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一三冬

5、愿锦

　　余皓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然后装作不小心脱手的样子将笔甩到许昌那边，然后踢踢他的凳子：“我笔掉了。”
　　许昌停下笔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支可怜的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帮你捡。”
　　笔回的余皓手上刚刚三秒，又掉了下来。
　　许昌：“……”
　　“第七次了。”许昌把笔狠狠地拍在他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行不行？折腾人干什么？”
　　“我这还不是没办法？”余皓理直气壮地说，一边用手敲了敲上面写了好几个正字，“你看我普通跟你说话你回我吗？你不回我一次我画一笔，现在已经七个了！”
　　许昌被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然后看见余皓用极其悲愤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在纸上又画了一笔。
　　“八个了。”余皓一边说一边将纸怼到他脸上，“我才让你捡了七次笔，过分吗？”
　　没等许昌回答，他就自己说，“一点都不过分。”
　　正说着，广播里传来一段刺耳的噪音，许昌和余皓齐齐一悚。余皓手一抖，纸和笔都掉到了地上。
　　许昌把东西捡起来放进他书包里，在噪音里大声说，“八次了！还有！我看见你——自己在那写了六个正！”
　　毫无防备被揭穿的余皓愣了一下，就听见方木抢过了他的身体，对许昌喊道：
　　“那——你也——无视了我——十次！”
　　“你抢我麦？”余皓震惊地说。
　　就在这时，噪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长时间的电流声，班里早已炸开了锅，大家都在窸窸窣窣地讨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酷啊，那个天才把学校的广播给入侵了？”
　　“如果是有人入侵了那也太无聊了……诶诶我不是说他的行为无聊，我是说——好歹放首歌啊！”
　　“开玩笑，你忘记这个保护系统有多严格了？上次我们全班二十几个人都没有入侵成功！”
　　“谁去把广播关掉啊，耳朵要聋了。”
　　全校的广播都平缓地轰鸣着，仿佛永不会停息。
　　“老师呢？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齐齐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钟表，只见那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停止上面赫然写着“13:49”。
　　所有人都等待着那个9跳跃到0，可是没有。
　　“……钟停了？”一个人犹豫着问。
　　“怎么可能？”另一个人立刻反驳，“这可是德川！”
　　过去了很久，可能是5分钟，可能是一小时，突然有人叫起来：“我的手表怎么也停了？”
　　“我的也停了！”
　　“我靠，这么邪门的吗？我的也停了！”
　　许昌和余皓对视一眼，余皓抬起手看了一眼，对许昌说：“我的也停了。”
　　小小的电子屏同样写着“13:49”。
　　许昌皱起眉头。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讲台上传到整个教室：“大家听我说！”
　　余皓向前望去，只见张愿锦已经戴上了扩音器，站到了教室前面。很多同学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们沉浸在自己的讨论里，直到他将扩音器调到最大的声音，教室才渐渐安静下来，向着讲台望去。
　　“这只是我们社团的一次测试，大家不要惊慌。”他用宽慰的语气说，“测试将在10分钟后结束。”
　　教室里响起一阵“原来如此”的呼气声。可是紧接着，一个男生问道，“你们那什么社团，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把我们的表停了？”
　　“就是。”一个矮个子的女生用尖细的嗓音说，“测试设备只弄学校的不就好了？”
　　“准确来说不只是你们的手表。”张愿锦笑着说，他向四周看了一圈，一字一顿地说，“是全校的电子设备。”
　　一片寂静中，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你说的社团，是什么？”
　　余皓转头去看，是一个坐在后排的胖男生，也是班里公认的“小跟班”——所有老师的拥护者，有的时候做错了事，也有很多老师为他撑腰。他没了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其他人却没在意，而是跟着质疑起来。
　　“对啊，我记得你没参加学校的社团啊！”
　　“哪个社团敢入侵学校的设备啊。”
　　张愿锦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他将视线投向余皓，慢慢抬起了手，他的手腕上，用红笔画了一圈，看起来就像——
　　返璞成员的标志手环。
　　方木暗骂一声。看来因为他的出现，历史的轨迹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在他的记忆里，张愿锦一直是一个遵规守矩的学生——除了有时候会发表一些叛逆的言论，但是从未真正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而现在——他抬起手看了看表，还是“13:49”。
　　只有三个原因会导致他这么做。第一个原因，他想要向“余皓”证明自己的确是组织的成员，并且有能耐带着他奔向返璞的未来；第二个——也是最可能的一个，在他知道身边有同组织的人，并且发现对方也知道组织内部与他同级的手势后，想向组织证明，他比余皓更好。
　　第三个……可能性太小，方木甚至懒得去想。
　　返璞虽然有数以万计的成员，遍布各个洲，各个国家，但是真正的内部成员只有三百多人，而这三百多人每年都会进行更替，以考核结果来确定人员名单——以保持内部人员的绝对团结。
　　考核是严苛且残酷的，但它公平公正。
　　方木曾经参与过一次考核，考核分为四个部分，前三个部分只看成果，所以他都顺利通过了，可最后一个，是对数以千计的个人数据进行整合排序，最后进行排行，前三百五十名才能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内部”。
　　他没能入选，甚至离三百这个数字差了几十名，所以他归属于二等，并且只能知道内部的一级情报——第一圈内部具有特级情报——和规定。
　　从张愿锦的行为和动作来看来看，他应当是三等成员。这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只有16岁以上的人才能参与第四部分的考核，14岁之能参与前两部分。
　　但是很明显——他并不满足。
　　方木本来不能理解这个制度，现在终于明白了，很早以前就有关于脑部发育的研究，大脑负责管理情绪和感受奖励的大脑边缘系统，一般在15岁以前就发育成熟。而负责人的高级认知功能，包括做出决定、抑制冲动等的前额皮质，却要到到25岁左右才会成熟。
　　而返璞成员最大只有20岁。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方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余皓感觉到他的不安，不过没时间理会，他自己同样也处于极其烦躁的状态。
　　他不明白为什么张愿锦要这么做，也不明白为什么方木会如此焦躁。按理来说，这难道不是正合他意吗？不过他没有问，因为他感觉得到，事情似乎在失去控制。
　　“得想个办法……”方木皱着眉说道。
　　“他要是没有认下我可能还有些办法，”余皓叹了口气说，眼睛看向正笑嘻嘻地看向挤在讲台前的同学的张愿锦——他的确在笑，不过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款新型的、批量生产的机器人。
　　方木突然感到奇怪，一个他多年的同学、极其优秀的组织成员、年龄很小但是已经成为三等成员的人，他怎么会忽视掉他呢？
　　如果照着这样的发展下去的话，他不可能默默无闻——至少，他不可能不知道他。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
　　教室里依然吵闹，别的班级的学生听说事件的始作俑者在这里，也纷纷趴到窗台上听。在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后，就挤进了教室，想一睹“勇者”的风茂。
　　在看见是一个瘦弱的男孩时，很多人大失所望，不过更多人开始怀疑：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他从一开始说的，就只是社团而已，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报。
　　“就他那病怏怏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干这件事！”
　　“怕是看见有风头没人认领就对号入座了吧哈哈。
　　不过不是他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个人插入了他们的谈话。
　　那群人用眼神瞟了张愿锦一眼，嬉笑着对那人说：“真正的大佬啊，总是沉默寡言。”
　　张愿锦咬紧牙关，正要开口解释，没成想“我”字刚出头就被余皓拉到了一边，
　　“这是个摆脱嫌疑的机会啊。”余皓将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说道，“你疯了？这时候去搅浑水？”
　　方木紧随其后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只会相信自己所认为的，你现在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还不如让这件事就这样发展下去，既展示了你的能力，又向组织说明了你是沉稳可靠的。”
　　张愿锦顿了一下，神色有一丝动摇，不过很快就被另一股情绪吞没了。他看向余皓，眼睛里带着一种被逼到极致反而更加冷静的情绪，说：“其实按我的资质，是可以递交破格录取的表单的。”
　　——对于年龄不足但是极其优秀的成员，会给他们一个专门的“捷径”，这个捷径虽然可以让他们年少时就进入早早进行下一轮的考核，但是他们的标准会比其他人严苛很多，所以它又被称为“红色的捷径”。
　　“可是去年的今天我去做了个检查，上面说，我还有3年4个月1天，到现在——”他看了看表，“我应该还有2年4个月10个小时，不过我把时间暂停了，所以……”
　　他笑了笑，“我的时间，还有2年4个月10小时05分钟。”
　　余皓和方木一并沉默了，一股巨大的悲凉淹没了他们。
　　“机器那玩意，的确讨人嫌。”张愿锦说，“不过在这种事上，他们还是可信的。”
　　“我讨厌所有数字。”张愿锦敛下眼眸，从手上摘下了那块表，用力地丢出了窗口，作罢还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然后抬起头对他说：“可是我的生命里，充满数字。”
　　讲台边的人们发现了他的消失，开始更加肆无忌带地讨论起来。
　　张愿锦虔诚地亲吻了一下手腕上的“手环”，大步向那群人走去，突然，他停了下来，偏过头对余皓说：“对了，今晚的约定……你还没有兑现哦。”
　　“我记得。”余皓轻轻地回答。
　　他笑了笑，“那就好。”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了人群。
　　“大家如果不相信的话，请看这个！”
　　众人抬起头，只见张愿锦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一个货真价实的红色手环。
　　——
　　第三个原因：那个人没有时间了，只能孤注一掷。
　　——
　　张愿锦被学校以“思想不正”的理由劝退了。
　　事实上，学校对学生“思想”方面没有太大的控制，甚至可以说，只要你没有明面上闹出特别大的事，学校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学校的树木也不似外面的方正，而是自由野蛮地生长。
　　不过张愿锦这么做了，还搞得人尽皆知。
　　那天晚上，余皓和方木去见了他。他坐在广场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笑着对他说，他已经知道今后要做什么了。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甚至连暗示都没有，但他们都明白是什么。
　　张愿锦给余皓看了他的表，它的屏幕已经被摔的粉碎，上面的时间依然保留在“13:49”。“我还是有2年4个月10小时05分钟。”他笑着说。余皓偷偷将手表摘了下来。
　　他们坐在一起，对着对面的树发呆，直到两人被风吹得发抖，一致认为是时候返回。
　　方木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沉默，只在最后抢过身体对张愿锦说了“再见。”
　　余皓没有沉默，他在脑海里说了再见。
　　“我应该想到的。”回去的路上，方木说，“我应该想到的。”
　　“想到又能怎么样呢？”余皓问。
　　“那样我就可以早点祝愿他一直有2年4个月10小时05分钟啊。”方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