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又逢末世人》倚栏观月

128、凫水城大婚

　　虚离下山后，很快就见识到了宗师不染口中描述的天下大乱。

　　没了长留山灵气的滋养，天下龙脉逐渐枯萎。

　　胡人大批涌入中原烧杀抢掠，中原塞外皆陷入无穷无尽的征战，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纵然虚离身怀绝技，依旧破衣烂衫的混迹在乞丐流民堆里，他不敢妄自享受世间丁点的繁华。

　　因为如今的这一切人间疾苦，都是因为他的鲁莽酿成。

　　但他内心同样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死而复生，是珞珈代她承受了天道震怒，连带着原本应该属于他的那一份惩罚也一并承担了。

　　乾元观自此之后，就落下了过穷日子才舒心的病根儿。

　　虚离在人间游历数十载，遍寻不到珞珈的下落，直到一日，街道上的乞丐们成群结队的收拾起铺盖卷，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小乞丐总算是有了点好奇。
　　“敢问兄台，大家这是要去哪里？”

　　“你咋连这都不知道，真是个呆子，欸欸，劝你也别在这混了，十天半个月都讨不到半拉冷馒头。”老叫花子收拾着平时睡觉的铺盖，顺道指挥他的两个儿子把家里的其他行李带上，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对身边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叫花子指点一二，“凫水城少城主大婚，言家施粥十天十夜，小老儿携家带口去吃席喽。”

　　“哦，少城主大婚能想着接济贫苦百姓，看来凫水城城主是位善人，老人家，那我们就十天之后再会。”

　　“谁跟你再会，你个小呆子，我们全家老小此区凫水城，要是能站住脚跟，就不回来了。”

　　虚离不解：“少城主大婚施粥十天，十天之后，难道您要留再凫水城继续乞讨？前些日子听您还念叨着岁数大了，不忍离开故土，为何？”

　　“哎呀，要不说这年头读书人都是死脑筋，凫水城是什么地方，现如今天底下最富庶的城，随便从城中的地界上抓一把土，都能攥出油花来。”

　　老叫花子畅想着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美梦，好似要嫁给少城主的人是他这个糟老头子。

　　“凫水城平时不对外开放，探亲需要有人接引，做生意的需要通关文牒，总之，就是外人不得轻易进入，要不是少城主大婚，我们这些要饭花子，做梦也别想混进去。”

　　“哦，原来是这样。”虚离点头，内心琢磨着，这老头还知道自己是个要饭花子，看来没疯。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是瞧你呆头呆脑的样子，告诉你也没关系。”

　　老乞丐继续神神秘秘的嘀咕道：“凫水城城主虽是出名的大善人，但是这世道好人没好报，我听说他们言家的儿子大多数都短命，所以每一任少城主长大后最要紧的事就是抓紧娶婆娘，直到婆娘们生出健康的孩子，凫水城才算是稳定了香火传承。”

　　“要是这媳妇生不出孩子呢？”虚离忍不住有点想笑，好似凫水城的少爷生下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一样。

　　“那就接着奏乐接着娶。”老叫花子神情猥琐的嘿嘿一笑。

　　“明白了，只要少城主没生出儿子，凫水城娶亲的事儿就不会中断，而您全家老小的饭辙就有着落了。”虚离人间摸爬滚打多年，不知不觉的也混成了游逛街头的老油条。

　　“小书呆子还挺聪明，悄悄告诉你，他们言家男人祖传的克妻，上一任老城主克死了七十多个媳妇，这才生下了如今的少城主，我估摸着，如今的少城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老乞丐说完抱着铺盖卷急慌慌去追吃席的大部队。

　　他那两个满脸苦相的儿子，也满脸喜色的追在后头，好似要娶媳妇的是他们一样。

　　虚离琢磨着，虽然天意难测，可也不会乱来 ，没听说男人克妻能严重到如此程度，而且，积善之家为何儿子短命，实在不符合常理。

　　不过眼下最荒诞的是，全天下的人都跑去凫水城道喜，却没有一个人盼着喜结连理的新人白头偕老。

　　一个个都拿着竹竿子期待能从婚事上大捞一笔，虚离有点看不过去，不禁喃喃道：“总要去城中走一遭，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别让施粥的善人寒心才是。”

　　七月初 凫水城 城主府大婚

　　城中的流水宴席摆了九天九夜，算上今晚娶进门的这位，少城主这次娶进门的媳妇已经有三十六位了。

　　虚离原本打算登门送祝福，如今却干巴巴的杵在言家大门外，始终没有将招福纳吉的法阵启动。

　　这凫水城主施粥确有其事，各地的流民蜂拥踏至而来，但言家照施不误，这帮流民乞丐白天有粥喝，晚上还有流水的席面解馋，一个个吃饱了撑得成日在大街上游晃，场面甚为滑稽。

　　功德可不是这么个攒法，虚离忍不住开始纳闷儿。

　　凫水城主明知道自己儿子克妻，还一口气娶三十六个媳妇，这简直就是坑害良家妇女的性命。

　　虚离之前担心是否有欺男霸女的现象，没想到多番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姑娘都是自愿的。

　　不仅姑娘们自愿，连带着他们的亲娘老子也非常愿意，一个个都忙着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送女儿嫁进火坑。

　　虚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怪，凫水城就算是富贵，能比的过帝王之家？

　　就算是王族选妃，也没见民间能如此热情。

　　虚离的人脉有限，他混迹人间这些年，认识最多的就是叫花子，思来想去还是得亲自走一遭，方能了解其中的原委。

　　送嫁的队伍将凫水城的白墙灰瓦都映衬的通红，满大街尽是喜气洋洋，趁着满堂宾客宴饮达旦的功夫，虚离一溜烟混进了新娘子的花轿队伍当中。

　　满脸泪痕的新娘子没等掀开盖头，看看闯进花轿的是谁，就被虚离反手一张昏睡符贴上脸，然后眼白一翻，就昏睡过去。

　　“多有叨扰，姑娘见谅。”

　　虚离轻手利脚的换上新娘的嫁衣，又使了个障眼法将自己的音容变得像个女子，跟班的傀儡人摸黑把泪痕未干的新娘子抗走。

　　虚离坏事该干的都干了，还不忘絮絮叨叨个没完：“今日小道士坏了姑娘一桩姻缘，改日再还你一桩更好的，起码能替姑娘寻个八字登对，总不至于被夫君克死的。”

　　就这样身披嫁衣，头顶盖头的虚离，摇摇晃晃的被抬进了城主府内院。

　　若说豪门望族他也见过一些，可是从来没见过哪个城主家的戒备比王都天牢还要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禁让他心头疑窦丛生。

　　三十六顶花轿呼呼啦啦的抬进张灯结彩的小院子。

　　院子内种着藤蔓缠绕的葡萄架，花花草草馥郁芬芳，当真是闹市中非常写意的一处居所，看来少城主是个非常雅致的年轻人，以至于庭院中的游鱼细石都照顾的格外精细。

　　就在虚离内心给新郎官发好人卡的时候，暖阁的正门被推开，两个婢女低着头，将轮椅上一个病歪歪的男人推了出来。

　　藏在花轿顶上探头探脑的傀儡人瞧着对面的情况，花轿里的新娘子虚离也借着傀儡的眼睛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没想到传言中玉树临风的凫水城少城主，竟然是个瘫子。’

　　虚离琢磨着这么个病秧子，就算娶三百个媳妇恐怕也没什么鸟用。

　　一直站在花轿后头的媒婆们齐刷刷的低头作揖：“恭喜少城主大喜，请少城主翻牌子。”

　　媒婆们尖锐刺耳的请安声音让轮椅上的言随风不耐烦的搓了下眉心。

　　虚离估摸着少年郎面色惨白，乃是常年久病缠身的缘故，这要是翻云覆雨一晚上，只怕得断气儿。

　　一行鱼贯而入的婢女端着紫金的托盘亭亭玉立，将一排码的整齐的绿头牌呈到‘病秧子’跟前。

　　少城主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例行公事随手一掀，虚离乘坐的花轿陡然被抬高，只听旁边蛰伏许久的媒婆张着红彤彤的大嘴唇吆喝道，“江源道贵女，珍珍入洞房~”

　　季默心口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没等虚离反应过来，他被一群贯着香风的婢女囫囵个掺下娇，然后一股脑的塞进了洞房。

　　‘坏了坏了，我就是想进来送个祝福，没想过要送入洞房，罪过罪过。’

　　虚离情急之下，手掐道指，直接捏了个诀，转瞬想要逃遁，奈何身边的丫鬟们实在是手劲儿太大，这要是贸然施法，恐怕身边一连串的人都得被带走。

　　大喜的日子白吃了主家的喜酒，还要掳走人家的丫鬟，这就有点过分了。

　　“新夫人是不是太高了点？”
　　“我瞧着比咱们少城主都要高。”
　　“可这也太高了。”

　　一旁的丫鬟嘀嘀咕咕，虚离慌乱间竟然忘了施法遮掩身高，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眼瞧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新娘子，鹤立鸡群的站在一群丫鬟中间，正不知所措。

　　轮椅上的少城主显然脾气不太好，当即就嫌烦的命令道：“来人，把这两个多嘴的丫头，舌头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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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就喜欢嚼嚼舌根，怎么就多嘴多舌了。

　　虚离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面阻止，谁承想城主府的仆从太过训练有素，当着满院子新娘的面儿，直接把两个小婢女的舌头割了，院子登时就尖叫声一片。

　　轮椅上病恹恹的瘫子见状却笑了。

　　“蠢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敢喧哗，连她的舌头一块拔了。”管事的婆子一声呵斥，院子里头杵着的其他媒婆生怕倒霉，将新娘子虚离撂下后，连滚带爬的窜了出去。

　　虚离坐在床上急的火烧屁股，没想到传闻中玉树临风的少城主是这么个德行，而且从刚才的事情不难判断，这小子不仅身患腿疾，搞不好还有点脑疾。

　　轮椅滚动的摩擦声渐渐靠近，虚离忽然感受到耳边滚来的风声，赶紧一个闪身避开。

　　因为穿着繁琐的喜服，脚下被裙摆一绊，干脆跌到了地面上，红盖头登时掉了下来，四目相对，病秧子言随风正举着皮鞭坐在对面。

　　“你要干什么？”虚离在地下躺了三百年，饶是一颗黑炭都捂成了细皮嫩肉的大珍珠，此刻大红的喜服倒是衬得他脸色格外明艳起来。

　　少城主一愣，没想到新娘子不仅个头大，胆子也大，不由得虚张声势的命令道：“过来。”

　　“我不。”
　　虚离行走江湖十年，总算是明白一个大道理，就是当别人脸色不好的时候，千万别凑上去讨打。

　　言随风冷哼：“不听话就把你赶出城主府，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我同意。”正中虚离下怀，这少城主八成是个精神不太好的，但愿他能说到做到送我走。

　　“……”

　　言随风抬头冷笑，病殃殃的脸色格外惨白，“那就偏不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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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脑子不太正常。

　　病秧子似乎有点被折腾累了，独自撑着轮椅，然后双臂硬撑着爬上床，似乎是要睡觉，闭上眼之后还有点不放心：“喂，大傻个儿，别想着逃跑，我这是看你跟外头的那些人不太一样，才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地方吃了你都不吐骨头。”

　　“哦。”虽然脾性古怪点，但日后若是有个好的环境，性子应该能变正常点。

　　新娘子虚离静静的躺在地上，他觑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病秧子，心道小小年纪戒备心倒是挺重，躺下这么久都不见睡着，这是在等我露出马脚吗。

　　晦暗的环境中一截昏睡符悄然跃上床头，直到床上传来病秧子深沉浓重的呼吸声，虚离这才缓缓的从地面爬起来。

　　傀儡人从窗外灵巧的爬进来，虚离托手温柔的接住了小家伙：“城主府中可有奇怪的地方？”

　　傀儡人比比划划的上下左右的指了半天。

　　“四面八方全都很奇怪？这样啊，那今晚我们挑最奇怪的地方去看。”虚离带着傀儡娃娃转身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