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气》覌

18、17

　　盛夏的夜晚，连风都是滚烫的。

　　郁敖还没下课。宋渊若坐在人民广场的长椅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逡巡。广场的开阔地带，有儿童在玩滑板车，左□□斜，并不十分稳当。

　　“哥哥，你要买花吗？”一个小女孩从远处跑到宋渊若面前，臂弯上挎着一只竹篮。
　　“你卖的是什么花呀？”宋渊若好奇地往篮子里瞄。

　　“夏日三白。”小女孩用手背抹掉额角的细汗，从篮子里取出一串白玉兰递给宋渊若，“哥哥，这些花儿都是我奶奶栽的，味道很好闻，你可以买回去挂在家里。”

　　宋渊若接过玉兰花串，小女孩又从篮子里取出一串栀子花和一串茉莉花，各用一根手指勾着：“哥哥想要哪一串？”

　　“白玉兰我家也栽有，栀子味道太浓，我要茉莉花吧。”宋渊若把玉兰花串放回篮子里，补充说，“要两串茉莉花。”

　　小女孩收了纸钞，把两串茉莉花轻轻地放在宋渊若的手掌上，礼貌道谢之后就往人群里钻。

　　手机震动，郁敖发的消息弹出来：“我到广场了，你在哪里？太黑了，看不清楚。”附一张小狗狗可怜唧唧的图片。

　　宋渊若“噌”一下站起身，影子瞬间被路灯拉长。
　　“渊若！”郁敖朝他招手，小跑着过来，“渊若，外面这么热，让你在一楼大厅里等我，你又不听。”

　　“手伸出来。”宋渊若说。
　　“嗯？”郁敖疑惑地伸出两只手。
　　宋渊若把一串茉莉花系在郁敖的右手腕上，又把自己的左手伸到郁敖面前，让他帮系上另一串茉莉花。
　　“刚买的。”宋渊若说。

　　郁敖凑近闻了闻：“好香呀。”他远远望了一眼街景，问宋渊若，“坐公车回去还是打车？”

　　“时候还早，坐公车吧。”
　　郁敖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两人并肩在城市的街道上缓缓而行。

　　郁敖今天过于沉默了，宋渊若很快察觉到他有心事：“怎么了？今天话这么少。”

　　郁敖神情忧郁：“下星期在外地有一个钢琴比赛，老师叫我参加，可我不想去。”
　　“你钢琴弹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去？”

　　“因为……”郁敖苦着脸，“因为我想整个暑假都和你待在一起，如果参加了那个比赛，要去一星期才能回来，回来没几天就又开学了。”

　　“只是分开一星期而已，”宋渊若说，“而且开学后不也是能每天见面吗？”
　　“可下个星期是——”

　　“你要是不去参加，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宋渊若看着身侧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低声说，“我不希望你为了和我待在一起，放弃各种各样的事情。你不应该这么做。”

　　郁敖立住脚，定定地盯着宋渊若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泄气似的说：“我知道了，我会去参加的。”

　　晚上十点，城市限电，天空难得现出一片繁星。
　　宋渊若拿出手机对着夜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郁敖：“今晚好多星星。”
　　等了几分钟也没见郁敖回复。

　　这个时间郁敖可能已经睡了，毕竟白天还要比赛。不知道这几天他在外地比赛的情况怎么样，宋渊若迟疑着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比赛加油。”

　　只是几天没见而已，为什么心中会泛出一股酸楚？
　　宋渊若抛下手机，仰面躺在秋千椅上，曲起手臂压住双眼。

　　好想见他。

　　栖在白玉兰枝头的鸟雀忽然张开翅膀，受惊一般逃向远处。蹭落几片嫩叶，掉在宋渊若身上。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宋渊若拍掉身上的碎叶，走到大门边。

　　“渊若！”来人兴奋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怕破坏夜的静谧，他把声音压低，又叫了一声：“渊若。”

　　宋渊若看了看来人的面容，似乎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外地比赛吗？”

　　“我比完了。有一个人临时有事赶不过来，就和我换了比赛顺序，我比完就回来了。”郁敖照例两手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熟门熟路地进了客厅。

　　宋渊若返身去拿搁在秋千椅上的日记本，跟在郁敖身后：“这么晚了还过来，你——你不会是刚刚才从外地回来吧？你没回家，直接来这里了？”

　　“对啊，”郁敖瞥见宋渊若手上的日记本，凑过去问，“你又在写日记？”

　　“嗯，写了一点，今天没什么可记的。”
　　郁敖唉声叹气：“要是你早开始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就会记得我们以前见过。”

　　“就算我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也不会把我们见过的事记下来，因为不重要。”宋渊若说，“那时候我们只是见过，又不认识，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郁敖像被主人嫌弃的狗狗，露出委屈的神情：“是，对你来说不重要、不特别，却让我的人生发生了许多变化。”说完，自己坐到沙发上生闷气。

　　宋渊若用日记本的尖角戳郁敖的胳膊：“我要睡觉了，你要不要去洗澡，一起……一起睡？”从外地赶回来，应该很累了吧。

　　郁敖起身往狗窝走：“你先睡吧，我要跟狗狗们玩一会儿。”
　　“哦。”

　　不是说只玩一会儿吗，怎么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不回房间睡觉？
　　他不会真的生气去客房睡了吧？

　　宋渊若猛地从床上爬起，正要打开房门确认自己的猜想，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的，有狗的。宋渊若急忙钻进被子里装睡。

　　房门被轻轻推开，很快又关上。
　　“渊若，”郁敖蹲在床边，隔着被子推宋渊若，“渊若，渊若，快醒醒。”
　　“怎么了？”宋渊若半抬起眼皮。
　　“带你去一个地方。”郁敖把他拉起来。
　　“什么地方？”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宋渊若被郁敖拽到三楼天台锁着的门前。郁敖开了锁，没拉开门：“你先闭上眼，我再开门。”
　　“为什么要闭眼？”宋渊若满心疑惑。

　　郁敖没回答，他很着急地站到宋渊若身后，一手捂住他的双眼，一手握着门把手开了门。他带着宋渊若往前走了几步，在天台中央停下。

　　“渊若，生日快乐！”郁敖松开手。

　　常年弃置的天台此时被布置成了童话里的场景，除了原本就栽有的那株黄木香，天台上所有的物件都是郁敖后期弄上去的，宋渊若还是第一次上来看。

　　一架蓝色秋千椅在天台中间轻晃，秋千架上缠满了盛放的蓝雪花，秋千一侧摆了张小小的白色圆桌，桌上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紫色大飞燕。

　　天台一角多了一株与黄木香争锋的绿樱三角梅，紧挨着天台墙面还摆放了几盆翠绿的莱斯利蕨和又长又肥的狐尾天门冬。

　　天台各处缠满、挂满、铺满无数的星星灯串，一点点光芒汇聚在一起，将天台映得十分明亮。

　　郁敖把处于震惊中的宋渊若拉到秋千椅上坐下，一句话也没说，急匆匆转身往天台后面走。宋渊若不知道他去后面做什么，只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响个不停，不一会儿，狗狗们便从后面跑了出来。

　　柯基、萨摩耶、阿拉斯加穿着款式各异的薄纱公主裙，柯基屁股露在外面，不停地抖动。金毛穿着女仆装，本来系在头顶的发箍滑到了背上。

　　边牧、德牧和伯恩山穿西装、系领结，嘴里各咬着一束彩色气球的丝带，背上背着迷你泡泡机，吹出来的泡泡飘满了整个天台。

　　所有的狗狗都围聚在宋渊若脚边。
　　“这——也太可爱了吧！”宋渊若抱起柯基，又空出手轮流摸了一遍其他狗狗的脑袋。

　　郁敖在他身边坐下，笑得灿烂：“生日快乐，渊若。”
　　宋渊若直直望进郁敖的眼里，郁敖没避开，两人沉默着，第一次长时间地对视。

　　“谢谢。”宋渊若弯了弯嘴角，一双眼被夜露染湿。

　　郁敖往宋渊若旁边挪了些，靠得更近，两人的手掌都撑着秋千边缘，他的小指碰到了宋渊若的小指。他红着脸，足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渊若。”

　　“嗯？”宋渊若低着头给怀里的柯基顺毛。

　　郁敖心脏狂跳，声音有些沙哑：“渊若。”他又叫了一遍宋渊若的名字。
　　“怎么了？”他坐得太近，宋渊若要歪着脑袋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郁敖被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吵得没办法思考，他狠狠吸了一口空气，又叫了一遍宋渊若的名字。

　　宋渊若怔了怔，把柯基塞进郁敖怀里。

　　高三课业加重，又有晚修，郁敖好长时间都没能和宋渊若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课间休息时间短，他想跑去文一教室找宋渊若，可宋渊若不许，他也就不敢去。

　　一转眼高三上学期就过了一大半。

　　今天出了期中考的成绩，郁敖考得和平时一样好，没什么学业上的烦恼。
　　那宋渊若呢？

　　郁敖披了外套在阳台走动，头顶看不见一颗星星，整个夜幕就和他的心一样，空荡荡的，连月光也没有。

　　十点半，宋渊若应该还没睡。
　　郁敖点开聊天对话框，给宋渊若发消息：“睡了没？”附上一张狗狗撒娇的图片。
　　“没。怎么了？”宋渊若几乎是秒回。
　　“你们出期中考的成绩了吗？”

　　“出了，我发挥正常。你呢？”郁敖没把校外的培训班停掉，宋渊若担心他精力不足，成绩下降，又发了一句，“把分数条发给我看看。”

　　郁敖发了一张狗狗委屈的图片：“你不相信我？”接着是他的分数条，成绩确实没下降。
　　“不要骄傲。我睡了，明天有早测。”

　　郁敖还想多跟宋渊若聊几句，又怕影响他休息，只好回他：“嗯，晚安。”附一张柯基在香蕉船里打滚的动图。

　　“晚安。”
　　郁敖盯着“晚安”两个字盯了十分钟，确定宋渊若睡了，不会再发消息过来了，他才抓着手机回房间。

　　凌晨一点，郁敖睡不着，拿起手机翻看照片。手机里的照片平均每十张里就有八张是他拍宋渊若的。郁敖觉得宋渊若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眼睛弯弯的，凝着一层透亮的柔光。

　　宋渊若不仅笑起来好看，就算皱起眉头生气的时候也好看。
　　反正，宋渊若不论怎样都好看，声音又好听，性格也特别好。

　　郁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看了这一张，往后滑，又觉得看不够，想多看一眼，就又滑回上一张，细细地看照片里宋渊若的眉眼。

　　这一看，就到了凌晨三点。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睡了吧。

　　郁敖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点开自己的信息界面，选择“更换头像”，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手机里宋渊若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