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主饲养手册》唐浅墨

4、第 4 章

　　周一，青阳学院。

　　还不到早上九点，阶梯教室里就坐满了学生，其中大部分都是面色兴奋的女孩子，青阳学院以工科著名，从来没哪门课能出现这么多女生。

　　这节课是门公共选修课：华夏国古代文学，备受学院女生推崇，不管选没选上，每堂课都挤满了人。因为这门课的老师，就是青阳学院大名鼎鼎的校草白泽。

　　没错，青阳学院有两万多名学生，校草竟然是个年轻教授。

　　“同学们早上好，我们上课前先点个名。”

　　白泽捧着名册站在讲台上，笔挺的西装衬得他身材修长，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都散发着端方雅正的书卷气息。

　　“白老师看过来了！天呐，他也太好看了吧，我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了！”

　　“我也要！白老师看我一眼！”

　　沈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教室里响起的尖叫声让他有些不适，忍不住伸手按压着太阳穴。

　　白泽对面前的学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如愿收获了无数星星眼。他轻轻一笑，翻到学生名册的第二页，扬声念到：“叶清洛，叶清洛到了吗？”

　　叶清洛这个名字沈洺倒是耳熟，好像是什么英才项目派过来的交换生，和他是同一个专业，选的课也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学期从没来上过课，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泽喊了几声，没听到有人响应，就要在名册划上一笔。

　　“砰！”

　　突然，阶梯教室的大门被人用力拉开，教室里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沈洺一怔，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被挡在门外的晨光倾泻而下，一个浑身笼罩在光晕中的少年出现在门边。

　　“我在！”清亮的声音响起，少年走进教室，走廊上的晨光为他描上一层淡淡金边，沈洺只能看清他一双闪着亮光的琥珀色眸子。

　　“报告白老师，为了维护众生界和平，昨晚我手持九天神雷，与妖怪大战一场，所以今天睡过头了！”

　　穿着白衬衫和毛衣背心的少年仰起头，露出唇边尖尖的虎牙，看着满教室的同学，叉着腰得意地大声说道。

　　少年的声音传开，阶梯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

　　“扑哧！”

　　教室里突然响起爆笑声，同学们看着这个中二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上了高中之后，我就没听到过这么中二的发言了，太搞笑了哈哈哈！”

　　“这借口真可爱，睡过头的原因居然是去打妖怪了哈哈哈！”

　　“这是什么热血漫男主角，简直狂拽酷炫吊炸天！”

　　白泽似乎没听到教室里嗡嗡响起的说笑声，眯着眼笑道：“叶清洛同学，麻烦你下次打妖怪的时候，记得看好时间，不要再迟到了。”

　　叶清洛斜斜瞥了一眼憋着笑的同学们，轻哼一声，下意识就要往最后一排走去，却发现教室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后面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

　　叶清洛环视一圈，发现只有坐在窗边的沈洺身旁还空着一个位置。

　　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才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沈洺身边：“同学，我能坐你旁边吗？”

　　沈洺抬头看着叶清洛，发现这位中二少年虽然和他说着话，脑袋却转到了一边，眼神飘忽，似乎不敢看他。

　　沈洺点点头，起身让他坐到了里面靠窗的位置。

　　叶清洛浑身僵硬地坐了下来，整个人几乎缩到了长凳的边缘，和沈洺离得远远的。

　　叶清洛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有双罕见的琥珀色瞳孔，身形纤细修长，白皙的皮肤似乎在晨光下泛着微光。他背挺得笔直，死死盯着讲课的白泽，双手紧紧握着，沈洺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崩起的青筋。

　　“我有这么可怕吗？”沈洺不确定地想着。

　　沈洺听到叶清洛的呼吸声重了一些，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去，发现少年琥珀色的瞳孔竟在一瞬间变成冰蓝色，不由心里一惊。

　　这时，讲台上的白泽突然喊道：“叶清洛，你来说说，长安双杰指的是什么？”

　　叶清洛似乎惊醒一般，“唰”的一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长安双杰——诗仙、剑圣，指的是姬宣的诗歌，和......”

　　叶清洛话说到一半，嘴唇轻颤，无声地张了张口，没能说出第三个来。

　　白泽见他答不上来，便朝沈洺说道：“旁边的同学，你来帮他回答。”

　　沈洺站起身答道：“还有一个，是沈暝的剑舞。”

　　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战勋。

　　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叶清洛听到沈洺说出了答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眶通红，似乎是气狠了。

　　沈洺没理会他，答完之后，默默坐了回去。

　　白泽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叶清洛：“大家还不赶紧记下来？这是月考要考的内容。”

　　所有人都埋头开始奋笔疾书，只剩下叶清洛捏紧双拳，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沈洺看到叶清洛气得浑身打颤，忍不住出声问道：“同学，你没事儿吧？”

　　“嗯？”叶清洛猛地一惊，转过头的瞬间，一颗硕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他连忙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眼泪跟断了闸似的不停流出。

　　“啊啊啊啊！”

　　叶清洛大感丢脸，满脸通红，右手在窗沿上一撑，就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出，翻到了教室外面。

　　“叶清洛！给我回来！”白泽没想到叶清洛反应这么大，竟然在课堂上落荒而逃。

　　可叶清洛速度极快，翻出窗户落到地上，像一阵旋风似的跑没影了。

　　白泽收回目光，看着教室里瞬间呆滞的同学们，尴尬地轻咳两声，说道：“好了，我们不管他，继续上课。”

　　沈洺也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新同桌立马被他划入“行走的麻烦制造机、无可救药的中二病少年和不出风头就会死的热血漫男主角”的分类，得出的结论是——尽可能不要交集。

　　毕竟，他自身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沈洺周围的邪祟消停了几天，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总是游走在他附近，似乎想要靠近却又忌惮着什么。

　　古代文学课下课之后，沈洺独自穿过教学楼的连廊，准备从A楼赶到B楼上专业课。

　　突然，一股渗人的湿冷气息在一瞬间布满整个走廊，甚至连窗户的玻璃上都结了一层寒霜。

　　沈洺警觉地回头看去，却发现除了他，整个连廊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时间静止一般，连窗外的鸟叫声都消失了。

　　然后，一层黑雾沿着走廊的窗户慢慢向他铺展开来，黑雾过处，所有光线都被吞噬。

　　危机感袭上心头，沈洺连忙回头朝着走廊对面的B楼跑去。

　　然而不论他跑了多远，B楼的入口一直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怎么也接近不了。

　　整条走廊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无限拉长，沈洺转头看向身后，黑雾竟已蔓延到自己半米开外，再慢一步就会被追上。

　　黑雾逼近之后，沈洺觉得四周空气都凝滞了，脚下仿佛踩着不断下陷的泥潭，身体越来越重，动作越来越慢。

　　沈洺再转回头来，身前走廊终点的门口上方，原本的“B楼”两个字竟然变成了“A楼”。

　　沈洺脑中一晕，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是前方，哪里是后方；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

　　黑雾从沈洺身前的“A楼”入口处疯狂涌入，很快，他就被黑雾前后围堵，再无退路。

　　此刻走廊中，唯一亮着的，只有两边玻璃窗透进的微弱光亮。

　　沈洺快步跑到窗边，用力打破玻璃，然后探头出去，窗外的高度目测比较低，他应该能轻松落地。

　　沈洺没有迟疑，大步跨上窗沿，就要一跃而下。

　　“砰！”

　　突然，一股大力从腰间传来，沈洺被狠狠拉了回去，摔回走廊。

　　沈洺脸色苍白，出了一声冷汗，他头也不敢回，飞快从地上爬起，“哗啦”一声又打破了一面玻璃，双手扒着窗沿向外跳下！

　　“沈洺！”

　　沈洺身体本来已经腾空，刚才那股大力却又环住了他的腰，紧紧勒住，把他整个人都吊在了半空。

　　“沈洺！醒醒！”

　　沈洺猛然惊醒，刺眼的阳光令他头晕目眩，脚下本来很近的距离倏然拉高，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吊在六层楼高的位置。

　　叶清洛从后面死死抱住沈洺的腰，沈洺的身形比他要高一个头，他半边身子都悬在窗外，才能勉强拖住沈洺。

　　“沈洺，快上来！”叶清洛冲着他大喊。

　　沈洺连忙伸手抓住上方的窗框，使劲抬起身体，爬了进去。

　　回到走廊后，四周的空间已经恢复正常，黑雾也已消失不见，只有两扇被打破的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

　　沈洺跪坐在锋利的碎片中央，被汗打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双手全是被割开的血口，看上去狼狈极了。

　　这时，被响动吸引过来的学生们都聚了过来，沈洺慌乱起身，把满是鲜血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怎么回事？”

　　“刚刚好大一声响，发生什么了？”

　　“这里的玻璃怎么碎了？”

　　“这个人是谁？就是他打碎的吧？”

　　“老师好像过来了……”

　　“砰！”

　　突然，站在一旁的叶清洛伸手推了沈洺一把，沈洺没有防备之下，被他狠狠推到了窗边。

　　“沈洺，你再说一遍试试！”叶清洛露出凶恶的神情，一把抓住了沈洺的领口。

　　沈洺一怔：“什——”

　　叶清洛大声打断他：“你刚刚骂我是个踩着凳子也只能看到头顶跳起来都打不到你膝盖开车就像无人驾驶差一点就被压成二维生物的矮豆芽，你现在不敢承认了？”

　　“……我没——”

　　“闭嘴！”叶清洛不等他说完，猛地朝他脸挥出一拳，沈洺连忙侧头避开，叶清洛的拳头狠狠砸在了他身后的玻璃上。

　　“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气喘吁吁的老师终于赶到了现场。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叶清洛收回被玻璃划破的拳头，回头说道：“老师，我在打他。”

　　“……”老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气得直跳脚，“当众殴打同学，破坏学校公物，你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叶清洛微微仰头：“一人做事一人当，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化学系一年级叶清洛。”

　　“叶清洛？”老师露出茫然的神情，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英才培养计划的交换生？”

　　叶清洛点点头：“对，白泽是我的导师。”

　　老师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就算白老师是你的导师，这件事上他也帮不了你。你们两个，都跟我走。”

　　叶清洛挑了挑眉：“我一个人跟你走就行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人都被我揍傻了，还是让他先去医务室吧。”

　　老师看了看两人狼狈的模样，皱着眉说：“你们都先去医务室，叶清洛，你处理完伤口就去找辅导员，这件事我会报告给学校的。”

　　“知道了。”

　　叶清洛带着沈洺大步从人群包围中挤了出去，飞快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走进了医务室，叶清洛敲了敲值班医生的门：“医生。我同学手受伤了，需要包扎一下。”

　　“好，进来吧。”

　　医生取来碘伏和绷带，让沈洺坐到自己身前，埋头处理着伤口，一边问道：“这是被玻璃割伤的？你干什么了？”

　　沈洺还没说话，叶清洛就抢着答道：“我们打了一架。”

　　医生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不要有什么事就动手。”

　　叶清洛瘪了瘪嘴，没有应声。

　　沈洺双手伤口包扎好后，对医生说道：“他的手也有伤，帮他也看看吧。”

　　叶清洛愣了愣，连忙把手背在身后：“我没事，我厉害得很，就那劣质玻璃，根本伤不了我。”

　　沈洺抬眼看他，神色认真：“我刚刚看到你的手出血了。”

　　叶清洛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把手伸了出来，摊开掌心。

　　只见他手掌中央印着几道浅浅的血痕，其他地方皮肤平整，没有多余的伤口。

　　医生凑近看了看，有些无语：“小伙子，这是你刚刚自己用指甲掐出来的吧？”

　　“……”叶清洛眉角一跳，飞快收回了手，“我就说我没事吧。”

　　沈洺拦住他收手的动作，对医生说道：“麻烦医生，还是帮他消消毒吧。”

　　“行。”

　　医生无奈地给叶清洛掌心涂上碘伏，然后说道：“你这伤口一会儿就愈合了，我就不给你贴创口贴了，你们可以走了。”

　　沈洺点头致谢：“好的，谢谢。”

　　两人走出医务室，外面夕阳西照，已是傍晚时分。

　　叶清洛转身就想走，沈洺却出声叫住了他：“叶清洛，你为什么帮我？”

　　叶清洛回头看他：“没什么，同学一场，顺手帮帮罢了。”

　　沈洺双唇紧抿，低声道：“那你当时看到我在……其实我……”

　　“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问你为什么。”叶清洛勾了勾唇角，挥挥手臂，“就这样，我走了。”

　　少年转身走进橙黄色的暮光中，倾斜投下的影子沿着地面肆意生长，桀骜不驯。

　　沈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安的心跳突然平静下来——或许与他人不同，并没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