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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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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是,方醒就不会站在这里。
方醒摇摇头:“从刑事责任意义上,不是我。”
唐钟钰绷紧的背倏忽放松下来,他别开脸喘了口气。
谣言、假象与谎话结成密密麻麻的网,方醒亲口打上了最后一个绳结,于是冤屈与苦痛就藏在看似密不透风的网下,暗无天日地等着某一天昭雪。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唐钟钰低声问。
两人慢慢朝小区外走去。
“你还记得我妈妈吗?沈娇。”
“嗯。”
“她后来死了。”
唐钟钰睁大了眼睛。
长平市临江,夜里的风常浸透着水汽,见缝插针地从袖口领口钻入,渗透肌理、漫进骨头,怎么样都捂不暖。
唐钟钰于是就感觉寒意从骨头缝里幽幽地往外冒,将他刚刚在家常菜里攒住的热意都驱逐。
“我以为......”他皱了皱眉。
他以为只是沈娇离婚后,就抛弃了方醒。
所以方醒这么多年和方文禹生活,沈娇又这么多年不来过问,在万家阖欢的除夕夜,方醒也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医院。
但这话他不知道怎么说合适,更不知道怎么说不出口。
方醒却一眼洞穿他的未尽之言。
“她在和方文禹离婚后的第三年死了。”
“死在浴缸里。割腕。”
“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卧室枕头下找到了一封手写的遗书,遗书的内容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被方文禹抛弃殉情,没有人怀疑过,警局里以自杀结案。”
“猜猜我是怎么发现不对的?”方醒轻轻笑了一声,但是笑意不及眼底,只幽幽地浮在说不清滋味的底色表面,“因为那一天是我生日。”
沈娇在离婚官司上没争到抚养权,于是每周五成了她和方醒雷打不动的探望日。
她会在周五去接刚上初中的方醒放学,然后母子俩一同去喜欢的餐厅吃饭再回家。回的是沈娇的家,客厅里常年摆着一盆小雏菊和几盆多肉,空中有着很淡的花香,是沈娇多年的习惯,但在离婚时就从方醒的世界里带走,直到这里才能找回一点家的感觉。
这里没有方文禹,没有严肃的管家佣人,也不需要讲究什么餐桌礼仪。
沈娇一个人打理这间小别墅内外,阳台上花草茂密,夕阳可以直直地铺洒客厅,给一切镀上温馨的暖光。
方醒会在沈娇家待到周六早上,然后直接回家上私教的补习课,连着上满两天,接着是学校的课业。
于是他就从周六开始期待下一个周五。
那一天他数着日子过完又一个星期,因为这次周五恰好是他生日,沈娇会来接他放学,这一天又有着更加不一般的意义。
尽管这一天阴云密布、本该有的体育课改成了他最讨厌的班会。
等到放学铃响,乌云更沉,层层攒聚在一块,黑压压地挤在教室窗户四方的天空里。
方醒耐着性子等到铃声响完,没管讲台上还在逼逼叨叨的班主任,自己推开后门书包也没背就走了。
校门口外等着很多家长和司机,大多担心待会下雨,手里攥着五颜六色的伞。
他一一扫过这些面部各异的人群,目光又掠过人群后面停着的一辆辆车。
没有沈娇。
难道是路上堵车了?
他思索着,耐心找了个地方站着等。
很快风声渐起,不一会雷声大作,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
那应该是场夏雨,来得快且急,方醒猝不及防被淋了个湿透,匆忙间只好跟着慌不择路的几人跑到保安处的小亭子下避雨,在连成线的白雨雾里看着校门口的学生渐渐找到自己家长,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快步小跑,溅起水花、打湿裤脚,脸上却笑容真切。
同样淋湿的方醒笑不出来,他按断了打给沈娇不知道第几个的电话,所有电话都显示忙音,无人接通。
不知过了多久,连雨都小了点,保安从边上的小房间探出头来:“小同学,家里人能联系得上不?趁雨小了赶紧回家,别一会雨又大了,不好走。”
方醒才注意到躲在亭子里等雨的人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
他看着空空的校园门口,莫名心下一慌。
是堵车?还是有事耽误?
方醒放弃继续打电话,索性改为打车过去。
说来好笑,这一段不长的车程,雨势却渐渐转停,连太阳都冒出点头,夕阳光芒洒在满地的水潭与湿透的衣衫上。
好像下那么一场雨,就是为了淋方醒一场。
天气转晴,司机心情也愉悦不少,半降下车窗舒适地吹着晚风,方醒心里却越来越慌,连着催促了司机几回,轿车风驰电掣地穿过车流人海,将他送到了沈娇的小区门口。
他快步走到别墅楼下,识别指纹进屋,房间里空无一人,大开的阳台吹进湿漉漉的窗帘,打翻了茶几上的小雏菊和多肉,泥土洒出不少。
没回家么?
方醒焦躁心跳渐渐平息下来,他看了眼手机,沈娇还没回电话,索性着手收拾好凌乱的茶几,又担心楼上的房间也没关好窗,于是上楼去看。
但是楼梯越往上走,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道就越发浓厚。
方醒皱着眉,一间间房间检查过去,直到打开沈娇卧室的卫生间,从此目睹他永生不能忘怀的梦魇。
卫生间窗户大敞着,火烧云一览无余地灼透天际,金辉洒入浴缸里的水面,仿若海面波光粼粼。
沈娇闭着眼睛躺在这晚霞的海水中,表情很安详,没有什么痛苦,就好像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血红的海水浸透她的衣衫。
尘世的雨水打湿浴缸外的人。
后面的事情方醒就记不清了,可能是木着脑子报了警,他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面目不清的人们对他说着什么,他却有如隔着一层避障,看不清,也听不清。
直到模糊的世界里多了一张清晰的脸。
方醒忽然动了,他一把冲上前抓住了那人的领带:“是不是你干的!!”
方文禹一脸悲伤地看着他。那是副完美的、可以写入犯罪心理学教材的哀伤表情,眉头紧皱,眉峰下垂,嘴唇紧抿发白,全身微微颤抖。
但是方醒不信他。
因为沈娇不是忘事的人,她答应过的她都做到了,包括小时候方醒想要什么玩具,包括离婚后沈娇许诺的每周都来看他。
甚至包括沈娇最近刚承诺的未来一定把他从方文禹身边接走。
方醒走上没提,心里一直期待着沈娇实现这句话的一天,就像今天期待着沈娇会给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但是我没有证据。”二十四岁的方醒垂着眼眸,额发飘在眼前,颤巍巍地晃,“一直找不到。”
“直到陈芳韵也死了。”
唐钟钰隐隐猜到了真相:“她是被方文禹害死的?”
方醒深深看了他一眼。
“对。”
“但她走的前几天找过我,和我说了一些话。”
“话说得很像托孤,拜托我照顾好方影什么的,”方醒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当时没察觉什么不对。”
等到尘埃落定,他才恍然那些话明里暗里指向了他一直怀疑的可能,但是最可能的证人从二楼天台坠下,在他眼前坠落进必死的陷阱,生死交逢的瞬间,也许还和书桌前的方醒对上了视线。
他看着又一个沈娇陨落。
方醒没和别人说起过这些事,他难得说起这些往事嘴里就条件反射发苦,仿佛又尝到了很久以前的雨水味道,下意识地想去兜里摸根烟压压苦味。
但是没有烟。
自从不小心被医生发现手腕痕迹,香烟和打火机就一概被收起来了。
其实方醒真没想过死什么的,方文禹还好好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死,一定要给沈娇找回个公道。
他只是想发泄点什么。
方醒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过了这么多天,手腕上的痕迹早好全了,仿佛从未有过伤痕。
接着,掌心被唐钟钰拍进了一个东西。
方醒一愣。
那竟然是一根棒棒糖。
真知棒的,草莓味。
方醒垂眸看着它。
“我妈以前买来奖励学生的,买多了,让我装点走。”唐钟钰耳尖冒着红,可能还是觉得有点幼稚,几年前这些最便宜的棒棒糖被用来充当生日礼物,几年后又如法炮制。
“还没吃完吗?”方醒轻声问。
这话问得突兀,唐钟钰却明白过来:“早就买新的了。”
话音刚落,唐钟钰被一把拉入方醒的怀抱里。
唐钟钰的头埋在方醒的颈窝,后脑勺被方醒的手扣住,那手大而修长,此时微微发着抖。
从那以后方醒就没怎么真正地过过生日了,生日成了最冠冕堂皇的社交辞令,充斥着衣香鬓影、虚伪客套与左右逢源,在场这么多人各怀鬼胎,就是找不出一颗真心来。
直到几年后的又一个生日,他狼狈出逃,邂逅了一碗阳春面、一根棒棒糖,看着昏暗巷子
唐钟钰眼眸里的月光,才算遇到此生的慰藉。
经年风霜雨雪......
得见明月。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方醒的声音压抑而痛苦,“我应该早点说的。”
“但是我......”他的嗓音抖着。
“方文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不允许出现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情。沈娇和他离婚、陈芳韵用孩子要挟他,他就一个一个把她们解决掉。”
“他当时注意到你了。”
方醒别无他法。
他是知道唐钟钰这一路怎么过来的,小地方的孩子,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又慢又扎实,应该从不为人知的心酸走到光明万丈的未来里,不要因为他掺和进乱七八糟的人事与纠葛里。
不要像沈娇一样,死在最好的夕阳里。
方醒闭上眼睛。
“我以为我走了就好了,把你推远点就好了,但我没有想到......”
命运满纸荒唐,想躲的没躲开,想留的没留住,只有记忆错位断档,多出大段空白来。
“应折那次也是,我本打算自己引出方文禹的马脚,但我没有想到你会半路回来。”
“......对不起,害你痛苦这么多年。”
他灼热的呼吸在唐钟钰颈间沸腾,然后是一滴滚烫的泪水,烧灼了唐钟钰的表皮肌肤。
方醒还想说什么,唐钟钰忽然偏过头,堵住了他的嘴。
那是一个安慰的吻,很轻地贴在方醒嘴唇上,像一片云。
他紧绷的情绪忽然断了弦,发狠地翘开了唐钟钰嘴唇,很深很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