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又逢末世人》倚栏观月

89、青莲

　　道观前立着糟烂的木头门，只要风大一点，保管吹烂。

　　这么个摆设，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倒是外墙上用水泥勾勒出乾坤八卦的图样，还有点意思，不过细细品来，这玩意儿对活人依旧没啥威慑，倒是对死鬼有点针对。

　　被风雨侵蚀的长方形匾额上有仨字儿，笔画模糊不清，胖子调动起为数不多的学问，“什么乞什么又什么儿”

　　季默伫立在门前，陷入前所未有的忐忑情绪中：“是乾元观才对。”

　　言孤城凑到他耳边嘀咕，“你老家？”。

　　……

　　见身边的人半天不吭声，言孤城心里有了猜测，“怂了，莫非里头有你相好的？”。

　　……

　　乾元观虽不起眼，但是架不住传承长久，本来以为在未来世界能找到乾元观旧址都已经是造化，没想到在时间扭曲的遗迹世界内竟然还能见到完整的乾元观。

　　季默内心凭空生出一股怯意。

　　言孤城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怂了。

　　谁成想身边的‘祖宗’一点也不认生，弯起修长的指节，毫不见外的就敲门，顺道还油腔滑调道：“胖子，你包里还有多少好东西，都拿出来。”

　　胖子紧张的捂住小挎包：“老大，你要干什么，咱还没阔到进庙就捐钱的地步。”

　　言孤城一脸的春风得意，“上门提亲，总得准备点见面礼，把你包里的鸡腿拿出来。”

　　孤城也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季默刚要去拉出某人的漂亮爪子，门唰啦就被从里面拽开。

　　“施主，上香吗？”
　　年轻的小道士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袍子，头顶上还扎着一个嘎达揪，颇为机灵的眼神一眼就落到胖子的鸡腿上，“施主怎么知道本观需要斋饭？”说话间又惊又喜的就要抻手过来拿鸡腿。

　　刚才还积极敲门的言某人瞬间冷脸，一把将鸡腿的控制权抓在手中，扭头问季默，“你没说过家里还有其他人。”

　　“孤城，这不是我家，我不认识他。”季默无奈的将鸡腿从言孤城手上拿下来，一边用帕子擦了擦言孤城油腻腻的指尖，一边又将鸡腿递给对面馋的直咽口水的小道士，“道长您好，抱歉深夜造访，这个鸡腿您拿去吃吧。”

　　小道士也不知几天没见过荤腥，一只鸡腿就开放了道观内的所有参观权限。

　　巷子内的道观虽然是砖头烂瓦修葺，但好在里头的人勤快，将地面清理的一根杂草都没有，大殿上也擦得干干净净，颇有久在凡尘中，却不见一丝尘的意味。

　　季默静静的站在祖师爷的神像前，恭恭敬的上了清香，又端端正正的行了叩拜礼，‘祖师爷在上，蒙昧徒孙又来叨扰您了，知道您不愿意见我这黑了心肝的徒孙，劳烦您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我和朋友们借宿一夜。’

　　季默心里头嘀嘀咕咕，言孤城规矩的坐在正殿门槛上看着他一气呵成的上香。

　　未来人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比起高高在上的泥塑神灵，他们更相信自己和手中攥紧的资源。

　　以至于言孤城望着虔诚跪拜的季默心里突然有点羡慕，他似乎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只能相信自己。

　　落日的余辉已经在道观大门的缝隙中悄悄熄灭。

　　寿财城陷入一片未知的黑暗。

　　胖子犹犹豫豫不敢走、言孤城肚子饿走不动，季默左顾右盼又舍不得走，没等正殿上的三人开口，一段时间不见踪影的小道士烟熏火燎的从厨房跑出来，双手缠着碎布条儿，小心端着一口呲呲冒热气的大锅，踉跄的放到殿前的院子当中。

　　“三位施主，洗洗手用饭。”

　　小道士将锅放下后，连连的甩着两只手，似乎被烫着了，整个脸被蒸汽熏得也红扑扑，难得看起来有点气色，只是说话总是左顾右盼，似乎不太好意思直视外人。

　　瞧着小道士局促的模样，季默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陈老道士送他去上学的时候，路上遇见搭话的其他学生家长，老道士都是这副不敢看人的模样，若是遇见同样送孩子上学的漂亮妈妈，干脆连回话的勇气都没有，只管提溜着我一路往道观跑。

　　乾元观收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标准，选的徒弟都是一根筋的傻子，几千年来都守着祖师爷的衣钵，守着见方的破道观，日复一日的隐匿在大千世界。

　　一代又一代埋没着青春、才华、理想，就是为了等候祖师爷口中的机缘。

　　他起身帮着小道士忙活起来，顺道掀开大铁锅的盖子，满满一锅的炖白菜，锅檐儿上还贴着一圈饼子，闻着香气扑鼻，“小道长，有劳你了，本想进来上柱香，没想到还让你费心准备斋菜。”

　　小道士憨厚一笑，“不客气，你可以叫我青莲，你们吃。”青莲不好意思的扭过脸去，东瞧瞧西望望，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自然点儿。

　　言孤城跟到了老丈母娘家一样，毫不客气的就开始炫起大白菜，胖子脸皮更是厚，还吹吹呼呼告诉青莲小道士，以后路过此地还要给他带鸡腿，胖子的空头支票画的比谁都敞亮。

　　季默用格外的耐心和温柔的语气打听道：“青莲小道长，你也坐下来吃，主人家不动筷，我们也是不方便。”

　　一边正在上下倒腾手指头的小道士，闻言挪动着小碎步蹭到锅边，贴着季默坐下来。

　　道观正殿上散落的烛火依稀将门口见方的院子照亮一部分，四人围着大铁锅吃着热腾腾的饭菜。

　　“白菜炖的很鲜，汤汁也很有滋味，外头很少能见到这么简单又好吃的炖白菜，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陈老道士活着的时候也经常炖白菜，无非就是食材便宜又好储存，当时季默只是天天想着以后发财了，一定顿顿大鱼大肉再也不吃这些糟心的白菜。

　　如今不仅没有发财，连炖白菜也是吃不上了。

　　可见生活没有最惨的阶段，只有更惨的阶段，做人还是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没准眼巴前的清贫就是命中最好的一段时光。

　　青莲闻言憨厚一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清澈和干净，“我家师傅教我，白菜入锅前先用冷水浸泡，冰冰凉凉的时候切段儿入锅，葱段爆锅的时候少放点糖，大火收汁，撒上盐巴，味道可好了。”

　　难怪跟陈老道士做的滋味一样，原来这道炖白菜还是本门传下来的手艺，都怪自己以前眼高手低，连道观这么好的手艺都没继承下下来，“青莲小道长，下次炖白菜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叫上我，我想学你的炖白菜手艺。”

　　青莲小道士猛点头，“好。”

　　言孤城夹着菜嘀咕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小东西和你身上的味儿都一个调性，出门被人卖了都要道声谢的徒子徒孙，竟然都被这破道观搜罗成门徒，贵派祖师爷收徒的本事才是秘方呢。”

　　胖子闻言也反应过来，“嘿，言老大说的对啊，大师我刚见你的时候，你跟这小道长简直一模一样的做派，害羞的连言老大的脸都不敢正眼瞧，还有这股憨厚善良的劲儿，简直一模一样。”

　　季默闻言又不自觉的打量起青莲，小道士则是不好意思的避开他的目光。

　　这小道士虽然看着不大，但是从时间发展的进程来看应该是他之后十几代的徒孙辈分。

　　季默看向徒孙的眼神忍不住泛出对于晚辈的慈爱，他终于能够体会到陈老道士为什么总是时不时的看着他傻乐，这么个敦厚温良的门派继承人，谁见了不喜欢。

　　言孤城见不得季默的眼珠子都要贴到青莲身上，咣当将瓷碗撩在地面上，“吃饱了，走。”

　　季默立马眼疾手快的替他又盛了一碗，试探性的顺毛捋，“孤城，走一天累了吧，多吃点儿。”

　　言孤城原地不吭声，小道士却是难得开口，道：“你们不能走。”

　　言孤城挑眉：“小东西，吃你一顿白菜，我们难不成卖给你了。”

　　小道士忙摆手，“施主，我没有恶意，实在是晚上不能出门，你们大概是第一次来寿财城，不知道这城中凶险无比，白天尚且有进无出，若是到了晚上在大街上乱逛，只怕，只怕性命不保。”

　　季默温声道：“青莲留我们吃饭的意思，是想让我们留宿？”

　　小道士点头。

　　季默笑的春风化雨：“我们似是第一次见面，又非亲非故，你既然知道我们并非城中人，世道尚且这么乱，你应该多加防备才是。”

　　季默自觉有必要好好点播点播这位傻兮兮的小徒孙。

　　言孤城说的没错，乾元观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机缘，收的尽是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的傻孩子。

　　小道士低头看着脚尖，一个人拦在三人的正前方，似乎打定主意不想让三人半夜出门，但是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半天吱吱呜呜道，“第一次见面是真，但也不一定非亲非故。”

　　青莲纠结的手指头缓缓抬起。

　　三人顺着他的指头看向季默的腰，半截道铃若隐若现的露出来，正是季默随身携带的三清铃。

　　“你这个，跟我家祖师腰上的一样。”

　　似乎戳破别人的秘密是件让人愧疚的事儿，青莲一双天真眸子刻意看向别处，以避免他心中莫名的尴尬。

　　季默并没有解答青莲的疑惑，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总不好告诉人家，眼前站着的是本观三千多年前的前辈，那才是大白天遇见鬼，可要是随便扯个瞎话怕是也不能，因为乾元观的徒儿虽然看着都敦厚，但绝不是任人欺骗的傻子，季默内心叹气，乾元观的修行本就清苦，他怎么样都舍不得欺骗坚守本分的老实人。

　　季默侧脸看向言孤城，对方的视线也同样看了过来，言孤城叹口气，“听人劝，吃饱饭，今晚不走了。”

　　胖子闻言不用摸黑出城，当即高兴起来，“不走好啊，青莲我跟你说，我身边的这位可是大师，你遇见我们可是走大运啦。”

　　胖子觉得自己还能在吃两张锅贴儿。

　　青莲松一口气，只要三人不走，就算是他功德一件。

　　季默见他也不追问自己的身份和腰上的三清铃，顿时觉得自己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道士的本意很简单，就是不希望我们夜间出门凭白丢了性命。

　　“噹噹噹！”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在院中响起，“里头有人吗！”

　　院内四人同时站起身子。

　　小道士更是紧张的跑到大殿上，从祖师爷神像的后头掏出一把黄符，火急火燎的依次发到季默等人的手上。

　　然后又蹑着手脚将两三张黄符贴到门板上。

　　胖子和言孤城不约而同的看向季默，这两张旧了吧唧的黄符他们都见过，看符箓上顿挫有力的笔锋，跟季默画的一模一样，就是看着旧了点。

　　胖子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言老大，这小道士果然跟大师是一家子的神仙。”

　　言孤城强忍住定力不去抽他，“道门传承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他们长得也不像，但是青莲的气质却跟季默相近，这让言孤城非常不舒服。

　　好烦。

　　季默看着手心的黄符，又看了看祖师爷神像，三千年过去了，世道都变了几轮，没想到乾元观这些傻乎乎的传承人还守着原来这尊祖师像。

　　就连藏符的地方都没变过。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一代又一代视若传家宝的符箓竟然是我画的？看来乾元观伺候此后千年依旧过得清贫。

　　季默看向抱着木头杆子堵门的小道士，莫名觉得心酸又心疼。

　　“里面有人，我看到你的影子了！”门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焦急，附近的民宅千千万万，偏偏要半夜闯一座破道观，任谁都会觉得古怪。

　　门外的人见依旧无人应门，不免更加焦急，“后面有东西追我们，你们出家人不讲究慈悲为怀，难道要见死不救嘛！”

　　胖子气不打一处来，“吆嚯，还他妈玩儿道德绑架，青莲你可别犯傻，这种人坚决不能让他进来，谁知道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