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眼见到鬼呀》Mei有鱼丸

13、自由

　　李建和交代了他整个作案过程。

　　半个月前，李俊峰在监狱里被狱友殴打，断了两根肋骨，左腿骨折，加上脑震荡，被送往医院。

　　李建和到医院时，看见曾经高大俊朗的儿子，到处绑着绷带，躺在医院窄小的病床上，嗫喏着喊疼。

　　人也瘦得像枯枝，眼窝凹陷，眼下青黑。

　　李建和找狱警要说法，但打人的是和李俊峰住一个屋子的狱友，都是犯了罪的服刑人员，能怎么办呢？

　　最多就是教育教育，关禁闭、加刑期。

　　李建和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凭什么要受这些折磨？

　　他把所有的罪怪在女儿身上，如果她听父母的话保持沉默，如果她不去找老师，如果她不在雷雨天搬去主卧，如果能把她送到乡下去养，甚至如果…她不曾出生。

　　那么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李建和决定，要为儿子除去这个人生中的污点。

　　曹老师那问不出来李芙蕊的地址，他就学着在网上找资料。

　　李芙蕊被接走时，是郑芬出面办的手续，李建和从没露过面，当然大家也不敢让他和孩子接触，李建和只知道接孩子的是一位姓于的女院长。

　　但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在互联网上找个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李俊峰的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当地的新闻媒体和营销号都有报道，虽然用的是化名，但神通广大的网友，早就扒出李俊峰的具体信息。

　　审判定罪的过程漫长，半年后这件事已经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但总有一些网友真心实意关注着后续。

　　李建和在网吧待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大量的信息中筛选出一条。

　　【听说受害人被江城的一家福利院收养，能远离那对恶魔一样的父母真是太好了！】

　　江城，年轻漂亮的于姓女院长，在上百条的福利院信息中，李建和敏锐地确定了林海县平安之家。

　　平安之家虽然人少，规模也小，但因为接收的都是残障儿童，再加上是于萍院长自费建的，在江城的福利机构里小有名气。

　　他打了几个电话，没费什么劲就得到了于萍院长的私人号码。

　　想到儿子在医院的惨样儿，得到号码的第二天，他就坐上开往林海县的出租车。

　　他借司机的手机给于萍打电话，就是想试试，用看孩子的借口把李芙歌约出来，就算于萍陪着，一个纤瘦的女人，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也有信心把两人制住。

　　只是没想到，接电话的就是李芙歌本人，意外之喜。

　　他虽然不爱女儿，甚至恨她，但他了解她。

　　她温顺、听话、任劳任怨，所有的一切都会自觉做到最好，为的不过也是父母能分给她一丝爱，一个眼神。

　　李建和不过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错了】、【全家人都很想你】、【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就轻而易举地让李芙歌在晚上静悄悄地出了门。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顺利，城南公园昏昏欲睡的看门老大爷，两个里就坏一个的路灯，指示灯根本没亮的监控摄像头。

　　他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帮他为自己的儿子讨一个说法。

　　“你怎么不为女儿讨一个说法呢？”随着拍在桌上“嘭”的一声，一个怒极的声音响起。

　　张队皮糙肉厚，一掌下去，厚实的红木办公桌发出巨大的闷响，他伸手指着李建和的鼻子，骂到：“你tm就是个人渣，你儿子是人，女儿就不是人啦？”

　　坐在椅子上，双手已经被拷住的李建和，突然发出一阵怪笑，身体前倾，直视着张队的眼睛。

　　“我生下来的女儿就是给儿子服务的，她害了我儿子，我给她的命，我收回来有什么错？”

　　这回不仅是张队生气，在隔壁透过单向玻璃看审讯的人也都要气死了。

　　老狼伸手狠砸了一下大腿，说：“早知道抓捕的时候tm多打几下呀！”

　　审讯室里，秦队抬起胳膊，拦住要冲上去的张队，抬眸冷冷的看了李建和一眼，“你继续说。”

　　进入城南公园，李建和一直牵着李芙蕊往深处走，到了没人，没监控，完全看不见大门保安亭的地方，李建和戴上手套，开始殴打自己的女儿，最后把女儿掐死，带走了她的裤子和书包。

　　因为失语症，李芙蕊根本没办法大喊求救，或许她也根本不会求救。

　　白昭脑海里闪过女孩如泉水一般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期盼，只有平静，古井无波。

　　李建和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审了三个多小时，该弄清的细节也都弄清了。

　　秦队张队两个人从审讯室出来，秦队问：“这件案子移交到你们这？”

　　“嗯，嫌疑人在我们辖区，肯定是要在这处理的。”

　　秦队点点头，搭上张队的肩膀：“那等我回去把资料收拾收拾，给你寄过来，对了，你们县里几个监狱？”

　　“我们县里没有，都是送到市里关押的。”

　　“市里有几个？”

　　“两个啊，老的在市里，新建的在城北郊区，那个离平县近，怎么了？有事啊？”

　　秦队拍拍张队结实的后背，说：“那等判决的时候，你记得申请，别把李建和分到他儿子那个监狱。”

　　在里面父子团聚？

　　想得美！

　　案子尘埃落定，五人连夜买了卧铺票，晃晃悠悠一晚，一大清早就到了林海县。

　　下车的时候，两个年轻人迷迷瞪瞪，带着点起床气。

　　白昭：“师父，今天放假吗？”

　　段卓仪：“放，必须放，我要累死了，连着跑三天，鬼也不行了。”

　　秦队老狼老孟三人理都没理，径直走去了车站停车场，白昭认命了，背着包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段卓仪哀嚎一声，还是拖着四个人的行李追上来。

　　————

　　当天下午，秦队将相关证据都寄给平县，这个案子正式告一段落。

　　但，案件报告还是得写，这一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需要锻炼的年轻警员，白昭和段卓仪身上。

　　晚上八点半，其他人都下班了，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在电脑面前跟报告较劲。

　　写了一下午，还剩一个结尾。

　　段卓仪用手撑着脸颊，脑袋一点一点地，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白昭想到他这两天一直跟着罗阳到处跑，确实挺累的，难得泛起同情心。

　　她推了一把旁边歪着身子的段卓仪，“哎，马上就写完了，你先回去吧。”

　　段卓仪被推醒，半迷瞪着眼，一双狭长的眼睛里还带着水雾，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白昭又说了一遍：“你先走吧，剩下的我写。”

　　话音刚落，段卓仪动作突然迅速起来，收拾桌面，穿外套，拿手机，一气呵成。

　　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你人真好，明天请你吃饭啊。”

　　“……”白昭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从她说完到段卓仪出门，十秒到了吗？

　　又花了快半个小时，白昭终于把报告搞定了，发到她师父的邮箱，要不是明天周末，她说啥也不加这个班。

　　她套上外套，关了办公室的灯，打着哈欠走下楼。

　　一楼值班的女民警笑着跟她打招呼：“你竟然主动加班，少见啊。”

　　白昭虚弱地抬起了手，规整的马尾现在也歪歪扭扭，她一下靠在一楼中间的台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说，怎么写报告比出外勤还累啊…”

　　小女警笑了，从桌上拿根棒棒糖递给她，安慰道：“没事，多写写就习惯了。”

　　白昭接过糖，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出警局大门。

　　在院子里，一个青年匆匆从她身边跑过，进了大厅。

　　白昭回头，只见青年站在台前说着什么，值班警员没什么大动作，慢悠悠的，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白昭想。

　　第二天周六，白昭一整天都窝在家里，吃外卖、打游戏，主打一个能不动就不动。

　　晚上八点，她穿上呢绒大衣，拎着两大袋垃圾走出了家门。

　　林海县是江城的卫星城市，规模比一般的县城大，但到底不是大城市，警局又在老城区，实在没什么夜间娱乐。

　　但对白昭可不一样，夜晚她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游魂野鬼、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阴间列车，那些以前觉得惊悚的，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场场的神秘冒险。

　　恐惧来源于未知。

　　遇见神婆的那年夏天，一切迷雾都被拨开，白昭跟着她了解另一个世界。

　　于是，未知变成已知，恐惧变成怜悯。

　　要不怎么说知识改变命运呢。

　　白昭扔过垃圾，走出小区大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今天是李芙蕊的头七，她要去福利院看看。

　　李芙蕊的遗体昨天已经被送回平县，她的案子堪破，已经进入正常的死亡程序，游魂前两天就回到了阴间。

　　但头七，是阴间给每个亡者都有的，算是福利吧，能够再一次回家好好告别，完全依亡者的愿望。

　　至于李芙蕊，是回家看妈妈弟弟，还是福利院里的人，白昭也不确定。

　　下了出租，白昭拎着买的零食水果，叩响了平安之家的门。

　　于院长亲自开门，目露诧异：“白警官，你怎么来了？”

　　顺着于萍身后看去，小餐厅里摆满了水果糕点，众人都神情哀伤的坐在桌边。

　　最里头，一个穿嫩黄色连衣裙的少女，扎着可爱的丸子头，眉目带笑，歪着头看白昭。

　　白昭笑开，举起手里的东西，说道：“我来给你们报告一下案子啊，顺便给孩子们带点吃的。”

　　她跟着于萍进门，坐进最里面的位置，对面的李芙蕊突然从背后拿出纸笔，写下：【我真的很喜欢李芙蕊这个名字。】

　　【我喜欢平安之家的每一个人。】

　　“对了，芙蕊的日记上写着一句话。”

　　“她说，她真的很喜欢李芙蕊这个名字，喜欢平安之家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