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错认背后的隐情》拾一枝

42、左寺丞大人，我也能为您效力

　　凌疏白见来者是他，即便两人先前诸多摩擦，面上却并无不虞，他沉声道：“无事”。

　　顾执脸上始终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他一撩衣袍，坐在特意搬来的椅子上，背靠着椅背姿态放松，掩口咳嗽几声，朝凌疏白浅笑：“那便请左寺丞大人继续”。

　　凌疏白漠然，倒是林峰苦恼片刻，小心靠近顾执耳边悄声道：“主子咱们来错地了，那个小贼被压进牢里，你要寻人出气，得去牢狱里”。

　　顾执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招呼他靠前，“再多说两句，这个月的月例减半”。

　　林峰：？！

　　高大昏暗的殿堂，紧闭的窗户，木架上密密麻麻的刑具，庄重严肃的高堂，从踏入一瞬间，威压如同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寂静，会让人心安，也能施压。

　　看到顾执身影时，程拾一有些意外，她想，也许陈深偷了顾大人极为贵重物品，让他百忙之中也要亲自来到大理寺。

　　惊堂木重重落在桌案，沉闷一声重响引得所有人心头一跳，凌疏白声音依旧平稳，那双漆黑的双眸不含情感，看向下面的程拾一：“陈兴德已押送回大理寺，来龙去脉一问便知”。

　　“身在大理寺，须知谎话只会自取灭亡”。

　　“那条毒死的狗，与你的饭菜有关”，程拾一看着凌疏白嘴巴开开合合，吐出令人焦灼的字眼，“你说食盒是姜氏让你送去给裴度，要害的人是裴度，可为何最后死的却是一条狗?”。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程拾一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裴度是睹新书院的夫子，在谯沿大街居住已有两年载，姜婶受他所雇，往来频多，所结识之人只多不少，为何偏偏选中了初来乍到的你"。

　　顾执垂着头，指尖灵活转动着手环上的珠串，余光却不经意瞥见程拾一不自在动了动，弧度很小，却让他拨动的指尖停顿一秒。

　　随后程拾一淡然声音响起：“食盒是姜婶交由我手中不假，大人找人一问便可分辨，至于为何会是交由我手中”。

　　她顿了顿，“草民并不知晓，许是真的凑巧”。

　　“凑巧？”，袁溢之嘴角讥讽勾起，他站在凌疏白身边，高大雄壮的身体像蓄势待发的鬓狗。

　　听了从殿外进来杜正德的话，他踱步来到程拾一面前，眼睛高高吊起，斜着看人，一副不屑冷笑道“你打量着蒙我们呢，你以为天底下的事情都是巧合呐，我们最不信的便是这虚无缥缈的巧合”。

　　“裴度可在牢里都交代了，饭菜里被人下了毒，照例喂给狗吃了，方才发觉”。

　　“照例……”，他撇嘴，“别养条狗就是为了试毒吧”。

　　袁溢之低头紧盯着程拾一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出细微变化，还想靠前，身体却被一只手挡住。

　　顺着手臂方向望过去，发现是林峰，他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嫌弃说着“说话就说话，别靠那么近”。

　　袁溢之暗自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她是女子，自觉不妥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程拾一甚至眉毛没动一下，身躯的差距在绝对力量面前不值一提，她只略微估算便毫不在意转移注意：“大人有大人的考量，我自有我的顾虑，先前隐瞒，也是怕我与裴夫子受牵连，陷入困境”。

　　顾执眉梢微动，下意识用力绞珠串，勒下一道红痕。

　　今日来得可真是时候，他想。

　　“既然生怕受牵连，为何要只身前去打探消息”。

　　“因为在意和担忧”，程拾一立身站在殿内，毫无怯色不卑不亢，“既然目的是人的性命，今后必然会有其他手段谋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查清幕后之人，换取一线生机”。

　　“草民只是希望，在下一条无辜生命离开之前，有人能做点什么”。

　　“嗤”，袁溢之移开眼，上下打量她，消瘦的身体，过长黑发垂落眼前，显得有些阴郁，像湖里不起眼的水草，“这些话谁都能说，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我是女子”，程拾一闻言，看着眼前的袁溢之，眼里的困惑不解几乎要溢出，“可我也是人，人能做的事情，我为何不能？”。

　　“想法不错”，凌疏白倒是意外她的回答，他冷不防又敲一把惊堂木，突如其来的沉闷声响连站在她面前的袁溢之也吓得一哆嗦，唯独程拾一无知无觉。

　　“那你知道什么，从头细说”。

　　顾执的视线明晃晃落在程拾一身上，见她注视着凌疏白，认真巨细交代着，他忽然觉得碍眼。

　　同样的呆板，同样的无处安放的善意，同样可笑的执着。

　　烦躁感不受控涌上心头，他面上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一点点隐去，忽而感觉喉咙突如一阵奇怪的瘙痒干涩。

　　不如刀割似的吞咽疼，却是像卡了细小异物一般，没有强烈存在感，但无法忽视，如同陷入掌心拔不出的细刺，为难隔应。

　　程拾一眨了眨眼，从头整理思路，她不觉得自己查出的线索大理寺会查不到，却还是复述一遍。

　　“……就我知道的，便是这么多”。

　　“嗜赌如命的黄洛凭空得到一大笔钱财，当日便回了许久不回的家，第二日早，姜婶孙子落水，姜婶着急归家，将食盒递给我，彼时黄洛同样在场，后饭菜被发现有毒，我赶到石水村时，所有人已遭遇不测”。

　　凌疏白沉默不语听着，公堂上的牌匾被耀阳的阳光反射，一束光打在程拾一左肩，照亮了她半身。

　　她看见凌疏白说“继续”。

　　“其中疑点最深的便是黄洛，以及黄洛回家的那一夜，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姜婶孙子落水是人为还是意外，有待追查”。

　　程拾一将内心的困顿述之于口，她没读过书，但大江南北所见所闻颇多，比起纸张上晦涩难懂的诗文，她更看见见山川原野和人间琐事。

　　“大人，我也能为您效力”，程拾一深知机会是靠自己争来，她深吸一口气，抓紧时机真挚朝凌疏白说道，为此还生疏勾起一抹笑，“追查真相”。

　　静坐的顾执闻言，骤然捏紧了手臂，周身原本温和的气压瞬间冷了几分，抬眼瞬间与凌疏白看过了的视线碰撞。

　　没有等来凌疏白的表态，程拾一先被轰出审判殿。

　　袁溢之白眼都要翻上天，“抢我活是吧，你干了那我还干什么，好好等消息即可”。

　　程拾一身上的嫌疑并不大，只是出现时机太过不凑齐，被追缉陈深及陈兴德的官员顺手押了回来。

　　她停在审讯殿门前，也不动，望着中庭中央的亭子发呆，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楞着做什么，这么想为凌疏白做事”，顾执深深皱起眉头，他站在程拾一身旁，却始终没有得到程拾一往日投放到自己身上的注意。

　　顾执忽略心头一丝烦躁，冷言冷语道“你就这么想与他一同查案，真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什么都能做得了”。

　　“还是他也让你觉得似曾相识？”。

　　顾执死死盯着她，可程拾一根本连眼神都没递过去，怒极攻心，还未张口，只吸入一口气便止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咳你，你是我的侍卫，若我今日不在，若凌疏白应允，你就要为他......咳”。

　　“主子主子”，林峰满脸复杂听着自己主子放狠话，顾执性子不像外表温和，他格外偏执狠辣，尤其在认定的事物和人方面，不计后果不择手段。

　　“程姑娘听不见啊”。

　　顾执的涨满的怒气如同被扎破的气球，流水般逝去，他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满腔怒火，又含着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

　　“听不见，呵”。

　　等程拾一回过神来，发现顾执和林峰依旧站在自己身边，顾执捂着帕子，猛烈咳嗽，他背脊轻颤，如同冬日寒风吹压的青竹。

　　见程拾一注意到自己，顾执忽而放下帕子，又恢复成芝兰玉树的贵公子，轻飘飘掠过她一眼，随后大步往前走。

　　程拾一二丈摸不着头脑，她回忆顾执刚刚看自己那一眼，隐隐觉得他好似有些不高兴，顿感不妙，虽然不确定，但程拾一还是跟了上去。

　　顾执鞋子踩在碎石上，石头相互摩擦发出细微摩挲声，余光瞥见追上来的程拾一，原本放缓的脚步瞬间加速。

　　“大人”，程拾一只够得到他肩头，她眨眨眼，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可说出的话直白得不行，“您不高兴吗？”。

　　“没有”，顾执冷声道。

　　林峰缄口不言却疯狂点头暗示。

　　是是是。

　　“林峰”，顾执脊背挺直，眼神甚至没递带林峰身上，却能精准猜出他此刻的动作与神情，“敢把你的头多点一次，这个月俸禄全无”。

　　林峰哀嚎。

　　程拾一想了想，试探着问“大人是因丢失的物品不悦吗？黄洛在牢里，我去找他要……”。

　　顾执身上更冷了几分，宽大的中庭两边坐落着许多长凳，供前来述讼之人等待，四周栽种的花树宜人，程拾一能闻到独属树木的清涩味。

　　“找什么找，这么想进牢里”，顾执衣诀翻飞，风一吹咳嗽不止，他手帕攥紧，声音像冻的冰：“怎么不巴结左寺丞大人，他能助你进卷宗阁”。

　　这副眼角因咳嗽薄红含泪的模样实在没有威慑力，程拾一望着他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罕见呆愣几分。

　　“少掺合这些破事”，顾执被刺眼的阳光闪道，合了合眼眸，阴暗在眼底滋深，他任由阴郁肆意生长“也不要去管别人”。

　　程拾一没看见他说的话，全身心被林峰夸张的表情吸引了注意。

　　他做口型：大人心情不悦，快认错哄人，你拿了主子给的月例，就得干事。

　　程拾一惊讶：我也有月例？

　　林峰比她更惊讶：你不知道？

　　两人的交谈举动过于明显，顾执脸上挤出一抹冷笑，顾府离大理寺脚程颇远，他来时一人，走时也是一人。

　　没让任何一人上马车。

　　“都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