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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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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离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有收徒的一天。
人比人,气死人,虚离当年在长留山上修行十几年才稍稍入门的符箓法术,小徒弟仅仅一个上午,就能融会贯通,他拾起散落在地面的符箓,上面蕴含的灵力充沛,竟一点也不比他这个师傅差。
拿着朱砂笔的言随风忽然想起来:“喂,咱们门派叫什么名字?”
这倒是把虚离给问住了,长留山早就不复存在了,他虽得了长留山上的真传,但是并不觉得这样的传承让人光荣,反而有点羞愧当年玄门百家对于地仙珞珈的所作所为。
虚离始终认为,长留没落也就没落了,实在没有振兴的必要。
“徒儿,实不相瞒,咱们门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名头。”
言随风的大眼睛一瞬不眨,他盯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师傅。
但也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自己的师门确实是个草台班子,言随风转而抱希望于别的方面:“我听说各门各派的师傅收徒,都要送拜师礼的。”
“倒也不用,为师不讲究这些”虚离不好意思的客气道。
言随风:“我说的是师傅送徒弟,我送你的那叫谢师礼。”
……
虚离:这小崽子着实不好糊弄。
“这样啊……”虚离三掏两掏也没有从身上掏出点什么,半晌攥着仨铜钱儿摊开手心,“徒弟,为师如果跟你说,这是天材地宝铸造的神兵,你可信?”
虚离掏出三个锃亮的乾元通宝的时候,似乎重温了一遍当年把铜钱儿展示给珞珈的忐忑心情,真是既害臊又害怕。
“这样的铜钱儿,我家下等的丫鬟出去采买都不用。”言随风别过头,又开始画符,他此刻已经打心底确认,自家师门真就是一穷二白。
画符的小少爷忽而又开腔:“乾元,我觉的此名甚好。”
虚离这才反应过来,小徒弟这是给他这一派定了名字。
说来惭愧,恐怕还没有哪个宗门是师傅创立,徒弟取名的呢,不过虚离觉得此名还不错:“为师觉得甚好,咱们宗门以后就叫乾元,等以后师傅赚到钱,咱们盖个阔气的道观,你画符,我卖,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出息~”言随风抿嘴笑着,少见的露出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应该有的欢喜。
自打收徒之后,虚离深刻的体会到给人家当师傅不易。
难怪当年长留山上的宗师们成天都端着个架子,徒弟们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作妖,要是没点威严还真不行。
就好比小徒弟言随风,成天缠着师傅没完没了的问长问短。
虚离感觉自己好像收了‘为什么’当徒弟。
因为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被徒弟给占用,虚离只剩下一小部分时间去侦查凫水城的情况,陆陆续续用了一个月,才彻底的搞清楚凫水城的基本情况。
诺大的城池,没有像样的营生,却过得比皇帝老子都阔绰,而且很多远在万里之外的富户都争先恐后的把姑娘送进来,其中若是没有好处可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凡人贪恋长生不死,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有好几次他都瞧见老城主打量言随风的眼神不对劲儿。
那目光无比的贪婪,虚离甚至感觉总有一天,自己的小徒弟会被他那猥琐的城主爹给吃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谓的仙人血脉或许就是最大的灾难根源。
入夜,虚离决定去整个凫水城最神秘的地方,‘问仙阁’走一遭。
内院之中,月光之下,一座密封的塔楼干巴巴的杵在庭院中。
虚离观察这里很久了,只见城主老头儿进去过,其余的时候,此地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家丁,堪称严防死守。
从里到外十步一哨,虚离觉得硬闯没机会,只能智取。
随即动心起念,借着乍起的凉风,飞花摘叶将十个傀儡人送了进去。
但是没一会儿,里头的傀儡人就失去了联系,‘法术禁制?’没想到问仙阁中竟然有如此强大的阵法。
恐怕放在多的傀儡进去,都是徒劳。
这种情况只有亲自走一遭了。
另一边,师傅彻夜未归,搞得言随风非常焦虑。
城主府就是个虎狼窝,而师傅又是个没心眼儿的,搞不好被坑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人找到了吗!”
言随风质问着满地的仆从,但身边的人不是哑巴就是聋子,这些人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只会摇头。
言随风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如果被府里的人知道新娘子失踪,届时就算是人找回来也得死。
“滚!都给我滚!”
言随风摔了茶盏,将身边的仆人撵了出去,待屏退左右后,立刻换上了夜行衣,准备去寻找自己刚过门,且傻白甜的师傅。
另一边,虚离千辛万苦的在问仙阁外布下法阵,趁着第二天子夜交汇之际,将阵法中的一切人都双眼陷入短暂的黑暗,障眼法起效的片刻光景,他一溜烟混进了塔中。
整座塔内布满金漆浇筑的梵文,像是佶屈聱牙的古老阵法,更诡异的是塔内并没有摆放任何奇珍异宝,而是堆满了高僧圆寂后的骨灰罐子。
而这些死去的高僧的灵魂,竟然一个不落的漂浮在墙壁四周的神龛上,高僧们仍旧保持着生前坐禅念经的姿态,口中不断地念着《大般涅槃经》。
虚离看着乌压压的金光经文,只觉得头疼,有种孙猴子被压在如来佛祖五指山市下的憋闷感。
他小心地循着塔内回廊走了一遭,终于在某处摆放经卷的大金钵盂中找到了一方黑洞洞的密室入口。
虚离浑身法力被禁,符箓和法器在塔内也无法催动,此刻,他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实在是不宜在塔中冒险。
可望着黑黢黢的洞口,心中某个沸反盈天难以熄灭的念头却越发强烈,稍作犹豫后,他毅然决然的迈进了密室通道。
就在虚离的脚步踏过密室入口的时候,刻在在地面上的一朵金莲倏然被触动,随着一丝悄无声息的灵力流转,远在城主府西北角坐禅清修的老道士猛地破门而出。
片刻之后,此人站到了凫水城城主的卧房:“问仙阁的禁制被触动,不确定是有人闯入,还是里面那位要破阵而出,不论是哪一种,留给城主您的时间都不多了。”
“人人都道凫水城城主,财可通神,权可通天,可你看看我现如今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可身体却一天天的腐烂变臭,我等不了了,现在就动手吧。”满身褥疮的老者在身侧小妾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来。
寝殿外如鬼魅般缥缈而至的道士,在晦暗的光影下露出半张阴鸷的脸:“城主大人既然做了决定,贫道今晚就送少城主早登极乐。”
问仙阁密室内,被困千年的灵魂感受到一股涌动着的新鲜气流,似乎有人正在缓缓的朝着地下密室深处前行,对方散发出的味道是全新的。
“居然不是言家的杂种。”
五根玄铁锻造的链子分别拴着被囚之人的脖颈以及四肢。
虚离缓步走到地下密室的核心区域,鲜血符咒覆盖着正中的祭台,如此繁杂的仪式似乎是为了羁押某个重要的人物。
借着墙壁上昏暗的鱼灯,他竟然看到了满堂逐渐枯萎的蓝色发丝,虚离不敢置信的望向祭台,望向头顶悬着虎头铡刀的模糊身影。
“珞珈……是你吗……”
这一刻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
世间百年光景耗尽,珞珈早就跟这人间没什么交情可言,如今满腔的怨气倏然被对方喊得烟消云散,她努力的挺起被玄铁压弯的脖子,恍若隔世的见到了小道士虚离。
“阿离,是你吗?”
故人重逢没有预想中的大悲大喜,不论是地仙珞珈还是堕仙的妖姬珞珈,生离死别不过是早就戒掉的调味品。
光阴流转,珞珈依旧没有获取她应得的自由,短暂的挣脱之后,反而陷入更加糟糕的囚笼之中。
“珞珈 ,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虚离从故人苍白的脸颊上看到一丝局促和不安,就像是落魄风尘的亡国公主,再度见到了年少时任由自己呼来喝去的小跟班,一别经年,不起眼的跟班成了威风凛凛的将军,而自己早已经跌落凡尘,零落成泥。
“谁把你关在这里的,是不是那个狗屁城主,我杀了他!”
虚离曾经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时间里,都在幻想着抓住珞珈,然后如何用最残忍、最冷酷的手段将神女囚禁,当年自己不顾一切的奔赴于她,而她却利用了自己的感情,害的整个长留仙山灵气溃散,人间陷入百年征战、无数难民流离失所。
可他终究没有后悔过,所有的恨不过是一剂最烈的药,他是害怕,害怕自己忘了珞珈,更害怕珞珈这个可与天地同寿的神女忘了他。
过往前尘,在双方见面的那一刻,化作一场瓢泼的雨,消散无形。
曾经明亮温柔的面孔能够在度照耀进生命,珞珈觉得天道对她还是存了一丝的慈悲,她看着虚离周身隐隐散出的灵气,察觉出,小道士早已经今时不同往日,竟有了登天入仙的前兆。
“都是得了造化的人物了,怎么杀性还如此重,你从前可是连山头的野花野草都舍不得拔的心软孩子。”虚离拼尽力气举起珞珈脖子上的玄铁,让她终于有了可以抬头的力气。
“当年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执意毁了护山法印,我以为这样做可以让你自由,珞珈,我很想你,我找了你很久很久,呜呜呜……”虚离的泪水决堤,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思念和痛苦,他将所有的灵丹妙药塞进珞珈嘴里,可是就是止不住她身上的正在溢出鲜血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