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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月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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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奇遇》
你以为是我对你的爱长久不息吗?
不,亲爱的,是我对你的恨。
反过来,恨即是无法彻底消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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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县,镜月湖。
日光透过云层洒落平原,群鸟展翅穿过万里江河,大地生机无限。树下半黄半绿的草叶如稻穗般顺风摇曳,经久不息。湖面清澈见底,波涛暗涌,折射出七彩光芒让世界鲜活温柔。
李饮秋仰头闭起双眼,感受着阳光的沐浴与自然的洗涤。鼻尖,有花朵的香气萦绕。
关于此湖,当地居民有这样一段解释:“镜月湖,‘镜月’表面意思是湖泊干净纯粹,如镜子般能够映出明月的影子。实际寓意是照见古今明月,见月,更见自己的本心。不开心或者迷惘时,可来湖边散步。此湖绵延万里,福泽深厚,你也会豁然开朗的。”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平静的湖边慢慢放松,心逐渐安宁,灵魂更是不知飘向何方,但处处都被温暖包裹,貌似正如幼年时母亲的怀抱。
一切静谧,一切美好,一切还来得及。
忽地电话铃声响起,持续一分钟,没有停歇的意思,扰乱了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不用看便知哪个家伙打来的电话,李饮秋烦躁地从地上站起来,跑远了几步,把手机高高举起,随后扔飞镖一样将手机甩进湖里,“咚”地几声响后,立马如他所愿不见踪影。
完事后他重新坐下来,睁着半闭不闭的双眼,有气无力地盯着水面。
世界仿佛只有微风的轻抚,宁静得如同走进了另外一个空间。他深吸了一口气,躁动才停下。就这么坐着,毫无留恋地坐着,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周遭才传来人声,并且越来越近。
“李饮秋!”
“你在哪儿?”
“接电话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谢了之近乎声嘶力竭,他已经找了姓李的家伙好久。以家为定点,从西到东,整整三四个小时。全程口渴急躁,里面的衣服干了又湿,是个正常人都要被不耐烦逼疯了。冥冥之中猜得出来这家伙就是故意的,他还是耐着性子找。
偏偏这位无关紧要的大爷死活不接电话,打过去就是机械般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真的可以怀疑,这倒霉催的家伙是不是非要气死他。当然气死他不要紧,要紧的是,小姨看不到孩子回家又该担心了。
可就这一路的问下来,谢了之打消了之前的想法。因为好心的人告诉他的确有个像他一般高高瘦瘦的男孩经过,方向是镜月湖。
看来,李饮秋真的没骗他。
抱着问都问了的心理,他破天荒地找来了这里。
眼尖的,他发现了一个身影相似的人。
广阔的原野上,树木排布分散,人都没有几个。唯有不远处的男孩伫立在湖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
谢了之揉搓双眼,根据身形大致确定应该就是李饮秋。下一秒,男孩往水面走去,似乎要跳湖。
顾不了那么多,谢了之以百米冲刺的劲头飞奔过去,马不停蹄地追到身边,拽住此人的帽子,嘶吼:“你特么想干嘛呢!”
李饮秋如临大敌,反手推开他:“你他么要干嘛?我要去捡我的手机,关你什么事?来得这么晚……好意思……”
谢了之震惊地望向湖面,虽然此时湖面被夕阳照耀,显出别样的温暖,他还是不敢相信地质问:“你要去湖里捡手机?你知道这湖水有多深吗?你知道淹死过多少人吗?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要去捡手机?你是不是想死?故意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寻死吗?”
他突然揪住李饮秋的衣领,李饮秋同样充满愤恨地瞪着他。
不甘示弱地瞪了许久,李饮秋承认:“我就是想死怎么了?有本事你别管我!你他么别来找我啊!就让我死了不好吗?”
谢了之盯着这没良心的家伙看,看了一会儿紧攥的手突然将对方甩开,颓丧地远离一步:“好,可以,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以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李饮秋一时之间站立不稳。等到站稳,他也没动,依然梗在原地瞪着对方。
这会,是难得的静默时刻,李饮秋浑身上下不知所措,由于无话可说,他的目光时不时望着别处纠结,最后回到了湖面。
镜月湖的边缘和海边差不多,由浅到深。那些漫过来的湖水正在冲刷他的鞋子,像涨潮退潮一样。他犹豫着,不敢上前,却又不死心地说:“如果我死了,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死讯。谁也不行。”
谢了之静静听着,忽然嗤笑:“你觉得我能瞒得住吗?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李饮秋白了一眼:“别让小姨知道,我就当没来过,你们不必为我伤心。”
谢了之扯着嘴角:“你觉得这世界是你想来就来的?想走就能走的吗?人心不是肉长的?你疼的时候不哭吗?我怎么才能不告诉她?你教教我。”
李饮秋无话可说,用脚尖尝试性地往前探去,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水的温暖。刚被温暖到,谢了之一手把他拎了过来。
李饮秋烦躁不堪地挣脱开他抓过来的手,灵活地像泥鳅似的扭到一边,哀嚎:“你能不能走啊?你能不能别烦我?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点?”
“不能。”言简意赅。
李饮秋气笑了:“你果然喜欢阴魂不散,一天到晚莫名其妙,我招你惹你了?这个时候非要管我?其他时候又像半死不活,呵,像你这种人一天一个样,谁知道嘴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不会就是为……”
“别说,住嘴,别管我行不行?”
谢了之沉默地思考着,随后问:“你不骂我你会怎样?”
李饮秋毫不客气地承认:“会死。”
“你真厉害。”
“不用夸奖我,我就喜欢骂你,刚好你也欠骂不是吗?”
谢了之顶了顶嘴里的牙齿,怒火从大脑一瞬间烧到了眼睛:“那你是不知道我被骂得有多爽,你不是喜欢骂我吗?不如多骂几句,骂爽了再走。”
他越靠近,李饮秋越本能地往后退,越感觉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因为这能证明,谢了之一经刺激便会失去理智的头脑。没人能对试探出的满意结果不得意。
满意过头,李饮秋定在原地强装镇定:“你是不是有病?哪有人上赶着找骂的?你还真是第一个,与众不同啊。我是不是得给你颁个最抗骂的奖,好让你嘚瑟啊?”
谢了之轻笑:“现在好了吗?还想死了吗?”
“谢谢你啊,我更想死了。你开心吗?”
“开心,那你继续,我就站这儿。”
“你真是……”
一瞬间,哑口无言,又陷入无尽的沉默。而即将入夜,猛烈的风突然奔来,原野上的一切被吹得更加动荡,气温骤降,让人不寒而栗。
经过简单思索,李饮秋发现,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上。至少今天经过大自然的洗涤,他不是那么想了,但都被话架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能半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天空,当做无事发生。
纵使浑身都快被冷风浸透了,双腿不断颤抖,还是决定深吸一口气,先自言自语着:“水还可以回到大海的怀抱,而我却不可以回到出生前的那一夜,你说怪谁呢?”
“别犯病。”
“你别扫兴行不行?”
“可以,在你要死之前,你先思考一下欠我的该怎么还?”
谢了之特意加重了“还”这个字,弄得李饮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欠你的?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噢——那巴掌吗?我不是还了吗?你还想要我怎样?我再来几巴掌让你解解恨可不可以?”
“不止是那一件事。”
“还有什么?我还欠你什么?你说。”
谢了之不答,像站桩似的,动也不动地看着他,那表情十分严肃,眼神里的漠然与愤恨纠葛不休。
李饮秋却没想起来还有什么东西是欠着对方,也许有,但是印象真的不深,在脑海一阵抽丝剥茧,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能觑着对方的神色,不可思议地倒吸好几口凉气,可谢了之对此表现得很在乎。
于是,他故意说:“噢……那啥啊,呵,我都要死了,我还还你?怎么可能?你想得可真美,我就不还,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谢了之习惯性伸出右手,李饮秋条件反射般瑟缩。手却停在半空,没有下落。
李饮秋张开紧闭的双眼,理直气壮起来:“哟,气到了?要打我啊?来,有本事往我脸上打,来!打死我!这样我就不用跳湖了!赶紧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谢了之咬着牙,将双手放在他的脸颊旁,没有下一步动作。
李饮秋不解:“你干嘛?”
谢了之微微笑着,像只不怀好意的猫,充满了无法预知的不定性。
李饮秋十分茫然,茫然后突然间色变,追追打打几个回合,他都近不了谢了之的身,因为后者一直在躲。他不甘示弱,又是一脚过去,另一只脚忽然在泥地踩空,整个人往后仰。
谢了之慢了好几拍,来不及,竟没抓住。反应过来后,李饮秋已经摔进去变成落汤鸡。湖面溅起一米左右的水花,盛着夕阳最后的光彩,迷惑着人的双眼。等那洋洋洒洒的瞬间像雨落在发梢,他才着急地往前一步。
只见幸好是浅水区,李饮秋有一半还暴露在空气中;不幸的是,不出所料地懵了。姿势更不用多说,难看的同时透着好笑,一头栽里不愿起来,貌似就等着别人拉起来。
谢了之皱着眉,淡定地伸出手,为难地拉起李饮秋的手臂。李饮秋一句话不愿多说,瘫在地上不想动,整个人魂不守舍。
谢了之问:“你走不走?不走我背你回去总可以吧?”
李饮秋没出声,也没点头,木木地盯着前方。
见人不动,谢了之直截了当将这讨人厌的家伙自然而然地运到了背面。温热的身子互相紧贴,衣服黏黏乎乎。尽管他身上已经脏了,累到不想多说一句话,但石头终于下落,可以放心一阵。
刚离开不久,若隐若现的光芒勾勒出的树影蹦跶到鞋尖。
谢了之抬起头,看见了深远的蓝渲染彼时的天空,目之所及的一切比大海还要壮观唯美,然而这种蓝并不纯粹,远处白云飘浮,更远处一半橙红像火焰跃动,在时间流逝中慢慢隐去。
给了他一个直观的信号:命运使然。
七点三十六分,蓝调时刻,谢了之背着他一步步走出了镜月湖,迈向了家的方向。此时原野虽黑天却并不黑暗,月圆明亮,晚风凉爽,已是秋季。
途中,李饮秋睡过去好几轮,又突然睁开迷惘的双眼,一把扯住谢了之的耳朵,语气委屈至极:“你居然敢踹我,我不会放过你,我要告诉我小姨,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我要让她把你赶出去,你这个会伪装的坏蛋,我讨厌你。”
谢了之突然站定,风中凌乱,思绪万千。
他侧过头,看向李饮秋的睡颜。后者秒睡且睡得熟,能听见呼吸声,确定是个没心没肺不喜欢操心的人。除此之外,鼻梁挺拔,睫毛很长,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乖巧爱笑。说明不作死的时候是真的挺招人喜欢的。
当时他站在远处,看见火烧云的色彩透过湖面反射到黑色顺滑的发丝上,心里只想到三个字:
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