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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民脂民膏,民血民肉(修) ...
古家娘子平素不是在生产便是在养育孩儿,甚少和人交往,在街坊四邻眼中是个温柔沉默的女子。
可此时抬起眼来,一双眼白里嵌着一双黑眼珠子,间或木轮似的一转,疯狂中还带着诡异。
泼皮语带威胁:“你要是死了,这些孩子不也活不了吗?你总得为孩子们想想啊!”
古家娘子神情执拗:“再这样下去孩子也活不了!与其被你一个个带走卖掉,不如现在就全家一起死!”
“古家娘子这般神情可不是作假,再弄下去正要出人命了。”陈采要起身下车,“我下去劝劝……”
可却有人比她还要更快一步。
“住手!”男子年近四旬,文人打扮,五官自然是端正,可皮肤粗糙黝黑,饱经沧桑。
官场就是个巨大的卡颜局,长得丑连官都当不了,故而士大夫素注重容貌,本朝簪花敷粉皆是常事,甚至于此时士大夫中的最高荣耀,科举高中东华门唱名之时,便以簪花游街为人生大喜。
虽然因为士大夫之间殴斗风气甚盛,不至于到南北朝那般以飘然若仙风吹便倒为美,但这般武夫农夫的模样,却也是大大背离主流审美的。
看热闹的街坊四邻里有人认识他:“是那位宗官人。”
“在下宗泽宗汝霖,曾任馆陶县尉,古家娘子,这桩案子不如就由我来断一断,如何?”宗泽淳朴不失威严,说话颇为让人信服,便是古家娘子也似乎收敛了些情绪。
孟钱听到这个名字,“唰”得一下就掀起了帘子。
宗泽?宗爷爷?!
作为靖康之耻发生之后独守东京力挽狂澜(但因为赵构太废没挽住)的宗留守或许名气不够大,但一个标签足够证明他的身份地位。
他是岳飞的伯乐。
在这个如今尚且歌舞生平的年代,孟钱终于感知到了一丝奇耻大辱靠近的气息。
果然赵佶还是得早点死。
宗泽和苏辙一样买不起房,他官位比苏辙低,比苏辙还穷,住不起内城只能租住在这贩夫走卒聚集的南熏门外,但此时站在剑拔弩张的泼皮和古家娘子之间,依旧有为官一任的气势。
他先扯住了那个泼皮:“这位官人也莫要冲动,毕竟讨来的债是给大相国寺,便是全拿回去了,你又能得几分银钱?大相国寺毕竟是寺庙,若是逼出了人命也并非大师傅想看到的,再则说这古家娘子若是闹上了你家门,那倒霉的可是你自己了。这其中的轻重,官人自己掂量着?”
孟钱给他翻译了一下:就那么几个工钱你玩什么命啊!
泼皮见官便软了三分,又听他话里给自己铺足了台阶,便即便借坡下驴:“我今日便给这位宗官人一个面子。”
宗泽又与古家娘子道:“若是人真的要去抱你孩子了你再寻死觅活地也不迟,就怕你无端死在此处,白白赔了性命,你的孩儿们才是真的要受苦了。”
古志才得了他暗示,急忙推着几个孩子上前,扯胳膊抱腿一通嚎啕,古家娘子握着刀的手便稳不住。
方才还要闹个必有一死的两人被他三言两语一说,顿时局面便和缓了许多。
宗泽又扯着领头的泼皮往外走了几步,恰恰靠近了孟钱的车架,让她们对他的言辞听得一清二楚:“你如今便是把他逼死了,把古家逼出人命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你再等上两日,他过上两日,保不齐真的能有一笔横财。”
泼皮还当宗泽诓他,却见宗泽眼神笃定从容,仿佛真的断定了古志才有横财要发。
转念一想,今天事情险些闹出人命,古家娘子态度如此坚决再强求也没结果,不如有台阶就下:“今日予宗官人面子,方才放你一马,我们三日后再来,大相国寺借你钱粮你才能度过难关,你可不要忘恩负义赖账啊!不然你原武县老家也不远,我们兄弟跑一趟也不算麻烦!”
古志才忙不迭地应着:“自然,自然。”
那边厢屋里传来婴孩的哭声,古家大郎带着弟妹半说半哄把母亲劝回屋里,古志才转乘对着宗泽一个大礼,却被宗泽拦住了。
“先别急着谢我,你去跟外头那辆牛车的主家道声好,你家此次危局能不能过便看这一回了。”
古志才神情迷茫:“少府的意思是……”
宗泽道:“那架牛车的车夫眼不眼熟?他往日里多做的是燕归酒楼的生意。”
“燕归酒楼?”古志才当然听过南熏门之光,拔根头发丝都比他们大腿粗!
燕香宜要是愿意出手相助,自家这点难题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他不解:“那架牛车寻常也帮忙拉货宋人,少府如何就知晓此时车里坐得是贵人?”
“平素雇那牛车接送伙计厨子俱是来去匆匆,今日停这看了多久的热闹了?那车里坐着的必然是个能做主的,便不是燕夫人和陈夫人,拖他们带个话求援,成与不成,好歹是个机会。一句话的功夫,搏一搏说不得便能免了你家孩儿被拿去抵账。”
古志才已经两眼放光,急忙谢过古志才便去了车厢外,接着被暗中随行的护卫拦住了不再上前,口称向贵人问好,邀贵人去家中一坐。
这倒是让陈采和孟钱在车内面面相觑。
“我去问……”陈采刚要起身,便被孟钱拦住了。
“我去。”
陈采被吓到了:“你去?”
“南熏门认得你的人多,却没人认得我,我扮做你的女使去套两句话,便捷不起眼。”孟钱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幸好出来时换了刘尚儿的衣裳,我这打扮装做大户人家的女使不露馅儿吧?”
“那倒是不露,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这就下去,你可别泻了行藏让人知道车里还有一个。”孟钱说着便跳下了车,“我不过区区奴婢,当不起一句贵人。”
陈采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喉头,再不敢发出声音。
古志才看孟钱身上的细棉料子,头上的蚕丝通草花,耳上的明珠珰,腕上的金镯子便知道眼前这人就算是奴婢也比他家有钱:“不知足下在我家门口停留许久所为何事?可否愿进屋一叙?古某有事相求,万望勿辞。”
孟钱只说古家娘子:“古官人不必客气,方才便是见你家娘子可是有何病症?我家夫人颇通医道,又心善,古官人若是上门求医,定能允准。”
古志才本能道:“我家娘子还在月子里方才有些虚弱,并无病症。”
此时的寻常百姓间还没有抑郁症的想法,便是真的病重到极致,在寻常人眼中便是“好好的人突然疯了”吧。
旋即他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传闻,燕香宜以前是时妖,如今却能做国丈夫人,怕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她府里的女使说娘子有病,岂不是……
“我家娘子可是遭了邪祟?啊呀,这可如何……还请娘子救我家娘子一命!”
孟钱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东西,只道:“让我见见你家娘子。”
她也是女子没什么忌讳,古志才连宗泽都来不及招呼,当即便把她请进了古家娘子所在在产房。
这是院中正屋,日头最好,可此时却处处冷如冰窖雪窟,方才出门的锦娘正在把箱笼里的衣裳堆在床上,一个一岁多的男童和古家娘子一起围在一个婴儿身边,勉强聚出一丝热乎的人气儿,空气中还有些奶腥味,不算好闻。
“这还在月子里呢,没被褥可不成。”孟钱拿出一角银子,古志才焦急的神情中露出一丝喜色,他没跟妻子说看病的事,只说燕归酒楼的来人,请她招待贵人,他急着买被褥去。
古家娘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孟钱便跟她拉着家常:“娘子怎么称呼?”
古家娘子神情茫然:“啊?古家,古家娘子?”
孟钱微微摇头:“我是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古家娘子还想了一会儿,才念出一个名字:“桂芳,我叫吕桂芳。”
“那我便叫你桂芳吧……桂芳这是第几个孩儿了?男孩女孩?可起了名字?”
吕桂芳抚着小女儿额头:“这是我家小九,是个女孩,还没起名呢。”
“这孩子长得真好……你这几个孩子怎么都长得这么结实啊?你是怎么养的?”孟钱摸摸跑出一身汗的锦娘,“几岁了?家中行几呀?”
小女孩搬出了最后一件衣服,贴在母亲身边:“回贵人姨姨,我叫古锦锦,今年五岁了,家中行六。”
孟钱指着小男孩逗她说话:“那这是谁啊?叫什么名字。”
古锦锦:“这是八弟,叫古世昌。”
孟钱:“你行六,弟弟行八,那小七哪里去了呀?”
古锦锦仰着头看着孟钱:“小七是仙女,回到天上去了。”
孟钱抬眼看了吕桂芳,她立时解释:“小七……没了,总得给孩子个说法。”
孟钱垂下眼眸:“听闻你家孩子都壮实,怎么独独就小七……可是生了什么病症?胎里不足?”
“不,不是!”吕桂芳不知不觉流下泪来,“我家孩儿身体健硕,养至今日无一人夭折!小七也是这样,谁知道有一天突然没了……可能她就是仙女,托生到我肚子里走错了道,要回天上享福去了。”
她眼神闪躲,孟钱就算不是邓猛女也能看出她是在刻意隐瞒。
不论如何,她家中孩童俱都茁壮,那福庆的死,问题一定是出在宫里。
孟钱默默递了张帕子:“娘子这是还惦念着小七。”
吕桂芳想挤出一个笑脸,终归还是失败了:“贵人看笑话了,我生前几个都不这样的,只是小七走了之后,这眼泪总是莫名其妙地往下淌。”
孟钱觉得吕桂芳是真的需要陈采来治疗一下了:“不提娘子的伤心事了……方才那要债泼皮是怎么一回事?你家为何去借的长生库?”
吕桂芳以为孟钱是来施以援手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的大财神,把欠债的前因后果说得详细:“我婆家在原武县,家里人多,也租了些田地,今年春上田地遭了雨雹,没了收成,租子却得交,不是卖了田地便是卖了儿女。我家官人说他受家中供养在京,总不能干看父母兄弟卖田卖地卖儿卖女,便去长生库借了银子——原本想着家里人多,齐心合力总能周转过来的,谁曾想,公公遭了雨雹砸头便没起来,入夏没了。丧事花了一笔银钱后兄弟便分了家,没人再认这笔账,便落到了我家官人头上。”
“我原听说,古家也是殷实的人家?”
“如何不殷实?我嫁过来时,古家原有足足两百亩田产呢!地种不过来还租给了佃农,家里原还能雇个婆子帮着收拾家务。”吕桂芳想起昔日时光,脸上流淌着光彩,可后来却逐渐黯淡下来,“谁能想到呢 ,这些年灾也不多,也不是没有襄平的年头,可是丰年攒不下钱来,但凡地里多收了三五斗,都得缴税时被抽走了,灾年银钱却是流水似的花出去了,原本家里公公在的时候,是宁可卖地也补借贷的,家里的地一天比一天少……”
宋朝“凡上市者皆有税收”,“果菜皆入税”,明明时常自诩礼仪之邦太平盛世,可苛捐杂税之多却堪比乱世。
丰年百姓也只能糊口,而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只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
家底薄的一次就倾家荡产了,便是有些家底不过是多来几次罢了。
谁能一辈子不遇到天灾人祸啊?
政府的放纵,士大夫抱团从百姓身上榨油,而原本应该作为制衡的皇权,则是压榨的急先锋。
宋朝是除了元朝以外唯一一个不抑制土地兼并的朝代,皇室的治国指导思想便是一个贿字。
贿赂辽夏不要打他,贿赂文人不要骂他,那真的要活不下去要造反的百姓怎么办?
收入厢军,给上一口暂时饿不死的饭,贿赂他们不要反他。
而贿赂的钱财哪里来?
便从还能活下去的百姓身上压榨出来。
孟钱为这幅愿景极尽悲哀,搓了搓胳膊发出了经典疑问:“既然养不起,为什么还要生?”
吕桂芳莫名其妙:“养孩子要什么银钱?我生的孩子都健壮,连病都不生,给口吃得就能长,四五岁就能帮忙干活了。”
孟钱默了默,转移话题:“你们既然就住在京郊,怎么不搬回去居住?这院子是你们租赁的,京城居,大不易,搬回家中总能轻松些。”
产后体虚的吕桂芳居然说出了几分掷地有声的气势:“我家官人是族里读书最有天赋的,公公远见,把我们一家送到城里来,便是想要让官人考个功名!”
“考功名?”孟钱其实没想到,会在这么现实意义的一家中听到这么……充满戏剧色彩的词汇。
北宋文人阶级特权极多,科举难度也极高,孟钱就记得苏轼苏辙那一届“千年龙虎榜”,四十万人报考,录取899人,进士388人,录取率不足千分之一。西夏开国宰相张元,好水川、定川寨两战的“大功臣”,天天撺掇李元昊攻取汉地将宋朝灭国,原本就是个屡试不第的落榜书生。
再加上家世和教育的差别,如古志才这样的富农出身连官学都没进的,只要不是文曲星下凡李太白转世福禄寿托生,科举基本属于妄念——毕竟就算《五经》背得再滚瓜烂熟,也没人教他写策论啊。
“官人若是有个功名,先前那些衙差莫说闯进屋里来夺人被褥,他们恐怕不敢上门收丁盐钱呢!”吕桂芳咬牙切齿,牙根颤颤,最后松了齿关,“可是书哪有那么好读啊,能读书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种子下凡来了,读了这么多钱,钱一笔一笔得花,田一亩一亩得卖,就是没有个头啊!”
孟钱忽然意识到,她不知道。
她,或许他们都不知道,科举的那道龙门到底有多高,有多难,他们只是看着那一层镜中花水中月一次又一次茫然地冲击那缥缈的龙门,莫名地一次次成为那个分母,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榨干、耗尽。
苛捐杂税高,交税就活不下去,唯有考出功名才能免税,考不出又消耗了一个劳动力,抗风险能力更弱。
但每年都能有五六百人中选,随时带契其家族,故而士大夫阶层的人实则依旧在增多,而宋朝的地方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士大夫阶层的人多了,交税的人就少了,剩下的人赋税更重,死循环。
昔年燕香宜嫁给孟在不也正因如此吗?
“那若是交不上赋税佃租……”
吕桂芳很奇怪孟钱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那时候如果不能一根绳子把全家都吊死,就只能逃荒,当流民,最后可能会被收编进厢军?跟坐监一样啊。”
如果一个农民勤劳肯干,踏实卖力,忠厚老实,或者有些精明谋算,无不良嗜好,那么他就能缓慢地失地丢宅,卖儿鬻女,为奴为婢。
“农民面前三条路,逃荒上吊坐监牢……”
孟钱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何谓“民脂民膏”。
百姓大多干瘦,没有油脂膏腴,供养上层阶级荣华富贵的,都是从骨子里榨出的血肉。
我知道这段可能有点无聊,但是这是孟钱心路转变的重要节点,我两章并一章,但现在真的是删无可删了。
PS:宋朝士大夫对外虽然唯唯诺诺,对内还是敢重拳出击的(物理),先不说辛弃疾这款天降猛人,再不说范仲淹这款文武双全的,就宋真宗年间还有俩宰相在班房里抡着笏板大打出手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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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民脂民膏,民血民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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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更新通知:实在想倒V,所以调整一下更新频率。 入V后日更,入V前有榜单随榜更,没榜隔日更。 同时不定时精修前文,已修章节会标明(修),标明(捉虫)为改动不大。 本文常看常新。因为真的是,新呀。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