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主饲养手册》唐浅墨

121、第 121 章

　　“沈暝！”叶清洛目眦欲裂，飞快扇动着双翼飞了下来。

　　沈洺听见叶清洛的声音，挣扎着抬起头来，透过被血色掩盖的模糊视野，朝他摇了摇头。

　　“砰！”一道血色暗芒飞来，叶清洛飞来的身体瞬间被撞飞，狠狠摔在地上。

　　一声轻笑响起，崖羽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站到了被吊在半空的沈洺身旁。

　　沈洺全身只有脚尖堪堪碰到地面，浑身都因此紧紧绷着，紧缩的肌肉使他体内鲜血奔涌得更快，本来就重伤失血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他脚尖踩着的地面上，已经雕刻好一个微型阵法，鲜血顺着脚尖流入阵法之中，幽暗的红芒随之闪过。

　　沈洺看着被崖羽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叶清洛，心里满是悲戚。

　　他还是高估自己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浑身灵力发挥不出十之一二，又怎么会是崖羽的对手？

　　可他不能退，也无法退。即使重伤，他依旧是大宁最强。若他退了，整个大宁再无人能够抵挡崖羽。

　　他不留一兵一卒，就是明白，普通士兵对上崖羽，只会白白送命。

　　除了挺身一战，他没有任何选择。

　　不知道千年前的沈暝将军，是不是和他一样面临着这样的绝境。他是否也遭受了人类的背弃和伤害，扛着重伤的身体和崖羽奋力一战，却因为越来越沉重的四肢不甘落败，眼睁睁看着局势向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走去。

　　交手数十招之后，叶清洛明白自己不是崖羽的对手，便萌生了退意。他伸手引来一整片惊雷，将崖羽短暂缠住，然后飞快冲到了沈洺身后。

　　夜叉鬼将重伤濒死的少年将军抱进怀里，张开黑翼，高高飞起，伴着天际奔腾的闪电，飞快向长安城外飞去。

　　“轰隆！”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多，惊雷滚滚，倾盆大雨随即落下，凄厉的寒风如刀割般向两人袭来。

　　叶清洛用双臂护住沈洺，借着雷云的掩护，很快就和崖羽拉开了距离。

　　只要再往前飞一段距离，他们就能逃离崖羽的追击。

　　这时，叶清洛怀中昏昏欲睡的沈洺却突然惊醒，猛地撑起上半身，睁大双眼。

　　“叶清洛！你干什么？”他嘶哑着声音大声喊道。

　　叶清洛脸色苍白，刚刚和崖羽对战时受伤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不敢有一丝懈怠，如一道闪电般向前直直飞去。

　　惊雷炸响之中，他大声回道：“我们赢不了的！我带你逃走！”

　　沈洺带着怒意大喊：“逃走？逃去哪里？若不除他，长安城的百姓该如何？全大宁的百姓又该如何？”

　　叶清洛此时也有了几分怒意：“他们关你什么事？你想保护他们，可他们愿意吗？他们只把你当做妖怪的同伙，他们伤害你，辱骂你，他们根本不值得你的保护！”

　　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雨滴灌进沈洺喉咙，他剧烈咳嗽起来，可咳出的全是点点鲜血，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沈洺伸手紧紧揪住叶清洛的衣襟，厉声说道：“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来说！放我下去！我不走！”

　　“就凭你现在这样，下去又有什么用？”叶清洛冷冷喝道，“大宁这么多能人异士，就全靠你一个人吗？其他人都逃跑了，为什么你不能逃跑？”

　　“我不能！”沈洺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跳下去，“我是大宁最强的剑，最坚实的盾，最后的守护神！我要是输了，大宁就完了！”

　　“你已经输了！”叶清洛双眼泛红，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打不过他的！你还想怎样？非要死在这里才算完吗？”

　　两人纠缠之间，身后的雷云中突然响起一声炸响，浓厚的乌云瞬间被一道血光撕裂，崖羽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

　　“砰！”崖羽一脚踹向两人，叶清洛躲闪不及，只能抱着沈洺略微侧身，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他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一脚踹得粉碎，叶清洛喷出一大口鲜血，抱着沈洺从天际跌落下去。

　　两人狠狠摔在地上，叶清洛挣扎着想站起来，落下的崖羽朝着他又是狠狠一脚，将他的两只黑翼瞬间踩裂。

　　“啊啊啊——！”

　　叶清洛在剧痛之下大声哀嚎，崖羽伸手握住他的脖颈，他的皮肉瞬间被崖羽身上的黑雾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崖羽将叶清洛拎了起来，狠狠甩了出去。

　　叶清洛重重落地，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崖羽一步步走近沈洺。

　　沈洺咳了一口血，他看着不断走近的崖羽，看着重伤挣扎的叶清洛，看着风雨飘摇下模糊的长安城。

　　他突然有了决断。

　　在千年后他的记忆里，叶清洛成功地阻拦了崖羽，杀死了他，保住了长安城。

　　而那一次的胜利，是用沈瞑的命换来的。

　　此时此刻，沈洺也同样面临着这仅有一次成功的选择。

　　他不能任由崖羽伤害大宁的百姓，就只能伤害自己。

　　也伤害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选择。

　　——舍身契。

　　沈洺最后看了一眼叶清洛，唇角微动，对他无声低语：“清洛，答应我，一定要护住长安城，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然后，他举起承影剑，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割开，鲜血流出，在他身前喷出半圈血色圆弧。

　　“九天诸神，万象森罗，奉我血肉，护卫命魂……”沈洺低声念道。

　　“住手！住手！”不远处，叶清洛双眼通红，状似疯魔，绝望而凄厉地大声咆哮，“这是舍身契！你会死的！你从哪里知道的契诀？快停下！不要念了！”

　　他从哪里知道的契诀？

　　沈洺脑中一阵恍惚，从没人对他提起过舍身契，他唯一一次听到这个契诀，就是在进入沈瞑梦境的时候。

　　在这一瞬间，沈洺突然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舍身契？”崖羽也在同时认出了舍身契，立刻警觉，想要出手强行打断。

　　沈洺的鲜血已经化成层层血色光圈，将他包围在里面，崖羽伸出的手被光圈挡了回去，再不能靠近分毫。

　　这时，一个火红色的人影突然从一旁的黑暗中冲了过来，抱住崖羽的腰，带着他飞快升空，远离了沈洺。

　　同时，善财的声音在叶清洛脑海中响起：“夜叉鬼，巫支岐妖团的力量都被十巫灌注到了崖羽身上，打败他，我们就赢了。”

　　可此时的叶清洛哪里还听得清善财说了什么，他眼里只有这飞速消耗着沈洺生命的血色光圈。

　　“沈暝！沈暝！”他本来就满身伤痕，却不管不顾、疯狂撞击着血色光圈，却又被不停撞飞出去，根本无法靠近。

　　血契一旦发动，根本不容打断。

　　叶清洛心里乱作一团，他不明白，为什么两日前沈瞑还在极尽眷恋地亲吻着他，现在却又如此决绝狠心地予他痛苦绝望。

　　他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那天夜里，要是他没去找沈瞑就好了。

　　如果他没去找沈瞑，就不会为了他心软，也不会有那个令他心动的亲吻。

　　他早就该带着姐姐一起离开人界，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这么痛了！

　　叶清洛觉得自己快疯了。

　　血色光圈的中央，沈洺双腿盘坐，面色苍白，他掌心上有一个血红光印，血液不停从光印处流出，然后汇聚成周围血圈的一环。

　　“沈暝！”

　　突然，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沈洺猛地睁开双眼，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不知何时进入了光圈，正站在自己身前。

　　突然出现的“沈洺”神情焦急，伸手去抓他，想要打断他的契诀。可他们的手刚刚碰到一起，两人掌心一热，两个血契竟然同时亮了起来。

　　奇异的引力传来，两人的掌心不受控制地紧紧贴在了一起。

　　灼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沈洺手心传来被火焰灼烧一般的疼痛，对面的“沈洺”也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沈洺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沈洺”面色微变，跪在他面前急急说道：“沈暝，你能看见我对吗？你快停下来，血契一旦发动，你将精血尽失，生机断绝，断无回旋的余地！”

　　沈洺看着自己，怔怔不语。

　　他知道这段话，这是自己曾经对“沈瞑”说过的话。

　　那时候的他，曾为了叶清洛怨过“沈瞑”，怨他取走了叶清洛的心，怨他为了胜利无情抛弃叶清洛，怨他成为叶清洛千年苦痛的根源和心魔。

　　可他从没想过，原来这个心魔，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沈洺因震惊而紧缩的瞳孔忽然松开，漆黑的眼瞳空空茫茫，再也倒映不进任何。

　　所有面对不公命运的反抗和挣扎都是无力且可笑的，时间线交合之时，一切的一切都回归了原点。

　　这就是命中注定。

　　种种抉择，跨越千年，在此刻终于变成了闭环。

　　沈洺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一掌击在“沈洺”胸口，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接着，沈洺抿紧双唇，继续诵诀：“……万界杀我身，六道灭我魂，神鬼取我血躯，天地摄我真灵，以我奉献，血契立成！”

　　契诀完成，血色光圈快速旋转，抽离灵魂般的痛苦袭来，沈洺周身腾起一片血雾，他体内全部精血都被抽之一空。

　　层层叠叠的血色光圈向着中央压缩，片刻间就凝结成一枚血红色的水滴。

　　叶清洛掌心随之浮现出一个血色光印，他心中悲戚，大声哀嚎：“沈暝！你！——为什么！为什么！”

　　水滴之下，沈洺面色惨白，形容枯槁，他颤抖着轻轻喘息，对叶清洛低声说道：“只有这样，你才能赢……你必须要……”

　　……亲手杀了我。

　　不，不该是这样的，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沈洺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失神的双眸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他哀哀笑着，眼里带着残酷的温柔。

　　“你一定要……再次找到我……”

　　“清洛……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