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替嫁 ...
-
这一夜宋九霄几乎没睡,好在身边人额头逐渐凉下来,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天还没亮,她一点点尝试把手从云生手中抽离,轻手轻脚穿上衣服和披风,给炉子里加了碳火,扔进两颗红薯。
宋九霄转头看了眼床榻上酣睡之人,抓了桌案纸笔匆匆借着婚书背面写了个和离书,签下名讳,放在枕边,这才抱起寒月刀,离家去敲村长家门。
她敲门后,村长房中人应了一声,片刻后灯烛亮起。
村长一边系着襟带一边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发生何事了?”
“我要去一趟城中。”宋九霄走进门,把寒月刀放在桌上,“这个麻烦你们帮我收起来。”
张婶也披了外套下床询问:“可是有要紧事?”
宋九霄把几日前救张霜时杀了三个胡蛮之事与他们托盘而出。
“竟然还有此事!还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霜儿可……”张婶后怕地拍拍着胸口。
“寒月刀是先皇赐给兵将,持此刀遇作恶胡蛮无奏可斩。如今这府衙既然敢光天化日颠倒黑白,隐匿胡蛮身份通敌如同叛国,我怀疑他们有备而来居心不良。”宋九霄抚摸刀鞘,“今日我先去城中探探口风,若带这刀容易暴露身份。”
张婶:“这可如何是好?”
“前两日我去府衙,也被新知县拉住问询,我看他们对你的身份应是已经知晓。”村长扶张婶坐下,打量宋九霄,“这新知县来势汹汹,只怕是不好招惹。得你庇护,村里这几年也存了些银钱,不如你带着那小郎君尽早离开避避风头。”
只怕他们另有所图。
宋九霄想起那三个胡蛮,叮嘱村长:“若有府衙的人来寻麻烦,你们就直接把刀上交,把我供出去。”
村长担忧地望着她:“这里不是汝州有宋家庇护,也不是都城还能试图讨个礼法,战乱那些年苛捐杂税也不是没遭过,不过低头受些折磨,好歹贪官还指望我们出力,性命无忧。但你如今只是无权无势弱女子,若是真被他们盯上……可还有人能护你周全?”
“无妨。”宋九霄起身,“我借老马一用,若是顺利,今日便回。”
按照她的预估,借了马,赶去城中只要一个时辰。打探一番,再给茗香带些布料,给村里老者带些点心,赶着出城门禁,夜里也能到村中。
村长点头,示意夫人把刀收好,带着宋九霄去后院马槽。
“依我看,你不如带着那小郎君另寻个地方过日子。好在你和霜儿也都嫁出去了,我心事已了,也无遗憾了。”村长把缰绳递给她。
见自己成婚村长高兴成这样,宋九霄也没解释自己要和离,摸摸马鼻子笑道:“之前不是还念叨,要见霜儿抱孙子回门么。”
“念叨归念叨,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过年纪大了,希望子孙多些热闹人气,冲减些死气。”村长从口袋掏出银两塞给她,“刚成婚也没备上什么嫁妆,自己置办些衣服首饰,再些点心就早些回来吧。”
“晚上我想喝羊汤。”宋九霄翻身上马,轻轻拍了拍马脖子。
“哼,这馋嘴的毛病还和小时候一样!”
“吃饱喝足身体好才能多生几个嘛!”
宋九霄打趣完,策马而去。
这一路风雪,若是想到回家有碗热汤,心里也是暖着的。
芙蓉村和小白脸住的莲花村相邻,都归菘蓝县城管辖。从芙蓉村去县城,必经莲花村。
宋九霄赶路特意在上次霜儿遇难的地方察看。
大雪覆盖,已无任何痕迹。
再次上路,宋九霄直奔菘蓝县城,正好赶上天亮开城门。
守卫上岗打着哈欠查验身份。宋九霄又用项帕蒙了脸,用霜儿曾用过的照身帖混入城中。
大小医馆尚未开门。
宋九霄找了个驿站用了早饭,吩咐小二喂好马,晚上来取,便独自沿街巡查。
县城的守备并不严谨,甚至比她上次来时都要松懈。若是真有谋逆之心,城中守备应比往常更严密才是。
全无线索,宋九霄只能一家家医馆寻去,可一提起那捡到金子的老头儿,各个摇头催她快走。
饶是许员外再霸道也不至于引这全城医馆不敢救人。
多半是那新上任的柳知县发了话。
对个六旬老者下此狠手还不许医治,也颇恶毒了。
寻了两个时辰,宋九霄几乎逛遍了全城医馆,只把点心果子和给茗香的布料买好,寻了个茶楼歇脚。
二楼茶座,远远望着府衙大门,宋九霄更觉蹊跷。
这府衙的人也似乎比上次来少了一半。
宋九霄心头突然涌起不安,起身准备回村。
突然一男子迎上前挡住去路。
不过寻常百姓打扮,面容也眼生。
宋九霄警惕打量他:“你是?”
男子恭顺拱手:“请问这位娘子,可知北城的风雪几时停么?”
宋九霄手指微颤,沉声道:“清棺军起,寒月入阁。”
男子眼前一亮,俯身恭顺压低声音道:“宋将军,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知道这暗号的,都是当年亲信。宋九霄跟着男子在街上转了两条街,最终在一处偏僻的木门前停下。
男子三声短,两声长,又接了两声短地叩门。房门被打开。
男子侧身:“请。”
宋九霄踏入房门,看到站在院子里对她笑眯眯老头眼中流露出的精光,挑了挑眉:“几年不见还学会易容术了。听说你被打了,劳心来看看你,看样子那知县也没下死手嘛。”
“他下了死手又如何,我早有防备。这满城的医馆,都要收汝州的药材,那打人的小官老母病重,也得了我的好,自然打得轻巧些。”老头撕下伪装,露出一圆脸无胡须两眼狭长,似笑非笑的中年男子面容。
果然是阴决。
宋九霄心中狂喜。当年阴决可是自己的军师兼钱袋子。退伍后,他不喜军中生活,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军营,被她留在宋家帮忙张罗生意。
这些年汝州的生意经他之手也越做越大,自己那一百两黄金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宋九霄激动地望着他,像望着一根闪闪发光的大黄鱼。
阴决被盯得发毛,上前打量宋九霄:“自打汝州一别,已整整三年,将军别来无恙,日渐丰腴了。”
“村里伙食太好,自然丰腴些。”宋九霄拍拍男子肩膀,“阴诀,那金矿的诡计你都用烂了,怎么还在用。”
“计不论多,好用就成。人心贪婪,千万年不改,计谋又何必改。只扔两块假金,便会有人蜂拥帮我开荒,等荒开完,再去府衙告他们,没捡到假的自然眼红捡到的,只会互相告密,我让捡到假的赔我纯金。”
“上次在青山县你伙同师爷赚了不少。没想到这次知县贪赃,倒是搅了你的计。”
“也未必,西山在手,只是时间问题,再说他们也来不及对付我。”阴诀眉眼凝重,“今日若不是开了城门便见你来,我也要去芙蓉村寻你的。你最好随我快些离开此地,他们已经布好了网,等着要杀你了。”
“杀我?”宋九霄百思不解,当年宇文烈的确有悬赏过她的脑袋。可如今天下太平,两国交好,她此身无权无钱,不过是个人人都可饭后骂两句大逆不道的妇人。到底是有什么仇,引这没半分印象的皇亲贵胄非要置她与死地?
阴决摇头:“理由尚未可知。但府衙中我的线报送信,说他们已经把你当成个滥杀无辜的失心疯,背了三条衙役的性命。大夏伤官罪加一等,这不摆明了要杀你!”
若真冲着她来……
在她昏迷时既然已经找村长问过话,那这几日说不定就要动手。
若自己不在,那知县又会如何折磨村长他们……等等,今日城中守卫这般松懈,莫非已经出发了?
“阴决,你随我走一趟——”
宋九霄话没说完,口鼻就被湿布堵住。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当年葛老头研制出烈性蒙汗药。
“你……”宋九霄失去知觉。
“今非昔比,对不住了。”阴决抱起失去知觉之人,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收拾行囊,即刻出发!”
“是!”手下拱手。
芙蓉村中,云生盯着婚书背后狂野行书的和离书,不安踱步。
这房中任何物件她都可以舍弃,唯独把寒月刀带走了。
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和离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天涯陌路,后会无期”的结尾,还又补了一句:炉子里有红薯。
云生无心红薯,思忖自己到底落了哪里,竟猜不出她的去路时,突然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房门随即被破,三四个穿着常服,但都穿着官靴佩着官刀壮汉闯入,两个持刀挟持他,另外两名向屋后去寻,折回时摇头。
挟持云生的衙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宋氏在何处?”
云生:“我也想知道。”
衙役彼此对看一眼再次问:“你是她何人?”
“我是她夫君。”云生说,“你们找她作甚?”
衙役:“宋氏凶残,屠杀捕快三名,特来缉拿归案!”
“自称官爷,却不着官服,直闯民宅土匪行径,”云生打量几人,“青天白日,是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小爷就是王法!”一名衙役背后一脚踢在云生腘窝,趁着他踉跄不稳,按压反捆了手,按着他的肩膀走出房门。
云生被推搡着跟着走,远远望去,几十名提刀的便衣衙役押着被捆的全村老少跪在村头空地。与村民相对的,坐着位肥头大耳,披着火狐皮毛的中年男子。男子身侧站着两人,一人伺候碳火,一人递茶。
押着云生的衙役上前禀告:“柳大人,这人是宋氏相好。”
柳崔源歪头打量云生,嬉笑道:“哎呦,这宋氏克死那么多相公,没想到又看上个这么年轻的,真真是淫|妇!”
云生:“你是何人?为何污蔑内人?”
“哎呦呦,没想到这淫|妇还颇会笼络人心,本官倒是许久没见这么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民了,”柳崔源起身走到云生面前,冷笑着把热茶浇在云生头顶,回头看向村长,“那宋氏凶残,杀我三名捕快,你们全村竟无一人愿意做证,莫不是要做她同党?”
云生看向村长,这才注意到,村长发髻散乱,脸上多了许多道红痕,死死护着吓得颤抖的张氏:“老身虽老,可还清醒!定国将军斩杀胡蛮天经地义!你们若非通敌叛国,何必歪曲栽赃陷害于她!”
柳崔源啧了声,不耐烦地看着一众怒目而视的村民,抬手:“既然不肯作证,那就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