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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怪人 ...

  •   细雨像被筛子筛过一样落下,窗台溅起的水花停留在玻璃上。灰蒙蒙的雨幕中,一群身着红衣的人高举着手中的牌子,成为了雨中唯一的色彩,一动不动。雨水浸湿了他们的衣服,却映得牌子上的大字更加显眼。
      不做数据和规则的走狗!
      民主政治万岁!
      余皓透过窗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明亮的红色,再欲看清时,视线忽然变得模糊,玻璃变成了磨砂色。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来,只见父亲手还搭在控制台上,“别看了。天天都来,有什么好看的。来吃蛋糕了。”
      “他们为什么每天都来呢”他问父亲。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他抬眼看了看窗上映出的那一团模糊的红色,笑了笑“因为他们以后就不能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
      这是他第三次得到这个答案,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转过身,屋内被装饰得十分温馨,几个蓝色的字母贴在墙上,拼成happy birthday to you ,墙边堆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物,一群人团团围坐在方形的桌边,满脸笑容地看着他。桌上放着一个双层的方形蛋糕,上面的蜡烛已经点好了。是了,今天是他14岁生日。他跟在父亲身后,走到桌前,听见一个人笑着说,“许个愿吧,小寿星。”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生日歌的旋律在他耳边回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安康,祝你前途光明——”
      “祝你生日快乐…”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如往昔的一个又一个生日,这一天似乎没什么不同的。正当他睁开双眼,准备吹灭蜡烛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让他愣住了。
      “这里好黑啊。”
      ——
      “怎么不动了,没想好愿望吗?”余明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
      “不是。”余皓飞快地看了父亲一眼,吹灭了蜡烛,然后快速地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刚刚讲话的人。周围的人都微笑着,嘴唇紧闭,微笑的弧度完全相同,不像有人刚刚说了话。
      难不成是桌子在说话?可是家里开了灯啊……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从脑中升起,他有些不安。“我回房间了。”他说。这句话刚一出口,旁边的阿姨就坐不住了,说,“怎么了?这么着急去玩?倒是先把蛋糕切了啊。”
      “就是啊,先把蛋糕切了吧。”
      余皓匆匆将蛋糕分成歪歪扭扭的几份,因为着急还忘记清点人数,最后只好把一份三角形的蛋糕切成两份。做完这一切后,因为父亲坚持要求他在外招待客人,于是他拿起属于他的那一份,跑到了阳台上。
      众人看了一眼向外瞭望的孩子,继续聊起天来。
      夜空中不只有星星在闪烁,还有无数的环地球“海流星”在闪着微光。在有些喧闹的说话声中,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这个声音不同于其他声音,不像是从耳边传来的,反倒像……直接在脑中响起的。
      “在吗?”
      “你是谁?”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在内心想。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似乎没料到他直接发现了他的所在,不过很快回答道,“我就是你,余皓。”
      “我不明白。”
      “我曾经也叫余皓这个名字,我曾经是你。你这次的生日是我人生中的一段,我也经历过。这么讲明白吗?”
      “名字是分配的,不可能会有人和我同名。”
      那个声音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余皓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餐桌上似乎有人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不过余皓没有回头。
      “…不,不是黑。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这是虚无。”那个人没有回答,反而接上了自己刚刚的话。
      “你是瞎子吗?”
      “……”
      “我听老师说,盲人才看不见东西。”
      “……我不是瞎子。我只是……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寄人檐下,身不由己。”
      这回轮到余皓沉默了。
      “你刚刚说,你是我。”
      “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
      “那我怕黑,你也怕吧。”
      “……”
      “一直待在黑暗里可不好受。”他又说。
      “习惯了就好。”说这话时,那个人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忧伤,不知怎么的,余皓也开始难过起来。
      餐桌边的人仍然在笑着。
      “我分给你一只眼睛吧。”
      “……什么?”那个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看得出来你并不是故意要这样……闯入我的身体的,既然这样,你就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也有权利看到光明。你用左眼,我用右眼,这样很公平。”
      “……”
      “你是我,所以你的世界也应该有光。”
      于是,余皓失去了一只眼睛。
      “余皓”得到了一束光。
      ——
      从余皓那边借来一只眼睛的第二天,余皓才从镜子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一张很熟悉的面孔,他曾无数次在镜子看到过:无论用水抹平多少次都会翘起的黑发,永远黑得看不见瞳孔的眼睛,不同以前的是,这张白皙的脸庞上还带着稚气,没有他日后那种苍白的无力感。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明明这一天只是五年前的一天,并且他还记得这次的经历,但是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一个句子。
      时间在黑暗里永生,黑暗在时间里流淌。
      他注视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却突然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那只右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的他,似乎想看透那只眼睛下所躲躲藏藏的灵魂。
      不过他没能成功,闹铃开始督促他完成今天的洗漱。 父母从自己的事中抬起头来,透过镜子直接看向他,却什么也没说。
      屋里的装饰早已摘下扔进废物桶,如果机器的程序没有出现错误的话,那些气球和彩带已经在通往循环作用站的路上,并且正在被车内的分类臂分类。屋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枯燥、乏味地令人不安,正如父母看向他的眼神。
      在虚空中点掉闹钟后,他关上房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
      “余皓”感觉有点闹心。
      从家里出门到学校的路上,还是那些格式化的绿植,“他”曾经坐在慢速飞舰上俯瞰了无数次,自以为再也找不到吸引他的地方,但是这个余皓显然还没有看到能将整个城市的地图画下来,他专注地看着。所以“他”也只能跟着看。
      刚刚余皓询问“他”应该如何称呼“他”,“他”已经告诉过他一遍,所以这不是在询问“他”的名字。“他”想了一下,说“叫我方木吧。”
      就让“他”之前的笔名,彻底代替“他”的名字吧。
      街道上的树木排得整齐划一,就像作文纸上的方块,整齐划一,毫无特色。
      有两个人在修剪树的枝干,几次下来,刚刚冲破“方块”边界的枝丫就落了下来,无力地躺在地上。
      方木内心颤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想起自己已经不存在“心”这个东西了。真正被触动的,是余皓。
      这时,余皓突然说话了,“这些树还是幼苗的时候就被无人机运送到这里,慢慢长大。书上说,树是自由的,他在风里跳着舞蹈,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可真的是这样吗?等他长大后,只要偏离一点轨道,就会被修剪——其实就是砍伐,而原因只是因为有碍观瞻。难道说,自由之存在于幼年这个时期吗?”
      方木有些惊讶他会这么说,这与他曾经的思想不谋而合,但那时他已经16岁了,而那是两年以后的事了。他静静等了两秒,想看看对方会怎么回复,结果突然想起他身边根本没有别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取方木这个名字吗?”
      余皓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
      “有一年,我走在街上,看见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头上顶着同样的帽子——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再往前看,街道笔直而宽敞,两边栽着同样的树,都剪成同样的形状,本来是一直如此的,我也看习惯了,但我突然感到迷茫。我第一次没有像从前日复一日的那样,思考中午应该红豆面包应该配咖啡还是牛奶,转念想起偶然间看过的一本书。书上说,一千多年前,人类有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时期,没有格式化的城市,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建筑,那时候有塔、有寺庙、有古树、有山、有只有群星闪耀的星空。我们呢?规规矩矩的建筑,毫无地区特色的城市,千篇一律的平原……那个时代,有圆形的建筑,也有其他的形状,甚至不规则的图形,而我们呢,正方形、长方形。规规矩矩,方方正正。我们都被严严实实地框住了。这个世界,真的应该变成这样吗?
      “我们可以改变这个锋利的方框,让它变成柔和的圆吗?
      “那天我放弃了按部就班地工作,回到家后,我用白色的油漆在帽子上画了几个图案——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画过画,那上面的东西丑的令人发指,——不过好歹是与其他人不同了。带着那个帽子上街后,很多人用一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又看到了那些被剪成正方形的树。我意识到,只凭这些是无法改变的,就像那些树一样,你看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思想上无法改变,那些人只会认为我是神经病。所以,我…”
      他突然停住了。他不知道后面的事应不应该告诉余皓,他从前不和余皓对话,首先的原因就是怕发生一些他预料不到的事,改变一些不应该改变的事。刚刚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否会对他产生影响——无他,遇到一个知己,没有一个人能保持平静——更别说是另一个自己,这就不是知己这么简单的事了,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整体,天生就应该有思想的交集。
      正当他踌躇不绝时,余皓按捺不住了“所以你……”
      “然后,我加入了组织,化名为方木。”方木从窗户映出的倒影中注视着余皓,看见余皓的眼睛睁大了。
      他并没有明说名称,但是答案非常明显——“返璞”——如今唯一一个反人工智能组织。以前并不是没有,但是无一例外,都因一些内部矛盾解散了。这个组织存在时间最长、包含人数最多,覆盖范围最广,并且靠着其极大的感染力,招募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不过,虽然每天都有人参加,但组织内的人数一直有一个稳定的数字,这是这个组织最神秘的地方。
      组织内无一都是“怪人”,如果你留意这群人的话——其实不需要留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让人感到费解但不觉去留意,会看见将裤子剪破一个洞走到街上跳舞的“舞者”,将长发留到肩膀(如果你到理发店,机器会自动修剪到耳垂的位置)的男子,穿着“奇装异服”招摇过街的女子,从不使用交通工具、固执地说永远不会享受几个破程序带来的便利的残疾人,或者宣称已经断网(不过没有人认为这是真的,因为世界上的一切都连上了网,包括下水道的老鼠)的学生。
      虽然他们各有各的不同,但想要认出他们是很容易的——一袭红衣,或者一条红色的塑胶手环,还有,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人,且都不超过二十岁。
      方木没有再说下去,余皓也没有再问。方木,看起来似乎就是路过街道随口编出来的一个词语,与这个时代非常相称,却被记在了“返璞”的名单上,与一众特立独行的名字不同,却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为民主政治而战。
      余皓突然不能再看那些树了。他一看见那些树整整齐齐的样子,就不住地回想刚刚听见的话,这个理论在他十四年的人生里是完全陌生的,但他不自觉地去认可,去想象。他突然想将头伸出窗外,向那些正挥舞着大剪刀,将超出规则的一切事物都消灭的人大吼,可是当他的手按到玻璃开关时,他被另一个他阻止了。
      “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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