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麻雀闹山

97、胜者

　　当唐阅率领墨川军走上金銮殿所看见的，便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帝，和一帮缩成鹌鹑的臣子。朝堂上空了一半，也不是那些大臣是走了还是死了。

　　玉窈居高临下俯瞰着这群凶神恶煞、盔甲上还滴着血的乱臣贼子，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双眸平静如水。

　　御下的南宫震声说道：“唐阅，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未等唐阅开口，他身边的将士先骂道：“狗皇帝，你有何资格让将军向你下跪！”

　　唐阅微微抬手，阻止了更多的谩骂。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几步上前撩起衣袍，跪地一拜，正色说道：“今天唐阅拜的不是皇帝，而是你，玉窈！”

　　能以女子之身，一步步走上皇位。从一无所有的奴婢，到手握大权的天下之主。这样的人，不愧是他唐阅的对手。

　　玉窈轻轻勾起唇角，朗声道：“朕也是佩服王爷，一个乡野间的农夫，竟能成今日之势。朕输得心服口服。”

　　说完，便拿起御案上的第三道圣旨。

　　这是一道罪己诏。

　　虽是自己亲手写的，玉窈还是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落定，沉声念道：

　　“朕临位不过三载，自知德薄才疏，遍求贤士，欲光复我朝开明盛世。奈何朝廷弊病根深，难以拔出。先有萧杜二族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又逢三王作乱，兵戈四起。朕深知，当今天下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之困局，皆出自朕之无能。故今日朕请罪赴死，禅位于川王唐阅，以求平息内乱，宽慰天下黎民！”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墨川将士们更是瞠目结舌，震撼难言。谁能想到呢？谁又能想到。这位兵临城下都还在负隅顽抗的女帝，最后一道圣旨，居然是罪己诏。

　　在走上大殿前，众人想过女帝许多的反应。是不甘，抱着龙椅怒骂闯殿者乱臣贼子。或是害怕，早已收拾细软逃之夭夭。再不济，也是一脸谄媚地跑来恭迎墨川将士，跪求唐阅饶恕自己一条命......

　　他们想了这么多，就是没想到这一条。女帝居然平静地让出自己所有权利，让墨川军一下子摆脱了篡位者的名头。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面。只见女帝朗声道：“南宫！”

　　“臣在！”

　　“宣旨吧！”

　　她说得很轻松，但南宫立了许久，才缓缓转动身子，面向众人。他怀里还抱着一件物品，是玉窈写下的第二道圣旨。

　　也就是劝告百官效命新帝的圣旨。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摆脱了不忠不义之名。唐阅甚至可以第二天就登基为帝，派人拿着圣旨，去墨川劝蒙冲投降。

　　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那便是承认玉窈女帝的合法性。这正与唐阅起兵的名头相反。

　　南宫知道她为何要写这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为百姓。宁愿自己背上骂名，也要拔出盘踞在奉京的各个世家，以免遗祸新朝。

　　第二道圣旨，是为南宫。给了所有官员另择明主的借口，才不会有人来指责南宫一人。

　　第三道圣旨，是为自己。她要做真正的、无可争议的皇帝。哪怕——马上就去死。

　　南宫念完圣旨，眼睛死死盯着唐阅。百官都说南宫先生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刻他紧紧攥着那道圣旨，眼里的激动都快要并出火花来。心里的声音一直在疯狂呐喊：“快！快呀！快跪下来谢恩......”

　　可唐阅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说：“末将汗颜，小皇子尚在人世，怎敢背主登帝。”

　　南宫当初就怒了，红着眼厉斥道：“唐阅，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唐阅并非理会，而是继续自己的话：“然陛下不必自责，先帝无能，陛下临危登基，力扶大厦之将倾，已是莫大功绩。陛下之名，定永载史册，流芳千古。末将唐阅，也愿承陛下之志，创造一个开明盛世！”

　　这番话无疑是承认了玉窈女帝的身份。

　　玉窈释然一笑，忽而觉得口中腥甜，她擦了擦嘴角，落下一抹血迹。看样子，是时间到了。

　　幸好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她是作为一个皇帝死去的。不，应该是驾崩。

　　她眼前已经看不清了，心里却知道南宫在哪儿，便伸手朝着那个方向，虚弱呢喃：“先生......”

　　话还没说完，那只手骤然垂下，落在明黄的龙袍上。旁边的德安目睹一切，惊恐万分道：“陛下，驾崩了——”

　　刹那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女帝身上。唐阅带头跪地而拜，掷地有声道：“恭送陛下殡天！”

　　他一拜，墨川将士们必不可能站着。未来主子都拜了，其余百官们纷纷撩起官袍跪在地上，齐声高呼：“恭送陛下殡天！”

　　南宫看着乌泱泱一片跪地的官员，即刻转身跪地，望着龙椅上陷入永眠的女帝，声色颤抖道：“臣，恭送陛下！”

　　女帝继位不久，根本没有皇陵。唐阅想了想，反正慕容奕登基后，也没多少人认他这个皇帝。不如把位子腾出来，让给真正有资格的人。

　　于是慕容奕的尸骨就被抬出皇陵，不知扔在了哪个犄角疙瘩。唐阅是不在乎的，他本就恨慕容氏，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剥骨，哪儿还会管慕容奕尸骨如何。

　　总之皇陵里关于慕容奕的一切都被替换成了玉窈，她成了这个末日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也是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

　　奉京这边尘埃落地，玉窈的第二道圣旨被送去了墨川。

　　远在之前，蒙冲就攻破墨川城门，也发现自己中计了。他没有犹豫，即刻调兵赶回奉京。郑峰已得唐阅命令，并未加以阻拦。反正等他跑到墨川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果不其然，蒙冲跑到半路，就遇见前来送圣旨的信使。圣旨上说，要他即刻停战，效忠新朝。然而蒙冲不信，非得亲自来到奉京皇城，直至遇见自己的师父。这才得知一切真相。

　　他们终究是棋差一招，输了天下。自此，天下战事终于消停。

　　唐阅并未登基，而是派人去怀州接回玉窕母子。

　　蒙冲有些看不明白唐阅此举，自个费劲巴拉，打生打死，干嘛要为别人做嫁衣。

　　南宫听到徒弟的疑惑，不禁一笑，反问道：“你真以为唐阅要让出自己亲手打下来的江山？”

　　蒙冲挠挠头：“那不然呢？他干嘛要去怀州接人？”

　　南宫揣起双手，望着远处的竹海感叹道：“接不接，是他仁义。能不能来，就要看那对母子的本事了。”

　　蒙冲皱起眉头，不耐烦道：“孤儿寡母能有什么本事！”

　　“那他们就到不了奉京。”南宫说完，又看向自己的徒弟，“你见着计无伤了吗？”

　　蒙冲摊摊手：“他还是不愿效忠唐阅。不过说起来，唐阅为何非要计无伤投诚？”

　　南宫缓缓一叹：“再过不久，你就知道了。”

　　寰宇之下，不止一个中原。丹古过去的西夷族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如今硝烟四起，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然而西夷族只在开始露过脸后，就销声匿迹。

　　说他们体谅苍生苦楚，不忍冒犯，那简直就是在说笑话。更有可能，他们是在等一个良机，一个窃取最后胜利果实的机会。

　　两虎相争，一死一伤。

　　这就是西夷等待的良机。俗话说，一鼓作气，三而衰竭。各方兵马都是拼着一口气去争天下，如今女帝死了，戏落幕了，这口气也就散了。无论百姓还是军队都伤痕累累，疲累不堪，只想好好休整。

　　更何况新帝尚未登基，天下百废待兴，各地人丁凋零，一片混沌。

　　若西夷族挑这个时候大举来犯，边关无人看守，他们就能长驱直入。各地兵力都被抽去争夺天下，他们就能破城破竹，简直轻而易举。

　　估计等消息传到京师时，他们也打到京师来了。届时还没休整好就匆忙应战的军队，对上常胜无败、气焰最盛的西夷蛮兵，根本毫无胜算，只能被打得落花流水。

　　最终，江山易主。

　　想到这儿，南宫回头望向皇城的方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估计宫里那位早有准备。

　　就是不知，他这准备能拖多久。

　　......

　　另一边，因为玉窈临时前那道圣旨，朝廷上下都归顺唐阅。唯有一个计无伤，咬死不松口，所以被关入天牢。

　　菩云子来看他时，他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说道：“别白费力气了，还是早点杀了我。”

　　隔着一道牢门，菩云子蹲下身，悠哉道：“我知道你内心有愧，早就想死了，所以我偏不能如你意。”

　　计无伤懒得搭理她，依靠石墙坐着，甚至还闭上了眼。菩云子见状，立刻收了嬉皮笑脸，平静道：“你随我去一趟舒州。”

　　牢房里的人毫无动静，她便道：“若是我一个人，冰室里那具棺木可就随我处置了。”

　　计无伤这才睁开眼：“记得给他找块好地方。”

　　然而菩云子嘴角一弯，来句：“凭什么！”

　　计无伤猛然看向她，语气似乎是在确认：“你不是那种人。”

　　菩云子笑意越深，起身说道：“看样子计将军还是不了解我。为了达成目的，我也会不择手段的。”

　　“你若真放心我一个人前往舒州，大可继续留在天牢里等死。”

　　说完这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天牢。就在即将转角的时刻，身后终于响起一声：“且慢！”

　　菩云子骤然停步，露出个计划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