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主饲养手册》唐浅墨

122、第 122 章

　　沈洺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无穷无尽的空间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响起。

　　所有痛苦都已离他远去，他身上的伤痕尽数消失，连衣物都焕然一新，变得洁白平整。

　　这难道就是死后的世界？

　　但他死后，去的到底是天界，还是地狱？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我们又见面了。”

　　沈洺转头看去，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正站在身边，肃穆的脸上浮现出沉静淡漠的神性光辉。

　　是建木神树中曾出现过的第四个“沈洺”。

　　沈洺问道：“这是哪里？”

　　“沈洺”说道：“这里是神界和冥界的交界处，众神在等我们最终的选择。”

　　沈洺眉头微微皱起：“什么选择？”

　　“沈洺”看着他，漆黑的双瞳中仿佛流淌着静谧的银河：“沈洺，在我们为守护苍生献出自己性命那一刻，我们的神格就已大成。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我们，已经是众神的一员。”

　　他说着，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白芒，纯净而醇厚的神力为他披上一件纯白披风。“沈洺”抬起眼，耀眼神光从眼睫下射出，令他俊美的面容变得威严而神圣。

　　“沈洺”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带来阵阵回音：“你为了叶清洛闯入神界，原本不可饶恕，但天道慈悲，给了我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沈洺，我们终究是特殊的。”

　　沈洺心里不安，下意识想去摸剑，却发现身周都轻飘飘的，承影剑早就不知所踪。他所在的空间，似乎什么也带不进来。

　　沈洺皱眉说道：“我是为了救叶清洛才来到神界的，神明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他？还需要我选择什么？”

　　“沈洺”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沈洺，我们就是神明，我们和六界其他生灵都不一样，包括叶清洛。如今神格已成，我们只需前往神界，便可享永生不灭之荣光。”

　　沈洺硬邦邦说道：“我不要永生不灭，我只要叶清洛回来。”

　　“沈洺”仿佛没听见他这句话，只是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修成正果，成神证道；另一个，就是堕入无间地狱，永受轮回之苦。”

　　沈洺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叶清洛呢？在这两个选择中，他在哪里？”

　　“沈洺”笑容加深，轻飘飘的声音里带着蛊惑：“我们成神之后，不管叶清洛还是其他，都不再是我们的烦恼和牵绊。前缘斩尽，凡尘皆去，永享极乐，这还不好吗？”

　　“不好。”沈洺冷冷说道，“和这相比，我更愿意去轮回里找叶清洛。”

　　“沈洺”闻言，面上笑容淡去，没有再劝：“执迷不悟，那我就帮你选择了。”

　　说话之间，“沈洺”身上白芒大胜，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身上传来，沈洺的身体不受控制般朝着他的方向飞去。

　　他竟要强行将沈洺带往神界。

　　沈洺心里冒出尖锐而冰冷的预感，他知道，一旦自己进入神界，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叶清洛了。

　　沈洺疯狂挣扎起来，可白芒中传来的吸力极大，根本挣脱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白芒中心越来越近。

　　慢慢地，朦胧的仙乐在耳边响起，金碧辉煌的重重宫殿若隐若现，紫色霞光朝着新神诞生的方向接引而来。层层云雾之中，无数身披白光的身影静静伫立，等待着沈洺的到来，并永远加入他们。

　　他将身披无限霞光登上万古神座，受万神敬仰，从此不生不灭，与天地同岁。他的归位，乃是众生期盼，天命所归。

　　沈洺渐渐平静下来，激烈的情绪和反抗离他远去，他的内心变得无比沉静和喜乐，飘飘然不起波澜。

　　突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炸响：“沈洺！”

　　是谁？

　　“沈洺！”

　　这个声音是……

　　“沈洺！”

　　——叶清洛！

　　沈洺猛然惊醒，回过神来，竟发现他与散发着白芒的“沈洺”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人腰部以下甚至已经融为一体。

　　他们马上就将合二为一。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沈洺明白，所有面对不公命运的反抗和挣扎都是无力且可笑的，但他这一次，不会被所谓的命中注定裹挟着前进，而是凭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

　　——他不要证道成神，永享极乐。

　　——他选择永堕轮回之苦，用自己的苦难和不幸换得再次拥抱叶清洛的机会。

　　沈洺福临心至，手中突然出现两枚陈旧破损的獠牙，他高高举起獠牙，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哧！”獠牙深深刺入血肉，鲜血飞溅，獠牙中残留的一丝妖气渗进沈洺体内。

　　“啊啊啊啊啊——！”

　　他面前的“沈洺”突然尖声惨叫，一道裂缝出现在他泛着白光的脖颈之上。

　　“沈洺”双眼血红，不敢置信地冲沈洺大喊道：“不洁！不纯！不净！邪秽之物！污染之源！你要毁了我们！”

　　沈洺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手中紧握着曾属于叶清洛的獠牙，恶狠狠地尽数刺入体内，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我要毁的，只有你。”

　　“沈洺”绝望地瞪大双眼，脖颈处的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无数裂纹遍布他的全身，他如同一枚摔碎的镜面，轰然粉碎。

　　“砰！”破裂的神格碎片飞溅满地，一道尖锐的悲泣从远处隐隐传来。眼前的白芒渐渐消散，众神目光冰冷，转身离去。

　　刚刚诞生世间的新神，竟被他亲手葬送，就此陨落。

　　六界悲戚，万物同殇。

　　随着“沈洺”彻底碎裂，沈洺浑身力气也随之抽离，他摇摇晃晃地跪坐下来，虚弱地低声咳嗽。

　　他穿着的洁白衣物慢慢被鲜血浸湿，变得肮脏又污秽，狰狞的伤口逐一显现，□□的疼痛又一次回到他身上。

　　一个带着滚滚雷音的怒吼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沈洺，你竟自毁神格！你是天道选定的千古一帝、众神之首，是下一任天帝陛下。万年之前，神界就为你留下一方神座。但你竟敢辜负天意，一意孤行！你为了一介妖邪逆天而行，孽障深重，将受永世轮回折磨，你可明白？”

　　“我明白。”沈洺低咳着嘶哑说道，“我愿意。”

　　他愿意进入轮回之中。

　　因为叶清洛还在等他。不管多久，他们一定会再相见。

　　随着沈洺的话，一圈墨色突然出现在他脚下，漆黑的阴影以沈洺为中心，向着四周的纯白晕染开来，直到将整个空间染成纯黑。

　　一声低叹幽幽响起，沈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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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沈洺从黑暗中悠悠醒转。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堕入了无间地狱，经过十殿审判，最后进入轮回。但有关地府的所有记忆都已被清除，他完全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洺看了看周围，他的眼前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所有事物都变成扁平的二维图像，连视野也变得十分狭小。

　　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然后，一支半透明的昆虫的腿出现在眼前。

　　他变成了一只蚂蚁。

　　“……”

　　沈洺艰难地往前爬去，幼虫细弱的六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过向前挪了几步，就虚弱地瘫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

　　这时，沈洺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身看去，才发现自己正处于蚁穴繁育幼虫的地方，狭小的空间内布满密密麻麻的虫卵和幼虫。

　　成百上千的透明幼虫交叠在一起，无数支虫腿伸出，在身下晃动着，发出细细密密拍打撞击的声音。

　　沈洺也是其中一员。

　　这就是他的第一次轮回。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他头皮发麻。

　　幼虫的身体太过弱小，根本无法独立行动，沈洺只能和其他幼虫们混在一起，每天等着工蚁来投喂。

　　工蚁投喂的食物是它呕吐出来的蚁乳，沈洺强忍着灵魂中的不适，循着本能和幼虫们抢夺着食物，一点点成长。

　　很快，他结成了蛹。

　　作为虫的一生奇特又孤独，他没有发声器官，即使有，拥有人类灵魂的沈洺也无法和蚂蚁们沟通。

　　在幽深阴暗的虫洞之中，不见晨昏，他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破蛹而出，变成了成虫。

　　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爬行在狭小的甬道中，朝着传来温暖和潮湿气息的出口处爬去。

　　远远地，他看见了出口传来的微弱亮光。

　　出口附近的工蚁多了起来，狭小的甬道中挤满了蚂蚁。沈洺加快脚步，从蚂蚁们身上爬了出去。

　　他已经能闻到虫洞外青草的香气。

　　这时，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隔着泥土，闷闷地传了进来：“沈暝？……沈暝……”

　　是叶清洛！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沈洺精神一振，恨不得立刻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可他发不出声音。

　　沈洺只能奋力从密密麻麻的工蚁之间挤了出去，钻出了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的虫洞。

　　虫洞外，一切都显得无比巨大。一枚小石子就像小山一般高大，呈现成灰色的小草高耸挺立，望不到头。

　　整个世界都以二维平面的模样呈现在沈洺眼前，他能感到越来越近的脚步，把地面踩得地动山摇，就像一波接着一波的微型地震。但蚂蚁的视野十分有限，沈洺根本看不见叶清洛在哪里。

　　周围的蚂蚁察觉到危险临近，全都钻回了虫洞，只剩下沈洺还站在外面打转。

　　脚步地震越来越近，等沈洺终于发现叶清洛的时候，一只遮天蔽日的大脚已经出现在他头顶上方。

　　沈洺仰头看去，一整片黑色阴影遮住了全部视野，凛冽疾风带着毁灭一切的灭顶风浪，朝他重重压下。

　　……叶清洛！

　　沈洺眼前一黑，浑身传来被挤压爆裂的剧痛，失去了意识。

　　他被叶清洛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