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又逢末世人》倚栏观月

43、无常

　　言孤城驾驶着濒临报废的老爷车招摇过市，据说人类联盟800多年前就停止了驾驶照的发放业务，以至于京都宽阔的大马路上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辆机动车的影子，都是社会环境好，这才让言长官如此垃圾的驾驶技术也能上道儿。

　　大马路明明是平的，可季默愣是被颠哒的头晕眼花，破车像是拿胶水粘的，各个零件之间互相凑活着干活，以至于跑两公里的路程像是翻了座太行山。

　　季默肚子里的肠子在拧劲儿，五脏六腑撺掇着所有末梢神经跟着犯恶心，好在即将要喷出来的时候，车总算是停了。
　　推门逃下车，双脚飘飘忽忽着陆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呕~’。

　　昏天暗地的呕吐过后，抬眼就看见十几条黑色大鲤鱼，正在他眼前欢实的噗通，而且还张着大嘴……

　　言孤城甚为惊讶，“还不错，很少有人搭我的车还能站起来，只是你这么明晃晃的趴在池子边‘喂鱼’，搞不好会被巡逻的治安官扣上毒杀公物的罪名。”

　　季默浑身像虚脱了一样趴在池子边，“抱歉，我实在是没忍住。”

　　言孤城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驾轻就熟的提溜起人，大步流星的走进联盟的总部大楼。
　　在无数人的敬礼、请安、打量中，二人坐上了电梯。

　　“言长官，欢迎回总部，竭诚为您服务。”电梯内居然还有人工智能，就连人工智能都对言孤城很客气。

　　言孤城将季默放到电梯的地面上，然后非常随意的命令道，“开启最高权限，我要进入创始人纪念馆。”

　　电梯内的人工智能还挺有效率，很快屏蔽了其他楼层的召唤，“言孤城长官，您符合最高权限的使用级别，现带您进入创始人纪念馆。”

　　季默望着电梯上急速前进的数字，不禁感叹，不论在任何时代，人类所享受的待遇都是不平等的，比如榆树街遍地的高层建筑，没有一栋安装电梯，普通民众永远只能腿着往上爬，一旦上了岁数的爬不动楼梯，就只能困死在楼里。

　　这就是现实，并非联盟的官员高人一等，而是当世界的资源有限的时候，当然要紧着重要的人和事去分配。

　　“叮~”电梯停了下来，门也快速的打开，言孤城伸手就要拎人，季默麻利的窜了出去，“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走。”

　　四周高耸的墙壁镶嵌着浩如繁星的图书，按照不同的年代分门别类的摆放在高不见顶的架子上，目之所及皆为人类过往4000年的文明历程，季默不由得激动万分，“孤城，你们这儿的图书馆好大啊。”

　　言孤城意味深长的试探道：“联盟总部大楼你没印象？毕竟前两次你就是从这里被扔进的遗迹世界，这么快就忘了？”

　　“……”倒是不用麻烦别人，两次我都是自己腿着进去的，季默遮遮掩掩道，“大概是每次被抓，我都是蒙着脑袋，也没看清……”

　　言孤城懒散的倚靠在书架上，突然发问，“你坐过电梯？”

　　岂止坐过，电梯在我们那儿就只普及到不能在普及了，但是这可是未来社会，当然不可以这么回答：“额，在乡下的时候，听说过。”

　　言孤城明显不信：“听说这玩意儿以前的人类社会使用很普遍，这么说你应该生活在一个电力充足的社会时代？”

　　季默腹诽：岂止是充足，这玩意简直就是产能过剩，大山区里都能保证24小时供应，说出来吓死你，道爷不仅做过电梯，还看过电视，欣赏过电影，打过电脑呢。

　　言孤城头前带路，二人来到创始人纪念馆的核心区域，他指着大厅中央的一尊电子屏，问道：“说吧，你是哪个区域钻出来的？”

　　季默哼哼唧唧：“又不是耗子，钻什么。”

　　言孤城：“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季默：“……”我没有。

　　前方湛蓝色的屏幕上，似乎生长着枝丫繁茂的树，这棵树上既没有果实，也不见枝叶，交错分布的枝杈上挂着的是星星点点的光晕，无声无息的旋转着，毛刺一样的边界预示着他们富有吞噬和扩张的生命。

　　许是长久使用智能手机的后遗症，看到电子屏幕就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些旋转的光晕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文字，这些文字排列在一起并没有规律，甚至组合在一起有些天马行空。
　　直到季默看到了熟悉的‘潘朵拉盲盒城’，他突然看明白了眼前的蓝色屏幕背后的意义，惊讶道：“这些都是遗迹！”他忍不住钦佩赞叹，“设计遗迹世界的程序员真牛逼，这简直就是超大规模的沉浸式主题乐园啊。”

　　言孤城不可置否：“说说吧，你是从哪个主题乐园跑出来的？”

　　季默盯着树杈上一个又一个遗迹，实在害怕一句话说错就被言长官当场丢进去，慌忙解释道：“我从乡下来没多久就撞坏了脑子，很多事情记得也不清楚。”

　　言孤城垂着眸子不见喜色，短暂的懊恼后，平静道：“无妨，想必你跑出来这么久家人一定急坏了，咱们朋友一场我倒是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把你挨个儿丢进去找找。”

　　季默连忙摆手：“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修道之人一向随缘，心之所在便可安家，不必强求。”

　　言孤城浅笑：“行，那我就随便扔着试试，说不定运气好恰巧就能把你送回去。”

　　“倒也不必如此，随缘不是随便，呵呵……”

　　言孤城纤长的指节划拉着屏幕，季默吓得胆子直突突，视线跟着他的指尖突然见到另一处熟悉的地点‘长野市’。

　　与其他黑点不同的是，长野市的黑点已经变成灰色，就连四周延伸的枝丫都已经彻底石化。

　　季默：“长野市的标记怎么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言孤城试探道：“长野市的遗迹崩溃了，算起来都是默默的功劳，谁能想到你这么温柔的人，动起手来却如此心狠手辣。”

　　“……”明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干的。

　　言孤城持续调侃，“人口爆炸的年代，遗迹就是最有力度的执法体系，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挑战遗迹世界，哪儿知道我们默默轻手轻脚的进去两趟，直接搞塌了两个遗迹世界，当真是年少有为。”

　　要不是某人助纣为孽，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干成。
　　季默扒拉着手指头，鼓着胆子和脸皮试探道：“孤城，我可不可以见见遗迹世界的创始人。”

　　言孤城点头：“好啊，你试试能不能把他的魂叫出来，正好我也想见见。”

　　叫魂！对啊，遗迹世界存在这么久，创始人早就应该亡故了，这就遗憾了，原本打算问问管事儿的，为什么自己一个2046的现代人会被卷入未来世界，现在看来，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言孤城将人带到庄严肃穆的创始人纪念馆展厅，大厅的中央耸着十八级台阶，台阶的正中央是一尊大理石坐像，雕像的主人公非常气派的翘着二郎腿，双手及其放松的搭在椅背上，三七分的大背头，修长的四肢，面容削瘦，虽然五官被塑造的有点模糊，但能透出主人公坚毅的性格，雕像烘托的整个纪念馆庄严无比。

　　季默内心感叹，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

　　言孤城指着雕塑后头挂着一张同样五官模糊的自画像，道：“见见吧，传说中的创始人，遗像。”

　　“……”由于油画的像素太低，季默只能从黑乎乎的一片油彩中，勉强看清个人形轮廓，不过这个轮廓怎么瞅着这么熟悉呢，他随口夸奖道，“呵呵，创始人的头发还挺茂密的……就没有个清楚点的照片吗。”

　　言孤城努嘴：“黑乎乎一团，你竟然能看出来他长了头发？”

　　季默讪讪闭嘴，对着遗像虔诚的来了个三鞠躬，无奈的自言自语道：“创始人大人，您设计的遗迹世界真的很牛，虽然遗迹内哥特式的怪诞风格有点不太人道，但这也不应该成为我破坏遗迹的原因，对不起。”

　　‘最好趁着联盟没发现端倪前，把季默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回遗迹，以免将来惹出更多的乱子，尤其是不能让反叛势力借题发挥，小神棍来头不小，本事也挺大，幸运的是有点缺心眼，千万得提防着他被反叛势力用美人计给策反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言孤城反反复复盘算下来，深深的觉得，现在就是遣返季默的最佳时机。

　　谁知道刚刚在画像前嘀嘀咕咕的季默，被不远处的一列水晶展柜吸引过去，让背后准备下手的言孤城瞬间扑了个空。

　　“孤城，这些是什么？”

　　言孤城有些受挫，一时间也动摇了，到底应该是把人扔回去，还是再补一刀，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道：“奥，那些都是创始人的遗物。”

　　“奥。”季默探头探脑的看着水晶柜子。

　　遗物应该算是古董吧，也不知道未来世界的古董什么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绣着云雷纹的枕头，贴着傀儡娃娃的书包，腰间用红线穿着三枚铜钱儿的内裤，塞着平安符的老式驾驶证，画着文昌帝君的笔记本儿，甚至还有豁牙漏齿的十方鞋……

　　他大为震撼，‘这些破玩意儿，就算是太上老君用过的，也不至于用水晶柜子供奉起来啊，没想到未来世界的科技大能竟然是个虔诚的宗教界人士！’

　　众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里，唯一吸引季默的就是一字排开的一串铜钱，圆形方孔的乾元通宝。
　　等等，这东西咋这么眼熟呢？

　　渗人的预感再次翻涌而上，他刚刚稳定的精神状态再度变得恍恍惚惚，乾元观、洗脸坑、遗物，这些东西走马灯一样轮番在脑海里闪现，回忆终于定格在乾元观正殿的祖师爷神像上，威风凛凛的乾元观老祖手中提着一柄桃木剑。

　　他直接将后腰上的桃木剑扯了出来，发现水晶柜子里这一串铜钱，正好能填进剑身的凹槽。

　　季默记得陈老道士生前曾经念叨过，祖师爷的两仪八卦剑威力惊人，用得好可以遮天蔽日，呼风唤雨，只可惜古剑在传承过程中发生了破损，现在乾元观剩下的这把实际上是一柄残剑。

　　季默趴在水晶柜子上认真数着一串铜钱的数量，正正好好八十一枚乾元通宝，符合道门九九归一的兆头，铜钱正正好好的能镶嵌在剑身的凹槽处，严丝合缝，或许这就是两仪八卦剑原本的样子。

　　言孤城在十秒之内，看到季默脸上换了十几种表情，立刻警觉的靠近，“怎么了？”
　　季默心口泛着冷汗，磕巴道：“创始人大人，叫什么名字？”

　　“无常，名字听起来老气横秋，一听就是个怪胎，不过按规矩，联盟的民众都要尊称他为无常博士。”

　　季默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边仿佛响起故去陈老道士的声音：有一人兮神之侧，庙森森兮神无常。神无常兮可奈何，生死无常，富贵无常，世事无常。
　　犹记得自己正式接管乾元观的那天，师傅为他亲自拟下道号：无常。

　　季默双脚像是踩棉花一样虚浮着站到‘遗像’前，模糊的像素下，虽然瞧不清楚这位科技大能的模样，但就是越看越熟悉，脑海中一瞬间想起熹微的晨光中，昏暗的洗手间墙壁上总会投射出一道打工仔早上洗漱的剪影，恰巧跟这遗像中模糊的轮廓一模一样。

　　过度紧张的情绪令季默两眼一抹黑，一头栽倒在地。

　　“见到偶像这么激动，啧啧，心里素质还真是差。”清凉的手腕覆上其额头，言孤城略带着无奈说道，“瞧你这虚弱劲儿，这要是把你遣返回乡送错了地方，不得被遗迹世界折磨死，哎，默默，你当初是怎么从遗迹世界跑出来的呢。”

　　言孤城看着季默头昏、眼花、盗冷汗的模样，忍着乐暂且安抚道：“要不？送你回家的事儿，暂时延后。”

　　季默天旋地转的功夫，顺道听了一耳朵，病中垂死挣扎道：“延多久……”

　　言孤城被他耍赖的样子搞得有点忍俊不禁，道：“遗迹世界的人长久生活在扭曲的时间维度中，严格意义上来讲都具有很大的危险性，如果让他们进入现实世界，会给联盟带来不可估量的危险，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抱歉季默，你最多滞留到道观竣工为止。”

　　季默闷闷吭声：“奥，在此之前，可不可以别拿刀□□了，心，很疼……”

　　言孤城将人扛起：“嗯，我保证。”

　　花园街17号废弃工厂

　　既然季默‘回乡’的日程延后了，他的人身安全也就暂时有了保证。

　　今晚的主菜是红烧肉和辣子鸡丁，非常符合言孤城的胃口，她高贵且妖娆的俏脸，几乎要扎进菜盘子里，可季默满脑子只想在临走前查清楚无常博士的身份，“孤城，无常博士去世多久啦？”

　　“遗迹存在了至少2000年以上，创始人所处的世代应该早于这个时间，不过人类的寿命在漫长的岁月中实在短的可怜，具体的生卒年限已经无从可考。”言孤城将自己知道的都如实相告。

　　往前推2000年，那就是4046年左右，可我明明生活在2046年，之间还相差2000年，就是吃了唐僧肉的老妖精也活不了这么久，莫非我还有像祖师爷那样的造化，能原地飞升不成。

　　可是无常这个道号却实是自己的，而且遗像也跟自己一模一样，想必我之所以能够穿越时空，跟这位未来世界的科技大能也脱不了干系，“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季默忍不住嘀咕出声。

　　言孤城暂且停止吞咽：“谁？”
　　季默气馁：“无常博士。”

　　“咳咳！咳咳！”言孤城险些将一块辣子鸡呛到气管里，“默默，你该不会对一个死了千年的怪胎，害了相思病。”

　　季默内心怒吼：我不是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