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知春意》卫时渺

68、不生气了

　　多日不去茶楼，要盘点的东西不少。
　　直到夜色降临，裴知蓝才合上账本。

　　抬头，一旁的人不知何时睡着，趴在桌上，乌黑的发丝散了不少在她腿上。

　　她之前只将他当成表兄，从不曾好好看过他的面容。
　　清冷的脸，依稀一股相似感。
　　想到龙第一次化形的模样.......看来，小龙的第二次化形，还是免不了将她当成了模板.......
　　她是清冷眉眼，他也是，不过他的更为冷硬，看着就不好惹。现在他睡着了，眉眼间也隐隐透露出一股睥睨桀骜的气息，倒是有熟悉的小龙的感觉了，他龙形时只是略抬龙首，便自有傲视天地之感。
　　只是......她不由将目光放在那头黑发上，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

　　那里原本该有三对龙角......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最引她注目的便是他的角。
　　那会儿才只有一对小小的，到了九天以后，又有新角初生，毛茸茸的可爱极了......为了养护龙角，她炼制了不少药材......
　　可如今，龙没了角。

　　他醒时，她不敢问。
　　龙宁可将伤口挖开，也不愿告诉她是怎么失去的龙角。

　　她的记忆里缺了一段，是关于她沉睡之后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她□□已散，唯有神魂还在。

　　神是没有轮回的，她本以为她会困在混沌之中直至神魂彻底消散为止。

　　可她偏偏又入了轮回......她不知道在混沌中睡了多久，醒来之时，便有了藏有九天宫殿的空间，神魂中只有一丝模糊的记忆，这记忆引导着她进入轮回时空，在时空中不断寻找自己缺失的神魂，修补□□。
　　至于云州裴宅，并不是她第一次经历的时空。
　　在此之前，她还去了其他时空，但是那些时空的记忆已十分模糊......

　　想到这里，头就好疼。
　　一低头，趴在桌上的人醒了，尚有些迷蒙，他看到她时顿了顿，黑沉的眸色里渐渐有了光，还不等她开口，便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发丝蹭上脖子，头深深埋入她脖子里。

　　“知，好想你。”
　　话音黏黏糊糊的，和记忆里的小龙逐渐重合。
　　他说出了她不敢说的话。

　　两只手像钳子似的牢牢抱着她，一阵天旋地转，她从原本端坐变为上到了男人腿上。

　　裴知蓝斜靠着，身后是男人滚烫的胸膛。

　　“阡......”
　　裴知蓝怀疑他根本没睡醒。

　　季阡嗯了一声，埋在她脖子上哼哼了几声，鼻息浓重。

　　裴知蓝今天穿的多，但男人的呼吸还是轻易穿透衣服喷洒在肌肤上。
　　那种异样感又来了。

　　“不可以这样。”
　　裴知蓝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想从男人膝上下来，然而她是被抱在腿上的，两人相差过大的身高导致脚根本无法点地，也就没办法轻易从男人掌下离开。
　　腰间滚烫的温度不断攀升。

　　“为什么不可以，知，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男人的话音带有一丝鼻音，听起来比记忆中还软乎许多。
　　但偏偏是季阡的模样。

　　是她从不曾见到过的样子。

　　腰间的力道还在不断加重，和被龙缠绕时完全不同，裴知蓝咬住唇，“你现在是人，人不可以这样。”
　　人形的龙和本体的龙，做这些亲昵的动作，是不一样的。

　　“知可以接受龙的我，就不能接受人的我吗？知不是喜欢凡人吗？”

　　季阡抬起头，又俯下身，将头移到她面前，弓背看向她，眼神里都是委屈。

　　裴知蓝不确定现在的他是否清醒。
　　他神情看似迷蒙，却又认真无比，不像是在说梦话......

　　“知，你怎么不说话。”

　　让她如何回答。
　　“嘶......”一不留心咬重了力道，唇瓣渗出血来。

　　男人比她反应还快，原本钳着她腰间的手松开至臂膀上，又空出一只手摸上她破开口子的唇。

　　白皙的脸庞上，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娇艳欲滴的唇，被一只手擦去。
　　两人挤在一处，呼吸交缠。

　　男人认真的看着她的伤口。
　　那些黏糊的动作都规矩了起来，神色中全是心疼。

　　裴知蓝拂开他的手，闭上唇，血色舔尽，口中腥涩无比。
　　他果然是清醒着的。
　　只是妄图用这种状态使她心软罢了。
　　是小龙惯常会用的伎俩......

　　这条龙在试探她。

　　这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裴知蓝逐渐冷静下来。

　　-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季府。

　　迎面碰到刚回来的季莹。
　　季莹憋了一个冬日，好不容易能出去，今日归的晚了一些，没想到碰到了裴知蓝，更没想到的是裴知蓝身后跟着自家兄长。

　　“裴娘！”
　　私底下，季莹不爱喊裴知蓝表姐，看见她，兴奋地跑过来。
　　还没挽上裴知蓝的手，就被后头一道冷凝视线吓得缩回手。

　　“兄长......”

　　季阡冷着脸从马上下来，点了点头，视线却是放在季莹身旁的裴知蓝身上。

　　然而她一眼没看他，只柔声回应着季莹，轻声细语的，眸色温柔娴静，和刚才迥然不同。

　　季阡扯紧缰绳，心里忍不住想，难道她已经厌弃他了？
　　为什么对别人笑的那么好看。

　　已经回了季府，他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看着两人挽着的手，心里泛着酸。
　　她都没有这样挽过他。
　　她怎么也不回头看看。
　　还有那个季莹，怎么话这么多，都到自己院门口了，还拉着人不放——

　　“裴娘，今日我又定了不少新首饰，可好看了......”季莹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也不嫌口干，更不需要裴知蓝回答，只安安静静的听着，季莹就能自己说一路。到了院门口，还颇为不舍，她实在太喜欢裴娘了，但是裴娘身体不好，她不能总去打扰她......

　　两人依依惜别，等看不见裴知蓝身影了，季莹才回头，恍惚看见一个身影跟着裴娘一道回去了，后知后觉，“不是，兄长怎么和裴娘一道回来的？”

　　-

　　裴知蓝一路走回琴荷院，后头季阡不远不近跟着，送她进了院子，也不敢进来，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等院子里的灯熄了才离开。

　　松风看着自家郎君魂不守舍的模样，摇头叹气。
　　天天在人家院子门口杵着......
　　有什么用呢，裴娘子就是不心动。

　　原本他是觉得自家郎君便是尚公主都尚得，什么女娘配不上啊。
　　家中太夫人和大娘子都觉得自家郎君不近女色，婚事成忧，让他说，郎君根本不愁好吧。
　　但现在看郎君这一副相思成愁的样子，人裴娘子完全不搭理——也不是不搭理，就是分寸把握的太好了，一点都不像是要亲近郎君的样子。
　　毕竟裴娘子在季府的口碑实在太好了，府中谁不觉得裴娘子温柔知礼，又待人极是温和。

　　松风跟着季阡一道进书房，只听到一句“你去休息吧”就砰的一声关了房门。松风摸了摸差点被门撞到的脑门，哼了一声，不由腹诽道：他家郎君和裴娘子的确不怎么相配，裴娘子多温柔一个人啊，不像他家郎君凶神恶煞的，要是两人真在一起了，他家郎君又不会讨小女娘欢心......

　　吹灭灯，季阡瞬间消失在屋子里。
　　再次出现时，已来到了空间宫殿中。

　　纱幔随风而动，寒玉床上，赫然坐着他心心念念的人。

　　季阡刚要上前，便听到她说：“停下。”

　　脚步随之一顿。

　　裴知蓝抬头，她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身上传来淡淡香味，似是刚沐浴过。
　　她看了眼季阡，松开原本抓握着的衣袖，眸光中流彩转动。

　　季阡喉头动了动，乖乖站在原地，只是目光却是牢牢盯着她看。

　　“阡还能变成龙形吗？”裴知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日常。

　　季阡闻言心中一动。
　　她想看他的本体。

　　“变成龙，就能靠近知了吗？”

　　裴知蓝看着眼前的人，原本清冷的模样垂了眼角，显得委委屈屈的。
　　又是一副想诱她心软的模样。

　　想到要做的事，她点点头。

　　宫室内瞬间化来一阵清风，纱幔落下。
　　庞然大物骤现。
　　不过须臾，巨龙已将坐在床边的人围起，粗大的龙尾一圈圈盘绕在裴知蓝身周，没敢缩紧，只虚虚搭着。

　　裴知蓝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目光都在他断裂的龙角伤口处。
　　终于又见到了他龙形全貌。

　　比起千年前，龙的身形并没有变化多少。
　　只是鳞片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的目光自龙尾一寸寸而上，看着尾部脱落的鳞片缺口，直到她这次的目的——上次被挖开的龙角生长处还留着血，没有结痂。

　　她不由心软了一下。
　　小龙他受了这样的苦，便是骄纵一些又有何妨。
　　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药膏，趁着龙还未反应过来，涂抹上去。

　　季阡愣愣的看着她陡然靠近，恍惚只觉得脑袋上清凉一片。
　　血迹没有滴落，只有她清浅好闻的呼吸。

　　裴知蓝手里捏着白瓷药瓶，神情认真的为他涂药。

　　“知，不生气了？”

　　龙用尾巴勾了勾她的手，语气小心翼翼的。身子却是忍不住朝她手心顶了顶，若不是怕她拿不稳药瓶，怕是还想蹭上一蹭。

　　裴知蓝收起药瓶，擦了擦手指，“我没有生气。”

　　龙转了转瞳孔，龙首飞到她耳边，蹭了蹭她的鬓角，“那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不行。”

　　“还说没生气，明明还在生气。”

　　“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

　　龙的逻辑就是这样简单。
　　可有时候，她又觉得，龙是故意的。涂完了药，她又恢复那副清淡的模样，“在外头，我叫你一声表兄。”
　　才说了一半，龙的尾巴又缠绕上来。
　　剥开勾人的尾巴尖，“表兄表妹呆在一起，会惹闲话。”

　　她不信龙不知道，他不是自诩比她更懂得人间的弯弯道道吗？
　　怕是在等她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