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周炎 ...
-
《稻穗沙漠》
楼雪尽/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叮铃铃——叮铃铃——”
“今日天气预报：屈河自治州芝厝县今日晴转小雪，最低气温负十摄氏度，最高气温9摄氏度……”
九点准时的闹铃后头设置了天气预报的播报，此刻在这间斜房顶的屋子里响起。
机械女声和空气一样寒冷地分布在狭小的房间里。
一只肌肉匀称的手臂从好几条厚重的棉被里挣扎伸出，刚接触冷空气便汗毛竖立，起了鸡皮疙瘩。
窝在被子里的人抻长手指按掉了闹钟。
缩回顷刻冰凉的手臂，他把手压在滚烫的后背下。
周炎在床上往上蹭，脸蛋红扑扑的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喉咙干涩快要喷火。
高原地区不仅气压低，所用的电机也跟平原地区用的不一样，严寒冬天和开春之际，电热毯热得忒慢，昨晚上他躺上床被子里一片冰凉，也就没关电热毯。
现在早上起来就跟被火烧一样。
他身子底下还铺了床毛毯，摸着把电热毯给关了，周炎看着斜着的天花板，觉得这辈子也就看到头了。
掀开厚重棉被，穿上衣服。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冻得冰手，隔着军大衣衣袖他把搪瓷缸拿起来。
棉拖一穿，拉开年久失修跟乌鸦嘎嘎叫似的门走出去。
芝厝的房子都是尖顶，周炎住在顶楼，所以天花板是斜的。顶楼只有两间房，其他空间都存放着很多尿素袋。
里面全装着夏天晒的干玉米粒。
周炎抽抽鼻子，一股子干玉米味加上霉味。
木头地板发出岌岌可危的哀嚎，刺耳到周炎连忙快走几步到楼梯处。
一下楼就闻到了柴火味。
“哟，醒啦！”宋凯蓬头垢面，裹着同样的军大衣缩在火灶旁，手拿柴火钳往灶里扔木头。
火灶上头放着一个已经被用得发黑的壶。
“醒了。娘.的，那电热毯都给我皮烫脱了一层。”周炎哑着声音一开口就骂娘。
宋凯嗤嗤笑。
周炎走到厨房里，正想给落了灰的搪瓷缸里水倒了，结果提溜了所有热水壶，全他.妈是空的。
他皱着眉，走出去问宋凯：“我水呢？”
昨晚临睡前还是他烧的水，还被滚水烫了一下，当时就拿到几乎结冰的冷水里去泡了泡，最后还是出了水泡。
结果他烧的水还没了。
宋凯拿火钳指了指黑壶：“这儿呢，才烧上。”
“我是说我昨天烧的水。”
“李明俊快半个月没洗头洗澡了，他拿去用了。”宋凯皱着鼻子说，仿佛已经闻到了李明俊身上的酸臭味。
“……”
周炎看了看搪瓷缸里，水也行，也能喝。走到堂屋里把电火炉打开，搪瓷缸放边上，走进盥洗室洗漱。
再出来时，他摸了摸搪瓷缸，缸很烫手，里面水是温的。
推门出去，外头先劈头盖脸一阵冷风吹过，芝厝刚刚度过严冬，冬雪消融，入目的草原上露了绿还结着霜。
远处日照金山，山巅的雪泛着金色，往下走，和伤口一样的岩影深刻地依附山体。
雪山上又吹来一阵风，裹挟着草原上草露味钻进鼻腔，冻得鼻梁都酸了。
周炎含了一口温水，揉了揉鼻子，房檐下的水池那儿苦哈哈地蹲了一个大块头：“郭靖，水管结冰啦？”
郭靖拿着凿子在戳水管，闻言转过身，通红的手指拨弄耳罩，“是啊周老师，昨天水开小了，今早上起来全成冰了。”
“你师父在屋里烧水，等烧开了你拿点热水在抽水井口里浇点热水就行。”周炎看着郭靖鼻子都冻脱皮了，替宋凯心疼了一秒爱徒。
宋凯和郭靖都是植物学家，专门来芝厝研究植物的。宋凯来得早，郭靖比周炎来得还晚。
而用光了热水的李明俊是民俗专家，芝厝这里分布着少数民族，加上几年前从芝厝挖出了些遗迹，周炎这个研究古文字的也一起来了。
近年来芝厝旅游业发达，修了不少好地方，连招待所都修了不少，研究所其他人员都住在别的招待所里，结果就他们四个人来得太早在旧招待所扎窝了，每次去研究所都要开旧皮卡去。
尖顶房子周围百米的人家都很少，周炎哈出一口冷气，心旷神怡。
他在芝厝住挺久，真心觉得芝厝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很适合他。
远离城市喧嚣，远离浮光掠影，回归自我。
火灶上的水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大锅。
“又吃乱炖啊？”周炎走进来看过锅里一堆难以言喻说。
宋凯在火堆里扒拉，夹出一个全是灰有些地方是焦炭的土豆：“家里就这点东西够吃乱炖了……给你埋灰里烘的。”
周炎用树枝拨弄土豆：“家里不是没菜了吗？哪里蹦出来一个土豆？”
李明俊带着一身清香，走来递给周炎一盒威化饼干，“小央清早用背篓背过来的，吃不？”
周炎摆手示意不吃，“金央？他费这么大力气背东西过来干啥，再说了我今天还得去屈河采买呢。”
李明俊嘿了一声：“你还不满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央，自从你把他从狼口底下救出来，他就把你奉成神了，对你死心踏地的，用背篓背点东西来又咋了。”
他看着李明俊拆威化的包装，一阵无言。
入夜前下了一场小雪，研究所的人都走光了，就周炎一个人最晚，旧皮卡宋凯几人开走了，走前告诉周炎，他得走路回家。
夜里温度极低，周炎冻得一哆嗦。一边脑子里想着回去宋凯会煮些什么给他吃，一边脚踩得雪嘎吱嘎吱响。
忽然听到不远有声音，有些慌张还带着哭.腔。
周炎皱着眉朝声音处脚步放轻走过去。
芝厝云层稀薄，夜幕分布着群星，月亮皎洁如象牙，照亮一地雪白。
周炎很轻易就能看到一个高大的声音，他拿着黑黢黢的树枝在晃，边晃边往后退，腿抖得几乎站不稳。
正想上前去时，他看见了一双泛绿光的眼睛。
……是狼。
狼口里还溢出阵阵白雾，在月光的照拂下，周炎几乎看清了从狼口里不间断滴下来的口水。
周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芝厝正处严冬，连大雪都封了去屈河的路，严寒天气下按理说不应该有狼出现。
可现在狼就在周炎面前。
周炎躲在暗处，也觉得腿有些软，竭力保持的冷静下他摸到了麻布包里，李明俊强塞给他的强力手电筒。
买这个手电筒的初衷是好走夜路，谁曾料想，芝厝根本用不上，凭着星月都能看清楚路。
白瞎了钱的李明俊把东西塞给了周炎，还告诉他，这强力手电筒能见光有几十米，拿它往狼眼睛一晃都能让狼暴盲一阵。
手汗擦在麻布包上，周炎闭着眼睛，两条小命就拴在这强力手电筒上了。
后来的事他因为害怕都忘了，只记得他冲了出去，狼跑了，心跳飙升血液循环加快让他裹着军大衣里的身体溢出了汗。
运气不好走夜路碰见狼的人正瘫坐在地上喘粗气，面前白雾氤氲。
周炎一看其面貌，十八九岁的少年，脸上带着高原红，面容俊逸深邃。
他伸手把他拉起来。
“谢、谢谢。”少年颤着声音朝他道谢。
“走夜路很危险，下次记得不要一个人走。”周炎说。
和当地少数民族少年带口音的汉话不同，周炎救下的少年有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也不想的，我刚从山下回来，太晚了没车送我。我走前跟家里通了电话才一个人走的，谁知道运气这么不好。”
少年跺了跺脚，他这会浑身发热一点都不冷。
“我住在招待所，你要是顺路可以跟我走一起。”周炎看着少年无措的样子说。
少年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我跟你走！我就住旧招待所附近。”
雪地里印了两串脚印，少年健谈得很，一直问他是不是研究所的研究员，还告诉他，自己叫金央，是芝厝第十二个大学生，现在在繁溪读书。
听到熟悉的字眼，周炎抬脚动作顿了顿，鞋陷进雪里留下脏印：“大学生好啊，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
金央终于得到了周炎的第一声回应，黑石头一样的眼睛亮起来，“欸，哥，你叫啥名儿啊？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告诉我呗。”
“……周炎。”
“哪个炎？”
“炎炎夏日的炎。”
金央一笑：“好暖和的名字！”
从那个时候起，金央就经常往旧招待所和研究所跑，在周炎面前混眼熟。周炎无奈地问过他，金央只说是感谢周炎替他赶走狼。
“我赶走狼那也是凑运气……”周炎剥土豆皮，“那条狼是只狼崽，不凶，如果碰着成年的狼，我在那狼眼里就是……”他咬土豆，看着宋凯，“你们那东北话咋讲的来着……小卡拉米，对，要是成年狼我在它眼里就是个小卡拉米，几口就给我嚼碎吞了。”
李明俊咬着威化饼干哼哼笑，宋凯也无奈摇头。
“反正小央也就赖上你了，说不定想当你学生呢，你不是说小央也是学历史的吗？”李明俊拍周炎膝盖。
“……人金央学的是历史学，公费师范生，以后当老师的。”周炎一头黑线。
“公费师范生？我以前也想报来着。”处理完水管后郭靖走进来，手都冻紫了，连忙挤到火灶边暖手。
宋凯从灶里又夹出来一个土豆，一个小黑块儿在地面上滚到郭靖脚边：“辛苦。”
郭靖憨憨笑：“谢谢师父。”
李明俊竖了根大拇指：“靖儿，公费师范生哎！有理想！师叔支持你重新来过！”
宋凯翻白眼，拿起火钳就要往李明俊身上敲：“师什么叔，别来蹭关系。”
李明俊撇嘴，整个研究所就宋凯手下的研究员最少，他手下的最多，宋凯还不让他攀关系了。
“怎么的，我手下学生那么多，你手下那么点，还不让我跟你攀关系了？”
“就你最不靠谱！上次把学生忘在屈河，大雪封路一个月没回研究所，每天打电话哭的是谁学生？要不是屈河也有研究所，我看你们团队进程怎么办。”
“嘿哟！你个宋魔头！你有种就对学生温柔一点，你看靖儿被你磋磨得都愁得去剃平头了！”
郭靖突然受波及，“呃……李老师，我是之前磕破头缝针才剃的寸头。”
李明俊：……
“瞅你小脑子啥都记不住。”
李明俊愤起就要跟宋凯打架，宋凯扔了钳子做了个格挡的起势。
周炎：……
他不带学生，所以不参与两人之间的“谁比谁靠谱”的战争。
看锅里熟得差不多了，他拍拍手上的灰，走厨房盛饭去了，郭靖也跟着一起走。
饭后，周炎擦着旧皮卡的车身，手机里是罗列的物资清单，上到研究用具，下到吃穿用度。
高原上启动车都要费一点时间，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周炎收起手机，踩着油门就往屈河去。
后视镜里的尖顶房子不断在缩小，早饭吃得齁咸，糊喇嗓子，他咳嗽一声，郁气散尽，心情大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周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