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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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厄斯走后，艾格尼斯安静地坐在起居室内，她沉默如同雕像，精美却冷肃。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流星神官才踉跄着站起来。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使得她的肌肉麻木不堪，每走一步都从骨头里泛起难以忍受的酸痛。艾格尼斯拉下脸，又找回了一点旧日逃亡时的感觉。
她走到门口，捡起一块碎瓷片。
吸血鬼有漫长的时间积聚财富，凯厄斯曾是克里特的王，他习惯用最好的东西。
来自于大洋彼岸的瓷器，胎薄如纸，美丽，易碎，也锋利。流星神官毫不犹豫地划开胳膊，以鲜血书就流星神名。
克里特王是个不折不扣的渎神者，早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对诸神不屑一顾，只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
到特洛伊战争时期，当他胆敢率军闯入光明神庙屠戮阿波罗信徒的那一刻，凯厄斯已经彻底将神明抛弃，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艾格尼斯一直认为诸神的衰败从此开始。
神庙是神明在世俗的驻跸，向来地位超然，凡有冒犯者都被神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惩处，可凯厄斯杀光了神庙中的神侍都没有被阿波罗降罪。
人类开始违抗神明。
彼时诸神混战打成一团，已经无暇顾及人间。他们扯下所有威严状如疯狗，无所不用其极地要将另外一个阵营的同类置于死地。
阿波罗借着特洛伊战争挑起了新的神王之争。
他是宙斯实际上的长子，为了神王这个位置准备了太久牺牲了太多，连双生的阿尔忒弥斯都因此陨落。可宙斯却让匝格瑞俄斯坐在神王宝座上，甚至允许他挥舞雷电，种种行为无一不在暗示他才会是第四代神王。
这是光明神一派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在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之后。
特洛伊战争将绝大部分神祇席卷进去，除了一向不参与外界事务的冥府，奥林匹斯与大洋的精力都集中在这场战争上，阿波罗决定在此刻反叛他的父。
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光明神一系与神王一系拼死相博，谁也不想当失败者。被关押在塔尔塔洛斯的提坦神是前车之鉴，他们的诅咒声日夜回响于深渊，怨恨的毒火搅动地狱。所有参战神祇都是手段尽出，金色神血洒满奥林匹斯山的每一个角落。
这次神战绝不比前两次神王之争温和。
祂拼掉了光明神与两位战神的性命；神王被不灭的太阳神火烧伤，失去雷霆权杖只能躲在奥林匹斯舔舐伤口；想要捡个便宜的海皇和天后同归于尽；酒神再一次死亡，这次没有谁会把他捞出冥府。
自此奥林匹斯十二主神只剩下一半没什么战斗力的神祇，从神更是死伤无数，人类窥见了神明的虚弱。
宙斯发下神谕借人类之手灭绝光明神信仰时一定没想到，他们不光抛弃了阿波罗，连同所有神明都被一起扔在了过去。
人类的现在与未来，不再需要神明指手画脚。
这场对诸神的反抗，种子在更早之前就已埋下。
宙斯为了扩大神权到处造人，和赫拉你追我打的闹剧弄得神祇颜面尽失，叫人类怀疑神明到底是一群什么东西。
又或者远在普罗米修斯将盗取的太阳神火递给人类的那一刻，诸神黄昏就已注定。
火是智慧的开端，但神从不需要人拥有智慧。
神灵牧民如同牧羊，人类只需要做没有思想的麦草，为神贡献信仰就足够了，智慧对于被蓄养的牲畜来说是多余的东西。
在这方面，艾格尼斯暂时放下对宙斯的偏见，必须承认他拒绝给人类火的正确性——如果站在神明这一边的话。
总之，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在特洛伊战争之后，人类发现神和祂的仆人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是不可违抗的存在。
神权日渐衰落，王权崛起，克里特岛上对王的崇拜一日高过一日。王的意志就是克里特人的意志，王的喜好就是克里特人的喜好。
因为王的不喜，神官被排挤到权力边缘，不受重用也无人来拜，许多只在神官之间流传的秘辛就此断绝。凯厄斯本人对这些事情又向来轻蔑，这就给了此时的艾格尼斯可乘之机。
流星神官再次感谢他仍和三千年前一样自信且傲慢。
啊哈，以为换掉她身上所有的衣饰就万无一失了吗？
真可惜，只有神官知道，如果想要活捉另外一位备受神明宠信的祭司，就要在抓住他的那一刻使他的思维陷入僵直无法连结主神。即便如此，在后续的关押中也必须时刻保证两人以上的看守——而不是放他不受任何限制地独自呆着。
艾格尼斯蘸取鲜血作为介质，用左手不甚熟练地写下流星的神名与刻印。
即使没有神祇亲赐的信物，虔诚的信徒仍可以通过使用正确的刻印呼唤主神真名祈求祂降临，只是要提供更多的力量，神官饱浸星辰的血恰好可以。
徒手绘制神祇刻印十分困难，必须精确到一分一厘，歪斜的刻印就是垃圾，完全无法作为锚点呼唤主神。
艾格尼斯恼怒地擦掉画歪的线条，额头挂满薄汗，眼前发黑头脑也有些眩晕。
左手不是她的常用手，她在下手时失了准头，割开的皮肉有些太多了，鲜血喷涌的速度超乎预料，失血过多让艾格尼斯的脸色看起来和死人一样苍白。
流星神官在心中不断谴责吸血鬼粗鲁，竟然将她的右手折断。
倘若这就是凯厄斯的爱，真是令人恐惧。
他比身为克里特王时更加暴虐强大难以沟通，又因其洞悉了艾格尼斯的谎言使得她无计可施。
流星神官最擅长的是欺骗与逃跑，现在它们派不上一点用场。
她一边忍着疼痛绘制神印，一边还要分出心神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
艾格尼斯不确定凯厄斯能被她气走多久，她衷心希望曾经的克里特王不要放弃自己的尊严很快就原谅她，也希望吸血鬼不会立刻想出什么新花样要折磨她。
感谢克里特王的坏脾气！
艾格尼斯看着地板上完整的神印完全可以说是喜极而泣。流星神官身上常备无数刻印，已经许久没有亲手画过神印了。她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还能画出来都是出于她对忒提亚的熟悉。
她半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一遍一遍低声唱诵流星神名。神印随着艾格尼斯的吟唱发出浅淡的灰色光芒，与忒提亚逐渐建立起联系。
“艾妮，嘘，听我说。”不等艾格尼斯开口，流星的声音从刻印中传来，她像是惧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将音量压得极低，“月亮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忒提亚快速说道，“阿波罗限制了我的神力。不要相信卢米埃尔，他不允许我调动他们来救你。”接着，她有些不情愿地补充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依靠那个吸血鬼。”
艾格尼斯在她提及阿波罗与卢米埃尔的时候便明白，自己已经被新神王抛弃。
神权衰微，神祇的力量在人间被大大压缩，过往可以随意摆弄山川河流雷霆雨露的日子一去不返，世界不再是神明的游乐场，阿波罗只能在神域称王。
奥林匹斯山再宽广又哪里比得上人间，他想要维持神王在人世的权威，就必须依靠世俗的力量。
光明神直到近些年才得以复活降临人间，过去卢米埃尔背后的提线人一直是流星一系。现在，阿波罗为了收拢权势，势必要将艾格尼斯和忒提亚的影响快速清除出去。
她如此巧合地在佛罗伦萨遭遇狼人和凯厄斯，听起来可真不像是个意外。
艾格尼斯从不高估神祇的品德，曾经的众神之主宙斯是众所周知的下流，为了扩充权利什么都能干，但阿波罗在忒提亚和她面前一向和善可亲。相比于阿瑞斯对待赫柏，光明神对待流星简直完美无缺，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兄长了。
现在看来，只是因为当时她们是没有威胁的半神与人类，是光明神关在笼子里面豢养的鸦鸟，阿波罗可以轻易决定她们的命运。
啧，神祇——
艾格尼斯在心中咋舌，她低下头安慰忒提亚，“提尔，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会想办法，你知道我总有办法的。”
流星的声音里带上哭腔，她哽咽着，“我明白，我只是……我只是……”她只是有点难过，没有神王的允许，她甚至都无法将自己的神官召回身边。
艾格尼斯完全可以想象她的忒提亚是如何失落。当初阿尔忒弥斯仅仅是被狼人背弃就大动肝火，发下神谕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如今流星女神却是为一直以来信赖的哥哥与部属拒绝，而她甚至都不能处死背叛者，用他们的血来洗刷自己的不满与痛苦。
艾格尼斯痛恨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只能隔着神印说些苍白无力的空泛话语。
阿波罗为什么要在现在就对忒提亚撕去面具，他为什么不能永远当一个好哥哥！
“忒提亚，快点，我闻到月桂的味道了。”刻耳柏洛斯的催促声透过刻印传到神官耳中。
流星匆匆中断神力，“艾妮，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离开人体一段时间后，血液氧化呈现微微的暗红色，边缘开始干涸，艾格尼斯将神印胡乱擦掉，重新盖上厚实的地毯。
她快速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一片狼藉。
假使被凯厄斯发现她逃跑的意图，艾格尼斯完全可以想象届时吸血鬼会如何暴怒，甚至往后可能会对她实行更加严密的看管。
她必须找出一个完美的借口来糊弄克里特王。
神官抿紧唇瓣，再次捡起碎瓷片。她狠下心将手腕割开更大的伤口，忍着晕眩将血洒在地上掩住之前的痕迹，雪白的羊羔毛染成鲜红。
艾格尼斯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后，将门拉开一条小缝，让血腥气透出去。
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只能躺倒在地上，失血过多让她虚弱至极。
希望吸血鬼真的和报告中一样对鲜血十分敏锐，不然等她回去，一定会先吊死那个负责收集非人类情报的卢米埃尔。
艾格尼斯盯着走廊中燃烧的火把，思绪逐渐浑噩，跳动的火光在她眼中氤氲成橘红色光点。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