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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堂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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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伐之声四起,墙倒众人推。
而起头的那名文官,文宣,退回原位,听着这些官员声讨迟家。
虽有不少官员还站迟家,但明显已经动摇了。
此时,一向为了避嫌而在朝堂上保持中立的迟非意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他理了理衣冠,决绝地出列。
“禀陛下,迟家确实有愧陛下所托,有愧百姓。当年白家通敌叛国,确系迟家诬陷。臣,包庇凶犯,已不配再为陛下,为百姓解忧。而今,臣自愿脱去官服,下诏入狱,以补臣之罪孽”。
说完,便脱去发上玉冠跪了下去。
方才吵闹的大殿一瞬间安静极了,迟严似乎想不到自己这位外婿会当众倒戈,指认自己。
不止迟严,其他人也想不到。
迟非意,原本只是一名布衣,若非得到长公主的赏识,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谋生。
而迟严,就是领他入朝堂之人,他能从一名布衣,走到如今的位置,迟严在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沧溟国有个成文的规定,尚公主者不得入朝为官。
当年,迟严以及皇后为了能让迟非意入朝为官,不仅将迟非意收入门下,作为迟家子,还在朝堂中斡旋已久,才使迟非意踏入朝堂。
虽是布衣出身,可他一身才华也是真的,慢慢的朝堂中置喙的声音越来越少。
谁都想不到,这几日休朝,迟非意没有任何动作,众人以为此时他依旧保持中立,最后还是会站在迟家一方,而他,却自愿脱下官袍,指认迟家。
那么,他的证词,可就有信多了。
“陛下,老臣是万万做不出此事的啊!陛下明鉴,老臣忠心,日月可表”。
迟严捂着左肩匍匐在地,字字泣泪,风中残躯,倒有几分贤臣的意味,“老臣戎马一生,旧伤暗疾一身,全是为了陛下,为了沧溟,为了沧溟的臣民。臣的忠心,陛下可见,岂是这些随意捏造的证据可污蔑的,万望陛下明鉴!”。
清河帝从朝堂争执开始,便没有表露过多的情绪。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在朝堂上发发火,吓得一众大臣不敢出气,动辄板子伺候些许大臣。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收敛了许多帝王戾气,开始朝着明君的方向发展。
他越是沉默不言,大臣们越是心惊,生怕帝王开口的一句话便是“拖下去,斩了!”。
迟严知道大势已去,为今之计能做的便只有打打感情牌,好为自己争取时间。
文宣见清河帝久久不言语,便上前说道“陛下,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良法善治,民之所向。凡法事者,操持不可以不正。有些事情,从一开始没有得到纠正,此刻揭上明面了,必须理清,方可正本溯源”。
好家伙,这是暗讽迟家为非作歹多年,无一人敢揭露。如今大白真相,必须纠正这个错误。
这个小文官,看着其貌不扬,想不到是个狠角色。
清河帝威仪尽显,“如今证据确凿,未免迟严将军有疑判决,那便当堂会审,将证据一一列举而来,由史官笔载,由近侍向百姓传诵,此事未定之前,有劳众位爱卿!”。
言罢,清河帝全权交由丞相以及新任监察官,自己步于后殿歇息。
自那一日听闻砚书现身的消息后,晚间噩梦一场,醒来便大病。这场病,来势汹汹,强撑着上朝已是极限。
七日之限,他也休朝了七日,隔绝了众多非议。只是砚书自那一日后迟迟未现身,也对,她对自己应该是有恨的。
他从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也没有护好她。
希望此事解决后,能得见她一面,如此,至死可了一憾。
丞相非常贴心地给迟严叫了太医,以防还未审完便死了,那岂不是便宜了这老匹夫。一个武官,凭自己的女儿是皇后,自己的外孙女有可能成为储君而到处压他一头。
这些年不挑明亦是为大局着想,可这迟狗之无耻行径,越发不能容忍。
监察官则是让天子近侍出宫,在葬浪城传递陛下意旨,先让百姓争相传送熟知此事。
待琐事完毕后,两人便着手准备审理的材料,人证物证一一分好类,甚至张榜布告,若有人想告发迟家,大可在宫门前登记,并留下诉状,由天子近侍直接送进宫,证人等待传唤即可。
只有文宣一人,眉头紧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紧要大事。
紧皱的眉头忽而散开,仿佛已有了应对之策。
迟家翻不了身了,而被逼急了的狗是会跳墙的,这样一来,很多隐藏的东西便会浮出水面。
如此一来,他需要提前知会三皇子一声,此次要彻底让迟家彻底倒台,一点星火不起。
此消息一出,全城震惊。
刚开始还有人不信,直至监察署下属官员分列宫门两旁等待有人状告以及天子近侍骑马奔走,全城传送,他们才信陛下真的为白家翻案了。
起初,只有一人哆哆嗦嗦上前状告,后面众人见无事,便也上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远处的凉茶摊子,砚书牵着封昭坐在长凳上看着。
对于宫里发生的一切,她一清二楚。
她等了那么多年,每每梦里的景象都是母亲,是外祖父……
当年根骨未毁之时,她的修为停滞斩魔,逾白总是教导她,仙人要与俗世斩断情感,不可被俗世羁绊。
可是什么都不去做,才是斩断不了的。
口口声声劝别人放下的人,都是从未切身体会过的人。
连仇都没报,谈何轻易放下。
所以,她回来了。
“昭昭,你要记住,不要谈什么放下,那都是狗屁!谁让你不好过,你就让谁不好过。这世上,没有谁该天生咽下的委屈和痛苦!”。
是这样的吗?可是以前有很多人跟她说的话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想让她变得更强,她只记得,她只要活成别人喜欢的模样就可以了。
砚书说完孩子太小了,可能听不懂,于是便补了一句“当然了,以后谁欺负你了,师姐替你去欺负他们。再不济,还有师兄,实在不行,还有师尊,再不行,我们一块上,总能给你欺负回来”。
说着掏出帕子给封昭擦了擦鼻头上的汗,将凉茶送到了她嘴边。
封昭并不反感,甚至还喜欢这样的行为,这是她以前从未感受到的。
她对以前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在脑海里乱糟糟的一团,只记得以前很不好,很不好。
砚书擦着擦着,又说了句“狗咬了你,你不但要咬回去,还要多要咬两口,不能因为是狗就放过它……”。
这话若是让师门那些人听到了,可能会面部抽搐,就知道老三不是正经女孩子,但没想到教小孩也这么教。
这场资料整理会一直持续到晚上,而整理的结果就是迟严这些年所犯的罪,累牍案积。
面对监察官的种种质问,迟严的反驳显得那么地无力,最终清河帝只一句:“迟严阴渐奸谋,图危社稷,同恶相济,自绝于天”。
是自绝,而非五马分尸,聪明人都听得出来这是清河帝念在迟严为国征战多年而留下的最后体面。
听到这消息的布衣士子愤愤不平,白太傅担着叛国之名快二十余年,若非那滟晴帝姬入了仙门,特来翻案,若非那文官提出翻案,这真相,怕是将会永远被埋下。
事到如今,帝王还在保留迟严的体面。
还没有缓过来的众士子紧接着听到的便是迟严同在葬浪驻守的鸿陵王里外应和造反,据说是皇后暗中牵线。
众位学子听得云里雾里的,直至一支飞箭从耳边呼啸而过,嵌入宫墙内,他们才惊觉叛军已经到了宫门口,惊慌过后是哭爹喊娘地逃离宫门。
局势一转,迟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得下方一众大臣恨得咬牙。
支撑了一天,清河帝已经累极,忽而听闻此刻鸿陵王在攻城,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衢垚国逼近沧溟国,缕缕向边境的城镇发出挑衅,大有集结兵力之势。原本胜仗归来的军队被清河帝暂时派往边境,而此刻的皇城内,除去禁卫军,除去少许兵力之外,便数前来上贡的鸿陵王所领兵力最多。
而且,迟严这些年也在私下豢养士兵。
迟严一改今日在朝堂上的懦弱之风,“我为官几十载,为沧溟尽心尽力,我到今日如此之地位,乃是我矜矜业业几十载所为。我本不欲如此咄咄逼人,既是陛下想用完迟家便扔弃,那我便将夺位的日程提上一提”。
丞相气急败坏,“迟严,你等无耻小人,这同篡位有何区别,我呸,你这就是篡位。如今国家正直危难之际,你只顾眼前蝇利,此乃真小人也!”。
丞相气极,捶胸顿足。其余大臣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或许担心自己会不会因这场政变而丧命,毕竟今日他们并不如往常一般力挺迟严。
迟严示意,叛军便将文宣“请”上前。
文宣淡然,没有一点恐惧。
那一身清白的官袍,是他配得上的。
“我征战沙场时,你只是市井巷里的一个无名小孩,我如今功臣身就,你只是一名小小的文官。你所凭为何能这般理直气壮指认我,所有人都可以,唯独沧溟国,沧溟国的臣民,沧溟国的帝王,不可以。我的一生,都给了沧溟”。
越往后,迟严的神情越发激动。
他的一辈子,他的岁月,全都给了沧溟,凭什么他现在想要的东西得不到。
得不到,那他就去抢,这是他应得的。
文宣用看乞儿一般的眼神看向他,那是同情,赤裸裸的同情。
迟严受不了这样的眼神,这让他感觉到了侮辱。
“啪!”响亮的一巴掌,让文宣的左脸高高肿起,嘴角的血渍落在那张脸上,像是一片白梅上的一点红。
文宣低低笑了起来,平日他总是一幅清淡的模样,不爱笑,乍一笑起来,有种别样的感觉。
他平淡的眸子难得多了丝嘲讽,“你确实是为国征战,你确实是为了沧溟,但更多的你是为了迟家,为了你的权势。从一开始,你确实可以说自己所作的一切,所奉献的一切是为了沧溟,但现在,再说此话,你不觉得刺耳吗?”。
底下一众大臣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盯着文宣。
“你之所以痛恨白儒白太傅,不过是因为他做的比你好,他成了你成不了的忠臣、贤臣,他受天下人敬仰,即便他被诬陷通敌叛国,即使证据确凿,可是仍旧有百姓,有士子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你,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你以为你自己清高至上,实则私欲果腹,朝中大臣一味奉承,让你越发看不清自己”。
丞相不住点头,这后生不错,说出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说却碍于面子不可说的话。
大臣们就差跪下膜拜了,看不出来平时言语不多的文大人,还能说这么多话,最重要的是言辞犀利。
“你懂什么?我与白儒同时入朝为官,是,他确实一直坚持心中所想,可是最后还不是死了,死在了他认为的明君手下,死在了那么多人的口诛笔伐之下,而我才是到最后的赢家”。
文宣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理了理乱了的官袍“你确定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