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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上元 ...

  •   雁口城

      今年这雪断断续续总也下不干净,眼看着天上又飘起了雪絮。

      玉钦倚在窗边,昏睡了两日,仍像没睡醒似的,睡眼惺忪地朝窗外招手:“扶风啊,上哪去了?”

      扶风才从大门进来,闻言朝她扬扬手中油纸包:“西街新开了家点心铺子,他家梅花酥卖的不错。”

      玉钦支着下巴“唔”了声,勾指叫他过来。

      扶风回身关上院门,走至廊下拍了拍肩上碎雪,笑了笑:“玉姑娘睡了两日,可好些了?”

      那日扶风背玉钦出了瘴林,由姜了了引着来了他们师徒二人在雁口城的住处,不过玉钦伤势实在严重,姜老头施了一宿针,总算把人给救了回来,足足昏睡了两日,此刻才醒。

      玉钦闻言按住心口就是一顿装模作样:“嘶,伤口还疼呢。”毫无诚意装了半天,一抬眼看见扶风递过来个油纸包,从善如流停了表演,伸指挑开那油纸包,露出香气四溢的酥皮来,一面问道:“去过覆雪山庄了?”

      扶风知道她问什么,也没想瞒,面无波澜地“嗯”了声,说:“沈明泊逃了。”

      “唔,那就是一窝端了?给他做小弟冤啊,摊这么个头儿,事到临头自己跑了路——我那短命的夫君他居然也没管?”玉钦咬着梅花酥,也没堵住一连串的风凉话。

      常熠死了确实出乎玉钦预料,那二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沈明泊大事小事上让着他,惯着他,若换个性别,浑似话本子里写的大将军宠溺小媳妇,真羡煞一干如履薄冰的底层土匪也。盖因他对待旁人,又是另一番态度,虽然表面温文尔雅,一旦犯了他的忌,必叫你体会到什么叫面热心冷。

      这梅花酥味道真没得说,玉钦一面想着改天自己也去铺子里溜达一圈,一面问道:“你究竟同覆雪山庄有什么深仇大恨?”

      扶风没答,不知道是懒得答还是不想答。

      “勿怪我戳你心窝子,你既然利用了我,那总得允许我知道个为什么吧,”不然我怎知你是敌是友,有第一次没有第二次?

      后面这话玉钦没说,但想必他也心知肚明。

      扶风自知必得给出一番缘由,否则完全相信下一刻她就能剑指自己,拿自己当敌人看,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的确与覆雪山庄有深仇大恨,玉姑娘聪慧,对我身份来路想必已猜出几分,我是水云山白藏道长之弟子,因覆雪山庄之故惨遭灭门之祸,如今全门上下,只余我一人苟且偷生,”他扭头看着铅灰色重云,隔着遥遥天幕与薄凉霜雪,好似在怀缅逝去的魂灵,他说,“我刻意接近常熠获取他的信任,后来策划了与戚风寨之役,可惜那次只让覆雪山庄元气大伤,我不甘心,然后就遇到了你,我觉得是个机会。”

      扶风只将缘由大致说来,个中详细不必赘述,玉钦便已知个八九分。只唯独一事不明:“你怎知我身份?”

      扶风道:“阿骁那小子还记得么?是安北将军派来的,他曾是你府上喂马小厮,你不识得?”

      玉钦干笑了声,没说话,心道:“公主府里的人多了去了,我岂能个个有印象?”

      梅花酥吃多了口干,玉钦刚要倒杯茶润润喉,却就见扶风隔着窗探手进来拎起壶,衣襟自她面上滑过,雪白的颈子就呈在自己面前,鼻端钻进一缕清新而悠远的香气,就如……屹立于高山之巅的雪松,虽然清冷,但莫名想教人拉下亵玩一番……

      一缕墨发自她指尖扫过,她略收紧指指,那发便停在她指间,动弹不得。扶风拎着壶,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替她斟了茶,才不紧不慢抬手抽出发,直起身盯着玉钦暧昧不明的目光,说:“水云山并不好对付,虽然全门上下不过百余人,可是我那些师兄弟们没有一个草包,覆雪山庄纵然人多,却多是穷途末路投身匪盗的草莽之辈,怎么就想不开非去招惹水云山?竟还赢得如此轻松彻底,玉姑娘细想过么?”

      他话题转得如此迅速,好似生怕慢一步就从玉钦嘴中听见什么石破天惊的荤话来。指尖青丝云烟般滑走了,云钦收了指,瞧见了眼他耳侧浮起的红晕,心道这家伙真不经逗,略收了收嘴角,道:“怎么没想过,我正是有件事想向你确认,那覆雪山庄,可是与江齐勾结?”

      扶风没否认。

      玉钦靠着椅背,由着冷风吹乱发丝,面上虽还是散漫模样,心里却兀自思量起来:“江齐既肯大费周章培养内应,难道只是为了灭个水云山,用完即弃?思来想去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水云山有江齐非灭不可的理由,要么,覆雪山庄只是众多棋子中无足轻重的一颗。此外,这个时候朝中局势混乱,凌或却突然跑来边境,想必是窥见了什么。”

      大雪将至。

      玉钦和扶风承姜老头收留,扶风自觉扰了师徒二人的清静,心里过意不去,常常自掏腰包置办些像样的家具,全当新年新气象。唯有玉钦这厮厚颜无耻,那叫一个宾至如归,整日只有两件事,吃与睡,日子过得好不舒坦。

      按道理,她这番作息几乎是一个十分合格的伤员了,可是身上的伤却迟迟不见好。

      一日姜了了找到姜老头,问其缘由。

      姜老头只是摇头,说她伤重难愈恐怕是她身上毒的缘故,可那毒棘手至极,他竟然也不曾见过。

      连自己的神医师父都这么说了,姜了了于是十分伤心,每每女鬼一样悄无声息溜进她房里,站在床边独自伤怀,半夜里吓玉钦一大跳,然而不仅受了惊吓,还要耐着性子哄她,简直不比带稚子好上几分了。到了后来,便养成了睡前紧闭门窗的好习惯。

      一眨眼的时间就过完了年,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除了偶而逗逗姜了了,戏弄扶风几句,便终日缩在房里,没什么别的乐子好提。

      及至正月十五,姜了了看她大有在屋里待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实在忧心,晚饭后敲开了她的房门:“玉姐姐,今日上元节,晚上一起去看灯吧。”

      玉钦一个“不”字刚要吐出口,话音一转却又答应了,姜了了喜出望外,又忙着去叩扶风房门邀他同去。

      往日里有宵禁,暮色四合时百姓便各自回家搂着媳妇蒙头睡大觉,街上除了更夫与巡逻兵外,那真是连鬼影都瞧不见,今日却不同,人山人海挤着,竟也从萧条荒败中生出几分盛状来。

      雁口城里有条不大不小的河,河上架着座青石桥,每到正月十五,桥栏上便披灯挂彩,一长溜的灯笼映得桥上红光幽幽。

      河上有画舫慢悠悠划过,有钱人在其中饮酒作乐,画舫上传来的管丝竹管弦曼妙乐声忽远忽近响在两岸。

      玉钦就倚在那河边石柱上,看姜了了乐此不疲一趟一趟在人海中穿梭,这一回,她怀里抱了一堆莲花灯,好容易挤过来却直接成了个蓬头小疯子,竟还咧嘴朝玉钦傻乐。

      “更像个疯子了。”玉钦心想。

      姜了了道:“去岁我想了个愿望写在花灯上,啧,到现在都没实现,不过今年我买了好多,不信河神老眼昏花,一个都看不见。”

      “你给河神他老人家烧香供奉了么就去求?年年这样烦人家,小心河神恼了把你拖下水好生教训一顿。”老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玉钦嘴里更不可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

      姜了了翻个白眼:“那我必定得拖着你当个垫背的。”说罢一股脑就要把莲花灯分给扶风。

      扶风无奈地叹口气,道:“姜姑娘,我实在拿不下了。”

      姜了了看他手里花灯面具糖人一堆杂七杂八自己扫荡来的“战果”,不好意思地笑笑,扭头把莲花灯塞进玉钦怀中。

      姜了了:“我可没只顾着自己,也有你们的份,”说着探头朝岸边张望了一番,指着上游道,“这边人多挤不上,我们去那边吧。”

      玉忱一手拎着个花灯,看了眼黑压压的人群,很不乐意挤,又看眼姜了了疯子似的发髻,半晌道:“了了啊,我先过去,那边等你。”

      说罢脚尖在桥柱上借力一跃,只一眨眼功夫,便只剩下一道蹁跹身影掠水而过。

      “哇!好俊的轻功……”姜了了看呆了眼,赤衣女子足尖一点水上便是一圈涟漪,那身姿比雁轻,比锦鲤更灵敏!吸引了河岸两侧人纷纷侧目去望,然而看不清容貌,便只觉一团轻纱雾般飘过,纷纷揉着眼睛,疑心自己难道遇见了神仙下凡?

      若不是那水面余痕未散,真要疑心方才是眼花了。

      姜了了好没骨气道:“我承认,玉姐姐除了嘴上稍毒外,在我心中还是完美的。”好像忘了曾经同她打嘴仗,却一败涂地气红了眼睛的事情。

      扶风瞧着那残影幽幽叹气,想她可真是狂傲不羁,一点也不怕引人注目被哪个眼尖的认出暴露了身份。

      一旁姜了了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眼惊艳中,以肘碰了碰扶风,道:“扶风公子,玉姐姐会的你也会么?“只是这话才说完,她忽然醍醐灌顶似地拍了拍脑袋,喃喃道,“我记得上次打架你好像输给玉姐姐来着,那想必是没有玉姐姐厉害了,不过没关系,你也很厉害的啦。”

      扶风:“……”

      下一刻,又一道白影掠过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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