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东》兔肆狐野

13、很晚了

　　已到厕所门口，谢了之不耐烦地转过身，话音始终寒冷，贯穿脑海：“那也是你的选择，不关我的事。”他走进去，头也不回。

　　李饮秋眼眸暗了下来，没勇气跟进去，能说出这些话便已经耗尽力气，哪还有继续下去的果敢呢？仅有凋谢的树叶，失神间悄然落下。

　　兜兜转转，他和谢了之在教学楼下分道。

　　李饮秋回到了操场上，感受着运动会谢幕时的热闹嘈杂。谢了之在教室，听风的声响穿过课本，穿过轻飘飘的纸张。那是别人折的纸飞机，无意之间被风吹跑飞往蓝天，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影子。

　　周围，突然好安静，原来又一个盛夏将要彻底过去了。而秋天，貌似永远那么短暂。

　　操场上，闭幕式仍然喧闹。偶尔有微风穿过少男少女的脸颊，将浮起的层层热气吹走。

　　李饮秋在棚下躲太阳，心思有点杂乱。主席太上一个接一个的表达对运动会的感想，显得无趣。他抬起头，望向教学楼。

　　蓝天白云下，谢了之的面庞不大清晰，只见那家伙低着头，好像在写作业，又好像是在玩手机。不过他也瞧不清，仅能凭猜测。

　　瞧了一会儿，脖子略微酸痛，动了两下，谢了之也抬起头，或许嫌声音嘈杂，把窗户关上，又嫌夕阳光太炙热，把窗帘拉上。

　　李饮秋疑惑，靠在柱子上，忽然失笑。

　　他确实忘记了曾经的点点滴滴，但并不妨碍他有一颗心替他记得。他确实不知如何做好一件让对方高兴的事，但并不妨碍他可以在有限的空间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有些事需要时间。有人快，便有人慢。谢了之大概是喜欢“慢”的那一方。

　　那他应该着急吗？

　　李饮秋垂下眼帘，落寞便随之而来。

　　总有事情需要做出选择，而他刚好不擅长选择。一是对未来的迷惘，二是对自己的不自信，怕一不小心选错之后万劫不复。他又是个普通人，从平线远望未来，不过白茫茫的一片。

　　谁能真正看清呢？如果看清，又有何意思呢？

　　想到此处，那边已经结束，学生接二连三往教学楼走去。盛时雨过来搭他肩膀：“怎么了帅哥？不开心呀？为啥啊？”

　　他瞅了一眼默默无闻的司徒亮，将盛时雨的手扒回去：“没有，顶多就是想念晚上那顿烧烤了。”

　　盛时雨：“这么快就饿了？”

　　李饮秋：“当然，我正长身体呢。”

　　盛时雨：“我看，是和某人吵架了。你都不照镜子吗？你真的是一脸菜色，绿得发慌。”

　　身后几人低声笑起来，纷纷附和：“‘绿得发慌’，这形容词，真形象啊。”

　　李饮秋着急忙慌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才没有！”

　　盛时雨安抚他，说：“好宝宝不急不急，晚上我们帮他约出来，你就负责趁机哄他开心。你别看有些人高冷得很，实际上心肠也软得很。”

　　李饮秋紧皱眉头：“他看起来像心肠软的人吗？他看起来倒是像块软硬不吃的臭石头。”

　　“相信我们好吧，我们能害你嘛？”盛时雨微笑着，“石头又怎样？只要有心，水滴石穿。”

　　李饮秋若有所思，嘴角不经意间勾了一抹笑。

　　不用上课的日子，时间溜得飞快，刚是八点不到，校门口学生陆续扑了出来。

　　李饮秋骑车速度挺快，买了东西之后，他把塑料袋挂杆上，一只手握着自行车的手把等在小路旁，左右环顾。等了半天，几人懒懒散散地从学校路上走来，没看见身边有谢了之的身影，只是同学们而已。

　　转念一想，他便知那人又在不经意间绕道溜走了，整得好像聚个会能把人怎么样似的。

　　计划落空，李饮秋瞬间没了找人的兴趣，倒是对烧烤无法拒绝。吃吃喝喝总共不过一个半小时，李饮秋终于积攒了些许底气，将打包好的餐盒带回家。途径十字路口，他望向了那人时常拐弯的分叉路。

　　现下又到了选择的时刻，李饮秋下意识犹豫了一会，感觉那家伙下午心情不太好，应该不想让人打扰，没想半天，还是果断选择去找谢了之。

　　此时已到九点多，周遭静悄悄的，楼道内除了脚步声便是心跳声不断起伏。小姨和他提过位置，不用费心找，便看见了门牌号。李饮秋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敲了三声。

　　沉闷又孤寂，回响在脑海。

　　不知谢了之在屋内干什么，开门的速度稍慢。打开门那瞬间，俩人都有点愣。李饮秋提起餐盒：“他们让我带给你的，我本来想自己留着吃不给你，但又怕你晚上没得吃，那么就……好人做到底了。”

　　谢了之顺声接过，李饮秋问：“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谢了之犹豫着，才说：“请进。”

　　李饮秋跟在他身后，由于没开灯，屋内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他惊奇：“你们家没交电费吗？为什么不开灯？”

　　借着月光，来到房内，谢了之开了一盏台灯。李饮秋又惊：“你就开一盏台灯啊？乌漆嘛黑的，你吃饭看得清啊？哎哟我去……撞墙了。”

　　谢了之这才开了客厅的灯，瞅着他那样，冷冰冰地道：“省钱。”

　　李饮秋习惯性往沙发上一瘫，尽管这沙发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他坐下的时候差点被木头硌出内伤，觉得这木头硬得像铁，还是先好奇：“你省钱还给我买手机？”

　　谢了之眼也没抬：“这不省下的钱给你买手机了吗？”

　　“……”李饮秋笑了笑，环顾四周，“哇，我好愧疚啊。不对，我好感动。”

　　谢了之依次打开，第一眼就瞅见了那绿色包装的感冒药：“其实我家有。”

　　“我这不是怕你家没有吗？”

　　谢了之继续打开了塑料盒，肉眼可见全是红彤彤一片，他皱了皱眉头：“你们吃这么辣的吗？”

　　李饮秋看过去：“很正常啊，吃烧烤不放辣，你那还叫吃烧烤吗？你不会吃火锅也点清汤的吧？”

　　谢了之没否认，认认真真地把辣椒挑出去，又用纸擦掉浮着的辣椒粉，从上到下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对辣椒的嫌弃。李饮秋忍不住：“你真是暴殄天物啊，还不如给我吃呢。虽然我现在吃不下了，但你要是……”

　　谢了之眼疾手快，将串塞他嘴里，手动闭麦。

　　李饮秋没憋住想笑：“嫌我吵了？”

　　“有点。”

　　“晚上吃了没？看你这样，好像饿了八百年。”

　　“哼。”

　　“哼啥？”李饮秋坐木质沙发不舒服，整个人直接像面条一样滑下去，目不斜视盯着对方，“我说认真的，你来我家不好吗？虽然我妹有点吵，但是人多热闹啊，你家又没人，回去不会感觉到冷清吗？”

　　“不会，习惯了。”

　　“习惯了……”李饮秋若有所思，刚环视一圈，整个家中充斥着黑暗，事实上，亮起灯的刹那仍旧有孤独散不开。他想，这应该是由于谢了之本人性格和喜好造成的，或者氛围原因。

　　沉默许久，李饮秋看向了那扇面向月亮的窗户，仿佛自言自语似的，他问：“你每晚都会瞧见月亮吗？像我这样，你又会看多久呢？”

　　谢了之已经收了桌上的东西，声音从附近传来：“不会。”

　　李饮秋后知后觉，无奈起身：“垃圾给我吧，我带下去。”

　　谢了之交给他，那只手却没有抽走，反问：“你最近是不是想起什么？”

　　“是啊，偶尔会想起一点片段。”

　　“什么样的片段？”

　　“你非要我站着说嘛？”李饮秋拧着眉，“要不，再坐下聊会？”

　　谢了之没动，脸有一半被阴影遮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又似乎在斟酌措辞，良久，他说：“无论想起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

　　松开手，李饮秋勾了勾无奈的唇角：“希望如此。”走了两步，他又开口，“我确实想起一件事，好像是——关于镜月湖的事情。”

　　谢了之迟钝着，望向李饮秋那瞬脸色煞白。

　　李饮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那么怕我自杀，是因为你爷爷当初不小心在湖里……淹死了吗？”音量不大，显得小心翼翼，落在两人面前却颇有些难以言喻的重量。

　　谢了之不愿直言，抿了抿唇，半晌才问：“除了这件事呢？还有想起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很可惜，要是我能想起更多，我肯定跟你说了。”

　　走向门口，李饮秋一步三回头，瞅见谢了之始终在原地垂头不语，似乎还在黯然神伤。他眨了眨无措的眼睛，放下垃圾袋，朝谢了之走去，随后伸出双手，轻松抱住了谢了之单薄的身躯，话音都在跟着牙尖颤：“我说真的，那不关你的事。”

　　谢了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他想推开，最终舍不得推开，愣在当场。

　　李饮秋缓慢缩回手，就这么望着他脸上诧异的神色，委屈：“没忍住，就是突然特别想抱你，吓到你了？”

　　“谁教你的？”谢了之忽然严肃问。

　　“我自学成才啊。”李饮秋笑，“这么看我？是羡慕我这个天才了？”

　　谢了之偏过头，心乱如麻：“我不喜欢被人抱。”

　　李饮秋冷冷笑了，怀疑：“噢？”

　　“很晚了，你回去吧。”谢了之脸上看不出什么大表情，依然一本正经。

　　李饮秋一脸菜色：“……哦。”

　　“我……我要休息了。”谢了之瞥他一眼，视线刚巧划过李饮秋映着白炽灯光的明眸，意外紧张，催促，“你快回去吧，再晚点小姨又该担心了。”

　　“好吧，当我没来过，也没抱过，一切都是浮云。”李饮秋走到门口，似笑非笑，“我先走了，早点睡。很晚了不是吗？”

　　他买了个乖，临走前还不忘刺激对方一把。

　　果然随着门倏地打开又关上，谢了之眨了一下眼，随后那些轻飘飘的话如同附骨之疽爬上他的心尖，密密麻麻的烦躁之情油然而生。但很快浮躁退却，冷静下来，能听见为数不多的虫鸣在黑暗里回荡。

　　李饮秋下去不大一会儿，谢了之行靠窗前，凝望那道愈来愈远的身影，窗户为了透气有一半没关，秋风入内，渐生凉意，注定了今晚是个难熬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