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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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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讲到捞月谷谷主饶柳灵闯进皇宫刺杀身怀六甲的皇后,被大内第一高手贺景斩于壶莲剑下,之后呢?!”
书说人眉梢一挑,快速甩开的折扇掩于唇边,悄悄向前倾身,却不说话。
这番故意留白停顿,惹得台下客人好一阵埋怨。
“快讲呀您!”
安都最大的酒馆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此时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五年前江湖中最传奇的故事,新来的跑堂上菜时路过台前,都忍不住好奇心支起耳朵驻足倾听。
“别急,您听我说,便是自那以后,捞月谷从江湖百货堂,成为了如今这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恶人帮!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可不就是那些个自诩名门正派的江湖门派趁火打劫,图谋饶柳灵饶女侠自创的内功心法——子规啼!
“于是一时之间,江湖,朝廷,黑'道白道,尽数出动追杀捞月谷弟子!!
“捞月谷在我们大桓朝各个胜都所办的油坊,一夜之间被抢屠殆尽!!”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捞月谷秘境,总之,没人从他们口中得到过秘境方位与子规啼心法!
“后来饶柳灵的长子,捞月魔头乐壹继任谷主之位,带领谷中幸存者整顿旗鼓,休养生息!两年后,他们倾巢而出,血洗江湖!!
“八家门派不堪受辱,趁他们回程时联合围攻,却被饶柳灵的三子用子规啼一掌击溃!!
“乐叁一战成名,当时他才九岁!!竟然就参悟了子规啼第九重!!要知道,捞月谷人人修习子规啼,可在乐叁之前,只有创始人饶柳灵才会第九重!!”
说书人话语抑扬顿挫,仿佛在客人们面前展开了一副腥风血雨的画卷。
窗外飘来一整片乌云,低沉的阴影裹挟在酒馆周遭。
台下安静片刻,众人屏息凝神,后背阵阵发凉。
传言捞月谷为了报仇,多年来在江湖之中无恶不作,随处都有他们的刀光剑影。
那酒馆里会不会就有捞月谷之人?
听书的客人们有些怕了,像听了一场灵异故事。
哐嚓!!!
适时一道尖鸣细雷砸了下来,胆子小之人顺势发出惨叫。
寒颤与嘲笑声此起彼伏,有人后怕,有人一笑而过。
说书人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空,莫名陷入恍惚,喃喃着:“要变天了……”
忽有身着甲胄的官兵闯进酒馆,不由分说驱逐宾客。
“走走走!!今日宵禁提前!!都早点回家睡觉去!”
*
夜里,几年难得一遇的暴雨席卷了整个安都。
望安山中,平安派亦不可避免,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显得摇摇欲坠。
十二岁的弟子林参被雷声吵醒后翻个身又继续睡,没过多久,比雷声还恼人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砰砰!!砰砰砰!!!
“林参!林拾鲤!!!老子睡不着了!老子要喝酒!去给老子打酒来!!!”
敲门声煞是蛮横不讲理,越敲越急,越敲越霸道,仿佛林参再不开门,那人就要破门进来敲他的脑袋!
林参没好气地掀开被子弹坐起来,稍稍压下起床气后,长叹一声,无奈揉了揉眉心。
闪电亮起又快速湮灭,照出门口那个一闪而过,快要烂成泥巴的影子。
林参试图劝说,“你大半夜发什么酒疯,这么大的雨,又这么晚,让我去哪里给你打酒?”
“去安都!别废话,给老子去打酒!嗝!!”
林甘打了个酒嗝,身子一软,靠着门边滑了下去,还不忘抬起手指着天空说:“且记得别穿派服,要是被人认出来,对门派形象不好……嗝~”
见林甘铁了心要闹,林参也只能顺从。
他拿出私服穿戴好,平静地抱怨了句:“你还知道形象。”
打开门,低头一瞧,看见林甘像瘾君子一样靠墙瘫坐,怀里抱着空荡荡的酒坛在砸吧砸吧嘴唇,一副回味无穷之痴态。
很不幸,这个瘸了一只腿的中年烂泥酒鬼,是他林参的师父。
酒鬼无理取闹,林参却对他极其容忍。
风狂雨骤的夜幕中,一把红纸伞,一盏生锈的手提铁油灯,从望安山顶拾阶而下,悠悠荡至山脚,朝安都渐行渐近。
林参鞋底沾满了淤泥,身上却半点未湿。
有一股无形的透明气息笼罩在他身体边缘,阻隔了雨丝。
十二岁的小生,骨骼还未完全长开,宽松的衣服穿在身上,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没几两肉,站在风中像是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稳健,连纸伞在大风中都不曾有半点摇摆。
雨珠砸在红色油纸伞上,沉甸甸的嗒嗒声与吱呀呀的油灯锈铁摩擦声混在一起。
夜越深,衬得这一路荡过来的声音越诡异。
他在安都城门前停步,移伞抬眼望去,却见城门紧闭。
“奇怪,不是子时才宵禁吗?这才刚过……算了,打完酒回去睡觉要紧。”
他张望一番,找了个安全无人的地方,飞身一跃,身轻如燕般翻过城墙!
手中纸伞宛如被赋予上了什么神力,带着他就这么轻飘飘地飞了过去!
“武林至高绝学子规啼,你就用来避雨吗?乐叁。”
已经打烊的酒馆门前,林参停步回头望,竟发现有人跟了自己一路,自己却不曾发觉。
此人轻功当真了得。
而一声阔别已久的称呼,更是令林参心脏忽滞。
伞檐缓缓上移,透过闪着油灯烛光的雨丝,他看见对面站着一个身着大黑袍之人。
黑袍没有袖子,蓑衣般披着,宽大的帽子将人脸遮盖得严严实实,雨水从那人身边溅起,形成一圈亮晶晶的雾似的银边。
脸上的面具有变声效果,林参甚至听不清此人是男是女。
但他清楚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找了多年的目击者!!
“是你!”
林参心绪激动,眉头瞬间紧皱!
可他朝前迈动一步,那人便退后一步。
“别过来。”
神秘人轻功在林参之上,林参没有把握捉到他,此刻不得不小心翼翼先稳下来,尽可能探究那些困扰了他五年的谜题!
“你到底是谁!五年前北湖发生了什么!!”
那人语气平静,变声后嘶哑沉闷的声音却透着一丝哀伤。
“我只能告诉你,你娘饶柳灵并非自愿刺杀皇后,有人控制了她。”
“废话,我知道!!我娘那么好的人,不可能去伤害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我是问你是谁!太光两年,我娘在北湖失踪时,你就在附近!当时让你跑了,我找了你整整五年!!!”
五年前北湖,饶柳灵秘密赴约一场神秘之战,当七岁的乐叁赶到现场时,北湖桥上只剩下一滩被大雨冲稀的血迹。
母亲饶柳灵失踪了,他在大雨中疯狂奔跑寻找线索,发现了这个目击者。
一样的大雨,一样的黑袍,一样的面具。
当时他远远瞧见躲在树后的这个人,可追过去,却被此人飞一般逃了。
他只认出神秘人的轻功出自平安派。
正是这次失踪后两个月,重新现身的母亲莫名就成了刺杀皇后的刺客!被大桓第一剑客贺景当场斩杀!
父亲疯了,捞月谷死伤惨重,为替母亲和捞月谷正名,大哥乐壹与平安派对峙,欲找到目击者问清北湖之战到底是谁带走了他们的母亲!
可平安派掌门白蝉却不承认平安派当夜有人去过北湖。
心如死灰的乐壹不再期待什么,两年后亲自带领捞月谷血洗江湖为母亲和死去的谷民们报仇!
被八家门派围攻时,乐叁为保护谷民,使用子规啼第九重一战成名,被他打伤的人甚至连他面容都未曾看清!
但至此以后,他却隐居捞月谷专心修习,再未露面。
谁也不知道,乐叁并未留在捞月谷,而是隐姓埋名潜入平安派,只为找到当年北湖目击者,寻求一个母亲刺杀皇后的真相,为母亲正名!
可是三年来,一无所获……
没想到一个诡异的雨夜,这人竟主动现身了!
“你娘已经死了,你大哥也血洗江湖为捞月谷报了仇,你找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一个真正的仇人?”
林参狠狠摔了伞,眉目狰狞地瞪着神秘人,“你在说什么!为我娘正名怎么会没有意义!!”
神秘人缓缓抬手,朝林参身后指去,自顾自地说:“贺景,是他杀了你娘,你的仇人马上就会出现,是选择来追我,询问一个没有意义的真相,还是选择为你娘报仇,全凭你一念之间。”
说罢,黑袍一荡,像雨中一只黑色的蝴蝶,轻轻呼扇翅膀飘飘然晃入隐秘小巷,转眼不见踪影。
林参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刚刚说的话,拔腿欲追,却真的听见身后街道尽头出现了隐藏着慌张的沉稳轻功步伐!
他耳朵动了动,听出来人确是个难得的高手,大概率是贺景不假。
可大内第一高手,为保护皇室而存在的御用剑客,此时不待在皇宫,怎么会出现在深夜大雨之中呢?
林参左右犹疑,情境却由不得他过多思考,下意识地,他捡回红伞收合起来,灭掉手提油灯,隐去气息靠在墙边,想看看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景越跑越近,怀里抱着一个五岁男童。
在他腰间,左右各别两支透着杀气的剑,皮靴发亮,踩过水坑溅起一圈圈水花,带刺的护腕扎穿了雨滴,却不曾伤害怀里的孩子半分。
他忽然停下,面色焦灼,四处瞧了瞧,在酒馆后墙根下发现了一堆酒缸。
林参便藏在酒馆对面的小巷拐角处,紧紧贴墙注视着贺景的一举一动。
只见贺景打开其中一个空酒缸,把怀里的男童藏进去,叮嘱了些话后盖上木盖,起身转头朝相反的方向跑!
林参这才注意到他受了伤,刚刚他蹲过的地方,酒缸边,大雨正猛猛地冲刷鲜血。
追吗?
一开始林参并没有信心能打得过这个落剑如风的大桓第一剑客,毕竟当年连母亲饶柳灵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眼下他受了伤,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机会。
所以追吗……
林参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可依旧没有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或是担心自己的功法还敌不过贺景,或是不愿成为趁人之危的小人,亦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贺景还算不上真正的仇人。
保护皇后是他的职责,立场不同,不意味着就是仇敌。
那背后控制母亲刺杀皇后的势力才是敌人!
终于,林参长吐出一口气,放弃了追杀贺景。
做出这个决定的一瞬间,竟还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他目光鬼使神差地移去了酒缸,眼皮眯了眯,心中自问:他藏的是谁?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酒缸木盖子上,浑厚的打击声,衬得周围一切都是空灵的,世界仿佛就是一场冥冥注定的大雨。
林参抬起手提灯吹了一口气,用内息点亮油灯,尔后举着红伞,朝酒缸慢慢走去。
他走到酒缸前,将油灯放在脚边,腾出手移开木盖,在晦暗不明的暖黄油灯光亮中,看见躲在里面的男童正仰脸望着自己缩了缩肩膀。
男孩儿抱着膝盖,高仰小脑袋,雨水无情打在他脏红的脸蛋上,额上水流滑过一双惊惧而略有倔强的漂亮小鹿眼。
林参快速打量他两眼,发现他衣着华贵,脖子上带着分量很足的纯金长命锁,锁上刻有常人不能佩戴的龙纹图案。
宽厚的耳垂下,吊着长长的流苏玛瑙耳坠。
那耳坠亦非比寻常,其组合部分除了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滴形玛瑙以外,还有雕刻着先天八卦的小银环。
林参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名字——大桓太子周禧。
他忽然有些懵,忽然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先是遇到七年前的目击者,后撞见大桓第一剑客贺景,眼下又捡到了当朝太子,嘶……今夜未免太过离奇,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倒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可他是谁?是乐叁呐,子规啼第九重的唯一传承人,只要他想,动辄便能搅弄江湖风雨。
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巧合。
那黑袍神秘人轻功太快,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林参望着他消失的巷口,心中暗想:或许我们已经在平安派见过很多次了,你知道林参是谁,但我不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