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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突遇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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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尽的春雨卷走了花都城外最后一树桃花,穷途末路的小瘸子随手在乾元观正殿供上一注清香,自此之后,他有了生计,有了归处,还有了师傅。
“你我本无师徒缘分,实在是因缘际会使然,说起来还要感谢庙中供奉的菩萨神君,为师今日送你道号‘卜方子’,也算是全了你在方相神君座下所求之事。”
“谢谢师傅收我,徒儿一定好好报答您的恩德。”第一次被神明照拂的信徒从此坚信,求神问道并非不灵验,而是从前自己拜错了神明。
乾元观虽破旧,但是日子过得安稳,随着一段时间的相处,小瘸子发现,师傅凌霄子不仅慈悲为怀,法术更加高强,比他在大相国寺见到的那些高僧强多了。
可奇怪的是师傅从来不用自己的本事赚钱,反而经常沿街收废品捡破烂过日子,偶尔做场法事还是冲着穷苦人家请不起身价高的大法师,这才尽心尽力的施展申通。
原来世界上真有经书里描述的善人,宁愿守着头顶的破瓦烂砖,也不去钻营大富大贵。
凌霄子这个人活的简单,就像山间的小野兔,睡觉有个洞穴避雨,饿了有点干菜馒头,足够了。
小瘸子内心十分崇敬凌霄子这个师傅,连带着乾元观里奇奇怪怪的规矩在他眼里都蒙上了神性的光环。
自打乾元观有小瘸子看家后,凌霄子也算是后顾无忧了,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
小瘸子也不知道师傅出去忙什么,不过有一点比较让他放心,就是师傅不论跑出去多远,晚上总归是要回来的,很可能就是因为师傅睡不惯外面的床。
小瘸子十分自觉,趁着师傅不在的时候,将道观内的一应家务操持的井井有条,在他看来,师傅凌霄子就是个甩手掌柜,道观交给师傅打理只会越来越穷,师门想要发扬光大,还得靠他。
为了尽快发家致富,小瘸子平日里收拾完卫生就去城内发个传单、贴个小广告,想着法儿的为道观招揽点香火。
在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的吹捧下,乾元观俨然成了堪比大相国寺的福地,香火也一丁一点的兴盛起来,连带着道观的生活水平也直线上升。。
小瘸子以为这辈子算是有了着落,人生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也挺好,谁成想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凌霄子彻夜未归。
小瘸子在门外干等一宿,心里惦记着师傅是不是生的太好看,被贼人抓走了,要是打了牙祭还算死的痛快,可要是被抓去当压寨夫人,这岂不是惨了。
他火急火燎的在门外晃悠一晚上,心里捉摸着要是师傅没了,他是万万没有这个本事去报仇的,不过他可以下毒,毒死这帮杀千刀的贼人。
于是乎,连夜凑了一大包老鼠药,天不亮就拎着出门了。
谁成想晨雾刚刚散去,凌霄子居然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少年。
小瘸子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少年生得明眸善睐,温润如玉的脾性透着不言而喻的善良,眉眼生的那叫一个周正。
卜方子登时就感觉头顶像是浇了一盆凉水,恍恍惚惚间好像看到了小一号的凌霄子。
凌霄子收了新徒弟,从此不在早出晚归。
小瘸子有了新师弟,从此心里不是滋味。
师弟聪慧懂事,听说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自愿放弃荣华富贵,跟着凌霄子到这深山中修行。
小师弟那有钱的爹娘,隔三差五就往道观里送好东西,与之相比,小瘸子辛辛苦苦去城里招揽香客的行为,简直有点可笑。
“放着万贯家财不要,偏要去观里当个道士,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傻缺儿,我看这小东西分明就是想对师傅图谋不轨。”
小瘸子对这个样样都好的师弟格外不顺眼,有事没事儿便借着引子指使小师弟干活,谁知道这小子不紧不生气,而且每次都能按时做完任务,即便是不会做的,小师弟家里也会派奴仆教他做。
小瘸子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谁让我没投个好爹呢,不过,师傅对我比亲爹好。’
因为有人帮忙打扫,小瘸子手上的活儿也轻巧不少,故而每天也不必起早做饭,往往一觉就能睡到日晒三竿。
这天他又睡过头后,忙吞吞的爬起来吃早饭,发现一向定时定点吃饭的凌霄子居然没在,而且小师弟也不在,这让他一下子就慌了。
‘莫不是俩人手拉手跑了,甩开我,单独去过好日子了?!’
这下可把他给吓坏了。
小瘸子循着道观四周转圈找寻,终于在观外的桃树林里找到了失踪师徒二人。
一样的端方雅正,一样的风姿卓然,短短半年的光景,小师弟竟然长得同师傅一样高了。
师傅凌空而起,似乎在传授小师弟术法,这些神乎其神的法术可都是小瘸子梦寐以求的本事。
小瘸子甚至三番两次的跟师傅凌霄子提出来要学习法术,可每次凌霄子都说借口说他道心不稳,需得心法入门才能大成。
师傅总是拿一些拗口的经文让他抄写,小瘸子自觉这玩意儿没用,结果就是入门到现在,至今一无所成。
“好啊,师傅你偏心,竟然偷偷将本事传给小师弟,他才入门半年。”
小瘸子气的一条瘸腿直跺地,原来师傅也是嫌贫爱富的俗人。
他自觉崇高的道心受到了背叛。
这事儿在卜方子那像是落下了心病。
他捉摸着总有一天,小师弟会彻底抢走师傅,或许他们早就计划着甩掉我单独去过好日子。
恐惧和不安像毒草一样滋生,日复一日的折磨着小瘸子脆弱又敏感的神经,终有一天,他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
年关将近,凌霄子在城主大人的邀请下,罕见的出席了今年的祈福法会,倒也不用他做什么,一般都是高僧们忙着诵经祈福,他们这些挂单的小门小观就跟着帮忙打杂。
忙活一小天,只为赚点辛苦钱。
凌霄子先给两个徒儿置办了一身新道袍,还给年少贪香的大徒弟买了只烧鹅,可没等踏进院子,便听见道观里头传来悲痛万分的哀嚎。
凌霄子提着东西进院,观内竟然挤满了穿着丧服的人,小瘸子见师傅回来,头一个哭咧咧的迎上去:“师傅,师傅,您可算回来了。”
凌霄子目光如炬,扫了眼满院子吵吵嚷嚷的男男女女,本能的感受到一股不详,道:“卜方子,出了什么事?”
小瘸子哭哭啼啼道:“小师弟家里出事了,说是贼人昨晚闯进褚宅,不仅打劫了钱财,还把小师弟的父母兄弟都给杀了,小师弟全家的尸首现下正摆在菜市口等着他去认领呢。”
凌霄子扶起趴在自己身上哭哭啼啼的大徒弟,抬头就看见蹲在院子里发呆的小徒弟。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忽然就变得死气沉沉,小小年纪就痛失双亲,凌霄子心疼不已:“沙白,跟为师去将你的亲人接回家。”
褚沙白彼时是个十六岁出头的少年,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经受过生死离别之苦,少年木然的牵起凌霄子的手,仿佛世界又有了依靠。
“不行,小少爷不能走!”
一大堆认识不认识的褚家亲戚将少年围住
“对,小少爷,你爹娘和大哥死了,你又是个出家人,自然跟这个家就没关系了,但我们褚家的家业不能荒废。”
凌霄子将小徒弟护在身后,替未经风雨的徒儿挡住一众面目狰狞的嘴脸,平素温润如玉的道长忽然沉声呵斥:“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分家!褚家的家产是打老太爷那辈儿就攒下的,我们都有份儿!”
“没错,我们要分家!”
……
平时抢着对褚少爷嘘寒问暖的亲戚,今天忽然换了副嘴脸,俨然成了趁火打劫的恶棍。
凌霄子有意要替他的宝贝徒儿教训一下这些狼心狗肺的亲戚,决然道:“沙白,你……”
褚沙白紧紧拽着师傅的衣角,失魂落魄的摇摇头,示意师傅别动怒:“我娘生前最爱钗环,我爹生前最喜好酒,我兄长卷不释手,除了这些,褚家的东西你们尽可拿走,从此以后不要在来寻我。”
“田产和宅院都不要了?”
“小少爷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城主大人都可以作证。”
“哎呀,你管那那多干什么,出家人本就应该视金钱如粪土。”
……
褚家的亲戚蜂拥着夺门而出,急慌慌的要去争抢本应该属于褚沙白的家产,从头到尾却没有一个亲戚关心褚沙白得丧亲之痛。
凌霄子叹气,难怪师傅在世的时候常说修行讲究天分,宽以待人的脾性有些人天生就有,而有些人万年难修。
他带着小徒儿匆匆离开,直奔菜市口的方向,总要将褚家人的尸体收敛回来,安葬超度才行。
望着并肩离开的师徒二人,卜方子哭丧的神情立马收敛,他将额头的白布条一扯,愤恨的盯着师徒二人携手远去的背影骂道:“呸,小杂种,只恨老子的爹娘都是短命鬼,不然还能让你抢了今日的风头。”
深夜,凌霄子带着小徒弟回到乾元观。
小瘸子已经做好饭菜等着师徒二人,岂料二人谁也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小瘸子忧心忡忡道:“师傅,小师弟的家人都安葬好了?”
“嗯。”
凌霄子无意间瞥见卜方子竟然把他新买的衣衫给换上了,不禁皱起眉头,大徒弟虽然嘴上关心小师弟,可为什么眼中的神情未见一丝的伤心。
小瘸子常年寄人篱下,直觉非常敏锐,在感受到凌霄子的猜疑后,立马将热腾腾的烧鹅从锅里端出来。
“小师弟,这个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你要是今天吃不下去,师兄就留着给你明天吃,你要是明天还不想吃,那我就给你留到后天。”
褚沙白顶着哭红的眼睛,他知道大师兄一向喜欢吃香,如今竟连最爱的烧鹅都给自己留着,不禁感动的潸然泪下:“谢谢大师兄。”
从今往后,乾元观就是他唯一的家了。
‘大徒弟一向嘴馋,既然舍得将好东西让出来,必然也是心疼师弟的。’
凌霄子又想到卜方子自幼无父无母,自然体会不到为人子女失去爹娘的痛苦。
到底都是可怜人,又何必用世俗的严苛去衡量一个自幼孤苦的少年,“卜方子,为师明早要出去一趟,你小师弟家中遭遇变故,望你师兄弟二人以后互为依仗。”
小瘸子连忙应下:“欸,师傅,我晓得。”
师傅这是又要出门了,难不成还要收个有钱有势的徒儿回来。
凌霄子天不亮就出了乾元观,还是像往常一样,他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交代出去做什么,只是临走时有些不放心,在小徒弟房门前加了一道隐形的禁制,若是小徒弟这边出事,他能第一时间觉察到。
小瘸子像往常一样起床,遍寻道观,没有见到凌霄子,知道师傅又出门去了,扭头就敲响了小师弟的房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昏昏沉沉的褚沙白被一阵敲门声唤醒,吃力的撑起虚弱的身子,有气无力的问道:“是师傅吗?”
‘一大清早就想缠着师傅,死了爹娘都不消停,奇怪,今天这门怎么干推都打不开呢。’
卜方子压着心头的邪火,冲屋子里头的人哄骗道:“小师弟是我呀,大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出来用早饭?”
褚沙白嗓子已经哭的嘶哑:“大师兄,我没胃口,你先吃就好。”
奈何门外的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小师弟,你说什么?你是锁了门吗,为什么我进不去。”
褚沙白草草套上衣衫,他不想让大师兄担心,用最快的速度将房门拉开。
门外的卜方子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小师弟,早啊。”
“大师兄早,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要不然怎么有力气跟师傅学本事呢。”卜方子装模作样的安慰道,谁成想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点醒了褚沙白。
是啊,双亲被歹人所害,他不能就此消沉,况且师傅和大师兄都如此担心他,他要振作。
这孩子心眼实诚,当即冲着卜方子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多谢大师兄关心,大师兄说的对,沙白不应该自暴自弃,我定会努力跟随师傅学好本事,将来替我父母双亲还有兄长伸冤。”
卜方子一愣,看着躬身拜谢的小师弟,眼神越发恶毒,但嘴上依旧说的好听:“小师弟何必客气。”
他假意将人搀起,然后十分关心的嘱咐道:“小师弟,走走走,我带你去用饭。”
褚沙白毫无胃口,但是他不想辜负大师兄的关心,强迫着自己喝了碗清粥,然后就礼貌的撂下碗筷:“大师兄,我吃好了,这就去桃林练习法术。”
小瘸子眼神泛起一丝恶毒:“啊,行,不过……”
褚沙白:“大师兄有事?”
卜方子叹气道:“嗨,你也知道我天生跛足,咱们道观的水缸空了,我一个人若是去打水,免不得要多费些力气,近来天气返潮,我又有些腿疼……”
褚沙白闻言有些愧疚,大师兄尽管腿脚不便,但依旧撑起了道观的大小事项,自己作为道观中的一员,理应帮忙分忧。
“大师兄,我可以,只是我不太会做这些事情,还希望大师兄从旁指点。”
“好,没问题,我教你,干这些粗活我最在行。”小瘸子当即变得十分热情。
凌霄子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他望着桃林深处仍旧亮着灯火的乾元观,心头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小瘸子提着灯笼,恭恭敬敬的站在观门外,老远就瞅见深夜归来的凌霄子,屁颠屁颠跑过来:“师傅,您回来了,灶上给您热着粥和小菜,这就给您端去。”
“嗯。”凌霄子跟着提灯引路的大徒弟进观,他下意识看向小徒弟的房门,出言问道:“你师弟情况怎么样?吃过饭没有?”
卜方子忙着给凌霄子递热茶,“师弟?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回家看看,估摸今天应该就在褚宅住下了。”
“你说什么?”凌霄子撂下手里的热茶,疾行到小徒弟的房门前,门前的禁制居然没了,“不好,沙白出事了。”
凌霄子提着灯连夜去了褚宅,褚家的亲戚早已经将这里哄抢干净,诺大的宅院阴森森的好似鬼宅,凌霄子翻遍院子,也没见到小徒弟的踪迹,“卜方,你师弟出门的时候可有异常?”
站在大门外边向里头张望的卜方子思考半天:“没,没有,就是师弟走的时候,好像很伤心,他还扛着一个大包袱走了,我说要陪他回去,可是他说想独自去悼念爹娘,见他不想我跟着,我也就没强求,师傅,小师弟没在家吗?”
“褚宅没人,天色不早了,道观还需有人看守,你且先回去,为师在这里等等,说不定你小师弟出门去了。”凌霄子嘱咐大徒弟回去的路上小心,还将手里的灯一并给了腿脚不好的徒儿。
见凌霄子一再坚持,卜方子便提着灯往回走了。
待大徒弟走远后,凌霄子从袖中甩出四张符箓,泛着金光的符纸绕着褚宅呼啦啦转了一圈,原本阴森森的亭台水榭,顿时显出曈曈鬼影。
名门望族的宅院大多看着气派,实际上哪家没装着千百个亡魂,想必这些都是盘踞此间的枉死之人。
“房门上的禁制被破除,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那苦命的徒儿已经死了,”凌霄子纵然心中悲痛万分,但还是想尽快召回小徒弟的魂魄,“乾元观凌霄子敬上,请诸位行个方便,交出小徒褚沙白,吾定敬上香火。”
“道长~道长~”一道年迈的鬼影飘过来,老鬼白发苍苍骨瘦如柴,“我是褚宅经年的老仆人,于三年前病逝,您口中说的褚沙白可是这家的小少爷?”
凌霄子:“没错,老丈可见过褚家的小少爷?”
年迈的老鬼帮忙招呼着附近的鬼影询问一番,最后急慌慌的回来复命,“道长,我们这些野鬼常年在附近盘桓,今日整天都未曾见宅院中有人回来过,鬼也是没有半只,小少爷生的玉树临风,若是回来过我们定能有印象。”
“如此,多谢,”凌霄子正欲转身离开,忽而想起什么,“敢问老丈,可否愿意让贫道为尊驾超度。”
一众游魂野鬼仿佛遇到救星,满眼的希冀,连忙对凌霄子感恩戴德,“谢谢道长,我们就是因为没人超度,才变成了游魂野鬼。”
“善。”
了却褚宅的一众冤魂,也算是替小徒弟攒下功德,只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失踪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