?”姝贵妃慢慢回神,把平安锁放好,“既如此,便罢了吧。”
紫珠:“上次他也算帮我们打压了皇后和三皇子的气势,奴婢以为他会投靠娘娘,毕竟——”
姝贵妃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志不在此,强求无用。”
紫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她又道:“娘娘还有一事,太卜司丞进宫了。”
太卜司丞是大齐的占星官,每次他一进宫带来的不是喜事,便是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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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殿内,太卜司丞一脸严肃地上报:“启禀皇上,微臣昨日夜观天象,发现了大不吉之兆。”
皇上听后,连忙追问:“什么天象?”
太卜司丞:“昨夜天蓬星甚亮,又为冬季,则是凶星。恐有盗贼偷进国库啊!加上近来周边国势动荡,怕易生乱。除了此星,微臣还观到了其它。不知宫中是否有将满十七且三月初四生辰之人?”
皇上略微思索,脑海里想不到什么人:“这人有什么不妥吗?”
太卜司丞眉毛狠皱:“本来没什么,但伴此天象一看,是为不吉啊。正是因为此人命格半福半煞,却又与皇宫所处地格运势相撞,所以才会引出凶星。若是此人不离宫,天象就一直不消啊。”
历来帝王都信天象之说,他自然也不例外。皇上在听过太卜司丞的话后一直忧心忡忡。
他先是命人告知建安侯,要他好好看守国库。国库里面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能有失。
而后又差人去寻三月将满十七的宫人,寻出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几番查找下来,这不祥之人正是南渊的质子——段青旋。
皇上命人细查过此子的过往,发现出奇之处。
早年前,南渊与一国战事一直僵持不下,南渊的皇帝更是亲自御驾亲征。
相传在南渊三皇子出生那一日,刚好是南渊军队凯旋之日。
打了胜仗又喜获麟儿,南渊的皇帝喜不自胜,便将“旋”字赐名给第三子。也就是之后的段青旋。
而后之年,南渊的国力却意外的逐渐衰落,这才有了后来输给大齐的那一战。
段青旋来到大齐后,一直都很安分,没什么不同之处。直到最近南渊国势动荡,似要易主。
皇上将段青旋的八字给了太卜司丞,太卜司丞算了一卦,得出这样的结论。
此子命中有三变,一是出生时的福变,二是六岁的祸变,三是十七岁之时的未知之变。
这一变在南渊或是大齐。
当年段青旋来大齐为质,并没有约定期限。倘若现在因为天象之事放段青旋回到南渊,而南渊此时国势不对。
段青旋是为了两国免战来的,要是质子贸然回国,稳了百姓朝臣,则利于南渊。
若依然留在大齐,说不准会对大齐遭成什么影响。
皇上对此事一直没拿好对策,加上太后突染风寒,他不得不一心多用,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其它。
段青旋已经在冷宫闭门不出一月有余,是因之前有太监前来传旨,命他无传召不要踏出冷宫一步。
湖边枯死的杨柳树已经抽不出新芽,枝条光秃秃的。灰茫的天空,封闭的院子,压的人喘不过气。
这种不知年月,受人圈禁的日子,段青旋过了快十一年。
他望过湛蓝的天,幻想过高墙外面的世界,对外面心怀好奇的同时却又胆怯窝在这里。
门锁叮叮一响,坐在湖边的段青旋回过头,两名负责送饭的太监抬了一具尸体朝外走。
太监并抓着女尸的双足,双手从腋下抬起她。随着走路的轻微颠簸,女尸头歪向一边。
女尸的样子让段青旋心中一苦,起身走了两步后又止步。
莲嫔,死了。
难道进了冷宫后,只有死亡才能出去吗?
女尸抬了出去,大门慢慢阖上。冷宫去世的人尸身都是随意丢进乱葬岗,更不会有一席裹尸之举。
段青旋暗自握拳,我一定要活着回到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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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国库失窃!国宝青玉砚不见了!”
“这是为何?朕不是命建安侯看守国库吗?!”
青玉砚是太-祖留下的宝物,大齐第一封立帝诏书便是在青玉砚上磨墨题写的。后来每任皇上登基,都由青玉砚磨墨题写诏书。皇室另有传言称,砚台内部暗藏玄机。
谁曾想青玉砚竟在他这里就丢了,皇上勃然大怒,自觉无颜去见太-祖。
“昨夜建安侯……”说话之人抹着微汗,不敢与皇上对视,“酒多喝了,大概——”
“放肆!!”
皇上怒拍桌案,心知建安侯昨夜显然是醉酒失职。
国库失守之罪重大,不稍多时,皇上治复家的罪就下来了。
复家女眷与尚幼-男童全软禁其府中,建安侯与其儿全部押入牢中,等待最后定夺。
这也是皇上念及姝贵妃的面子有意偏袒,建安侯之前的生活作风早已惹得不少大臣不满。
虽说于社稷无功,但也没犯什么大错。大臣们不好说什么,但这次国库失守够大臣参一本了。
而此时姝贵妃听闻此消息,气得怒摔茶盏,丝毫没了昔日端庄。
茶盏刚一触地就碎成数片,殿里跪了无数奴才。紫珠脸都吓白了,开口说话都舌头打颤:“娘娘息怒……”
“这酒他是非喝不可吗?!”姝贵妃手扶着桌案,身子气得发抖。倘若建安侯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定会上前揍他几拳出气。
国库失窃和复家获罪一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成了很多茶楼饭馆的饭后之谈。
除此之外,城中很多百姓在传,摸进国库偷盗青玉砚的是退隐江湖已久的剑圣——付雪夜。
三日后,议政殿。有太监来报:“皇上,七公主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今一早,皇上就宣了太卜司丞进宫商议天象之事。本以为天象之事不可全信,未想只几天便灵验了盗贼一事。剩下的一变,他得好生思量了。
这段青旋是留不得了,今日所议之事便是段青旋的去留。从早上议到现在,七公主差不多在外等了四个时晨。
皇上:“宣她进来吧。”
太监前脚刚出去,七公主后脚就迈进殿内。
迎面走来的女子带着一身风霜傲气,眼里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七公主进殿后,行了一礼便跪在地上低头为养母求情:“父皇为何不愿去见我母妃?建安侯有错是他一人有错,与其他人何干?与我母妃何干?”
自从建安侯犯错,姝贵妃就被软禁在了幽兰殿,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闻言,皇上下意识去摸嘴角处的疤,发觉不妥后又放下手来。威严道:“玉禾!这不是你该管的!这不是小事,是政事!”
“我只一女子,不懂这些。但父皇真的不去见我母妃吗?您与母妃自幼的情谊比不上建安侯所犯之错?更何况您与母妃还曾有过昭儿弟弟,现在当真如此冷落?”
七公主说的句句真情,只求父皇不要因为此事连累她母妃。
七公主陆玉禾生母死得早,七岁便养在姝贵妃膝下。两人也有亲缘的很,外人看着倒像一对亲母女。
许是七公主说中了什么,皇上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按着太阳穴:“朕自会去见她,你下去吧。”
七公主眉头一紧,自知多说无益,于是俯身退下。自古帝王薄情,七公主眼眸一深,里面藏了怨恨。
在七公主退下后,太卜司丞从屏风后出来,道:“皇上,是否按照刚刚的计划行事?”
皇上点点头,太卜司丞对外道:“宣——南渊段青旋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