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婚嫁给小郎君》子瀛

10、替嫁

　　听到金子，宋九霄立刻回魂，抓着茗香追问：“西山？就是那一片焦土，草都难生的荒山？”
　　“可不！正因为地荒，听说城南那个许员外买了好久，家丁都垦不动，手里砸了好几年，最近听闻准备转手了个汝州来的富商。好家伙，那富商手下一上山就刨到好大坨金子！那许员外眼红，叫家丁把那富商好一顿打，直接撕了字据。”

　　荒地掘金，汝州来的富商……宋九霄脑袋里闪过一个人影。
　　“你可知那富商什么模样，叫什么？”宋九霄追问。
　　茗香摇头，“只听说，是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家。可怜啊，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呢！”
　　老人家？
　　那想来不是她认识的那位。

　　军中每笔买卖都勒紧裤腰带，所以宋九霄偶尔跟着葛千秋上山采药，也生出过掘金的念头。但葛老头说金山要看“三山”“四不露”，不但位置又讲究，还要参考四周水脉。
　　那西山四周不似芙蓉山有溪流，正经荒山一座，连个阴宅都无人愿意落，并非什么宝地。

　　虽说对金矿存疑，但宋九霄还是更震惊那员外乖张行为：“凡事田产过契，都是经了府衙留档的。我那两亩地是村长分给我的，还要去府衙登记留档。若是已经转手，许员外总不能打人霸产吧？”
　　“你不知道，”茗香压低声音，“村长今早刚和我们知会，之前刘知县不知被寻了什么错处，流放岭南了，这新来的知县和许员外交好，想来是收了许员外不少好处，那富商几次三番上衙门，不是被关就是被打。”
　　宋九霄：“竟有如此贪赃枉法之事，就无人上报吗？”
　　“听说那新上任的知县不知和宫里的贵人沾亲带故，凡事惹了皇亲贵族，总能被寻个错处。府衙中人都不敢，庶民哪敢啊！”
　　“新知县名讳你可知？”
　　“村长提了一句，”茗香想了想，“好像是姓柳。”
　　姓柳……宋九霄本就不甚在意宫中之事，绞尽脑汁也没从当年刁难自己的几个老头里寻出个类似的，无奈摇头：“看来日子不好过了。”
　　“可不！刚上任就把村长喊去要加三成税负。”
　　“岂有此理！”
　　宋九霄气得一巴掌拍到床上放零食的圆桌上。
　　当年战乱芙蓉村吃糠咽菜攒下供给前线军粮，战胜后她特意和皇帝谈的免税条约，才过了十年就被不知哪里来的皇亲国戚给免了吗！

　　“哎呦，你轻点。阿全刚给我做的，都要被你震坏了！”茗香心疼地摸摸小圆桌，“好看吧，是上好的橡木做的。孩子出生就可以用它放些杂物，等孩子大点了，也可以当小书桌。”
　　宋九霄：“等孩子出生，我给你买个更大的！”
　　茗香故作嗔怒，推了她一下：“你还是留着银钱给你入赘的小郎君买衣裳吧！”
　　“哦，对了，”宋九霄想到家里还有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却狮子大开口要金子的小白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家阿全有没有不要的旧衣服？”
　　“旧衣服啊，我找找。”茗香扶着肚子翻身，打开床头柜翻找，“都是农户人的短褂，怕是你家那位先生不愿意穿啊……”
　　宋九霄嫌弃：“有穿就不错了，免得他说没衣服，天天赖在床上。”
　　茗香捂嘴偷笑：“小郎君这般粘人，都不肯让你下床的？”
　　宋九霄被打趣，偏头不理，低头扒拉果干中找到姜片，顺手塞进衣襟。

　　“前两天村长原本都张罗开耕了，没想到却下了这么大的雪。这天气不好，世道也乱。村长说府衙发现有贼人，正四处捉拿呢！”
　　“什么贼人？”专心捡姜片的宋九霄抬起头。
　　“好像前几日刚下雪，有人在荒郊杀了三个府衙的官爷。这世道，怎么连府衙的官爷都有人敢杀，听闻还被砍了头，亲人都认不出尸首……太惨了。”
　　下雪夜，荒郊，三人被砍头……
　　宋九霄心中暗道：这府衙要抓的贼人，不会就是她吧？
　　按照村长说的，那几个贼人已经不是初次谋财害命。这新上任的知县怎么颠倒黑白，把那几个无通关文帖的流窜胡蛮竟说成了吃皇粮的？

　　茗香：“对了，这里正好有件直裾是我们成婚前我做的，可惜阿全不喜欢穿这种，就穿了两次，一直压箱底。”
　　思绪被打断，宋九霄看到阿全提着冒着热气的水壶走进屋中。
　　“给你做的你也不穿，干脆送宋娘的小官人喽！”茗香朝阿全喊。
　　阿全点点头。
　　茗香把玄青色衣衫递给宋九霄，“布料一般，别嫌弃啊。”
　　“多谢，正好我明日去城中，给你带些新布料来，给小孩做衣裳。”宋九霄接过衣裳摸了摸，想着还有些事要做，起身告辞，“明日早起有事找村长，我先回了。”
　　“这就要走，茶还没喝上一口呢！”茗香舍不得地拉开门，但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掩住口偷笑，用手肘推了推宋九霄，“我说怎么急着走，原来是有人等着啊！”
　　不明所以的宋九霄顺着茗香视线望去，看着院门外云生又阴魂不散地身穿喜服提灯站立，看到开门，远远行了个礼。

　　“快回吧，留久了，小郎官要怨我了！”
　　被茗香推出门，宋九霄还没来得及辩解，身后的门就被关闭。
　　无奈，宋九霄抱着衣裳走到院门，有些费解打量云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脚印。”云生垂灯照了照地面，“就停在这里。”

　　宋九霄不理他，自顾自往家走，心中念叨这小子八成是怕她赖账跑了，一百两黄金无人可讨。
　　雪夜中，狂风骤起，怕被风雪迷了眼，宋九霄低头闭眼，回头却看身后人不知何时追上来，伸出衣袖替她遮风。
　　宋九霄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家，摘了披风抖落雪花，就看到云生悠然进门，顺手关上房门，吹熄烛火。

　　宋九霄把衣服扔给他，“明日你穿这个，别再穿婚服四处晃悠了。”
　　云生接过衣服闻了闻，有些皱眉道：“别人穿过？”
　　“别人穿过你就不能穿啊？你个穷秀才毛病还不少！”宋九霄白了他一眼，往炉子里扔柴火，从衣襟里掏出姜片放进干净瓷碗里。
　　云生解开婚服挂起，把手上的玄青色旧衣放到一旁，一言不发脱了鞋袜，钻进被窝。
　　似是赌气背对着她缩成一团。

　　床铺是两个人可睡的尺寸，但不知道是他个子比较高的缘故，白日里昏睡时一个人占了大半张，两张被子都给他盖上才勉强不发抖。宋九霄想眯一会儿只能裹着披风挤在床边。
　　虽然赌气有点孩子气，但至少不占地方。

　　宋九霄宽了外裳，挂在衣架上，看着床上的人回想刚才种种，还是有些担心。
　　军营潦草，一张通铺，与一群男子也睡过。
　　怎么对个小白脸犯难了？

　　宋九霄摇摇头，落下遮风围帘，钻进被褥。
　　被褥是张婶亲自做的，盖了三年，偶尔被张婶来拆了床套洗了再缝上，盖了三年，偶尔晒晒太阳，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但不知是否因听完小白脸的话多心，被小白脸盖了一会儿，总觉得多了些气味。
　　虽并不难闻，但总有些奇怪……像是陌生人扑面压上来，不留余地的压迫感。
　　宋九霄眼前刷地浮现出被云生扔到床上压上来的场面，陡然睁开眼。

　　炉子生得太旺，盖被都有些热。宋九霄掀开些被子，有些怒气回头瞪了身后人一眼，闭上眼思索明天如何去城里解决税负之事，并探听一波金子和自己可能落头上的盗匪身份……
　　但身后隐隐传来的颤抖让她分神。
　　宋九霄再次转身推了推他：“你冷啊？哆嗦什么？”

　　云生没回话。宋九霄俯身靠近，伸手贴上额头。
　　又发烧了。
　　谁让他不好好在家待着，穿个没干透的嫁衣又在雪地里吹冷风。
　　宋九霄无语地看着床上的人，也不好对病人发难，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起身端了砂锅，接了点水，把从茗香家拿来的姜片扔进去，放在炉子上一起煮。

　　沸腾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盛出一碗姜汤放在床边圆凳上，再次摸摸云生额头。
　　还是有些烫。

　　这大雪天也无法上山采药，明日进城一并买些治风寒的药吧。
　　“醒醒，”宋九霄拍拍他的脸，拽着把他翻了个身，吹了吹药，塞到他嘴边，“先把姜汤喝了。”
　　云生昏沉，眼睛睁不开，只喝了一口就吐出来，皱眉呻|吟：“苦……”
　　“姜汤苦什么！矫情！”宋九霄气得连拍他几下脸，但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嘴似的。看样子是烧得很重，嘴唇通红，还干裂起皮，呼吸也逐渐加重。
　　这鬼天气若是发热久治不愈再染了肺疾……一个娇弱下不了床天天躺床上喊着要吃好的小白脸映入眼帘。
　　这可不行！
　　宋九霄索性去掰他的嘴，但撬了半天也没撬开，自己累得满头大汗。
　　她转头看到枕头下的糖包，不舍地拿出几颗丢进姜汤化开，再次把他扶起靠着自己，拿碗喂给他：“加了糖，快点喝！”
　　云生终于喝了一口，这次没再吐，乖乖喝了一碗。
　　“麻烦死了！”宋九霄把碗放到一旁，准备把他推开，没成想被他拉住手腕，直直栽在她身上。
　　“冷……”
　　云生没等她推开，又往她怀里挤。
　　这次宋九霄没有推开他，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手落在松散的发髻上。
　　云生这才安心，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他伸手摸了个空，陡然清醒，睁眼再看——身侧只留下一封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