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卿颂》予宓

23、鼓手·实验

　　“你说郭蔚啊，他早就退寝了，课也不来上，这人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道。”

　　这位郭蔚原来的室友是学大提琴的，长得又高又瘦，染了一头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个风中的高茎向日葵，宁卿都担心他闪了腰，一提到郭蔚，他就没什么好气儿。

　　听到他这么说，宁卿也只好无功而返。

　　召南医科大有一条远近闻名的黄金大道，一到深秋时节就落满金灿灿的银杏叶，远远望过去，就像一条流淌着金色阳光的河流。

　　总有不少人在这拍照打卡，宁卿有些心不在焉地走过去，与什么人擦肩而过，她也没在意，却被那人叫住。

　　“诶，宁卿？”

　　宁卿顿住脚步，一回头，随即干笑道：“社长...”

　　真是好死不死，那个‘诗和远方’社团，宁卿回回活动请假，几乎没去过几回，竟然迎面和社长撞见了，宁卿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

　　叶沛远笑了笑，“我离远看着像你，还没敢认，也难怪我没自信，我们根本见过几次嘛。”

　　算上迎新那回，他俩这才是第三次见面。

　　“今天上午的活动，你室友可都来了，她们说你有事，那我可要问问，你怎么这么忙，总也见不到你。”

　　宁卿尴尬地看着地面的银杏叶，如实说道：“我去隔壁音乐系想找个人，结果人家不在，白跑一趟，可能是没缘分吧。”

　　宁卿这话说的听到别人耳朵里，还以为她是去找暗恋对象呢，可她是真心觉得，可能是喻颂今的这支乐队与鼓手真的无缘，遇不到也是没办法。

　　“什么人啊？说不准我认识呢，帮你找找。”

　　叶沛远不止是一个小小社团的社长，还是他们中西医结合学院学生会的副主席，跟隔壁工大有过几次小打小闹的联谊活动，也都是他在主持。

　　他认识的人确实多。

　　“郭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我想找他...”宁卿斟酌了一下措辞，“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个乐队。”

　　“这人还是挺出名的，不过他出名的可不是什么好事，都说他目中无人，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要是我们学校的小乐队，他肯定看不上。”

　　宁卿没敢说，恐怕还不如学校的乐队，起码学校的还能有校长基金会资助，她口中的这个乐队现下还是没名没姓，没钱没人，蜗居在一个书店的二楼里，总共就三个人，还都是非专业。

　　“而且你确实可能见不到他了，我前几天听说他要到美国去，你应该也知道他那个毛病吧，国内中医的针灸拔罐，西医的仪器药物，他都用过，但还是时发时止的，虽说国外也未必能治好，但...”

　　没等叶沛远说完，宁卿便忍不住打断道：“你说...他要出国了？”

　　“对啊。”叶沛远说着翻了翻手机，“好像就是今天的事，你很急么？要不然我帮你问问航班，说不定还能赶上。”

　　航班是下午四点，宁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多了！

　　从他们学校到机场，坐直通地铁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左右。

　　宁卿跟叶沛远连连道谢，转身就飞奔出去。

　　叶沛远看着宁卿的背影，想起江雪提起过，宁卿体测时候五十米都要跑上十秒多，现在竟然跑的这么有爆发力。

　　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转身踏上黄金大道，正午的阳光几乎将他整个人溶在明亮之中。

　　宁卿排队出地铁，一批接着一批拖着行李箱的人群，他们行色匆匆，一个比一个着急，宁卿在夹缝中缓慢前移，她抹了把汗，看一眼手机。

　　已经快三点了，郭蔚这时候要是还没过安检口，那就铁定误机了。

　　宁卿本就没有多少的希望已经被浇灭了大半，她在机场旁边的口袋公园里飞奔，险些撞翻在地上用水写毛笔字的大爷的水桶。

　　就在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时，耳畔忽而想起一阵小提琴，优雅深远，再仔细听，还有连贯流畅的吉他声与之相合。

　　宁卿觉得这曲子很熟悉，她一定听过，循着声源走过去，她听到了路人不自觉地吟唱。

　　多少次

　　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两个演奏的人都没有开口，路人的粤语很塑料，嗓音也算不上好，可宁卿脑海里却自动浮现了原唱，是BEYONG乐队的《海阔天空》！

　　眼前公园的石桌旁，小提琴手没有高雅地直立着，也没有穿着得体的燕尾服，他只是随意地坐在石墩上，那享受沉浸的表情骗不了人。

　　宁卿竟然在瞬间就认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因为他实在太独特了。

　　他一定就是郭蔚。

　　他的眉毛很浓，利剑一般朝鬓边撇过去，深深地压在眼皮之上，一边脸虽然向下抵在腮托上，那下巴却总像是扬着的，不肯低头的样子。

　　而正坐在他对面用拨片拨弄吉他弦的人，竟然是喻颂今！

　　他还穿着蓝色的外卖服，无论是多统一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是会变得不一样，无论是书店还是骑手的工作服，喻颂今都能穿出属于他自己的气质。

　　喻颂今怎么会在这，他们俩怎么会遇上，又为什么在这里合奏？！

　　宁卿太多疑问，却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乐声戛然而止，郭蔚放下琴弓，喻颂今放下拨片，两人对视的一刹，忽而大笑起来。

　　原来，郭蔚其实并不想出国，他对他的腿能完全治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家里人安排他出国，也只是希望他去散散心，可他知道，自己拖着这双腿，走到哪里都会觉得烦闷。

　　在走进机场之前，他坐在石墩上，忽然就很想拉琴。

　　喻颂今送完最后一单外卖，正好听到琴声，便走过来跟郭蔚搭讪。

　　两人几乎是倾盖如故，音乐就是让彼此熟识的媒介。

　　宁卿只看见过有骑手在电动车上放音响，几条街之外都能欣赏这位骑手的歌单，但几乎没人会放着一把吉他，除了喻颂今。

　　这样方便他闲下来就练几下，乐器这个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熟能生巧，就算再有天赋，十天半个月不练琴，也还是会手生。

　　喻颂今解释完来龙去脉，就走近，凑到宁卿耳边悄声道：“我们乐队有鼓手了。”

　　宁卿还沉浸在惊喜之中，就听喻颂今问她：“那你怎么会在这？”

　　宁卿现在汗还没消呢，她要是知道喻颂今在这会把郭蔚拦下来，她哪用得着那么着急，想到这，她也没什么好气，只道：“还不是给你追鼓手追过来的。”

　　喻颂今只是冲着她笑，那笑容比银杏叶铺成的黄金大道还有明媚。

　　宁卿明白，他终于满足了，这个乐队算得上完整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弦被悄然拨动，那样漏半拍的心跳，让她想到了抖动的心电图。

　　接着她忽然很跳脱地想起来，她还有个实验没做。

　　周一就要交一份实验报告，内容并不复杂，就是随机找一个实验对象，测试出一段心电图在进行分析。

　　分组基本上是按寝室来分的，陆上星和江雪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宁卿要是不想着，她俩肯定就忘了。

　　喻颂今正要说什么，就见宁卿脸色一变，握住他的手腕道：“你一会儿跟我回学校吧，我们需要个实验对象。”

　　宁卿现在跟喻颂今说话，基本上就是开门见山，连点铺垫和礼貌用语都省略了，还是不容拒绝的肯定语气。

　　实验对象...喻颂今对这个名词的理解还停留在：小白鼠、兔子、比格犬、癞蛤蟆...

　　他想不出来自己是哪一种，只能乖乖地等着被分类。

　　他又害怕郭蔚跑了，或者反悔，赶紧交换了电话，让孙筱眉跟郭蔚交接。

　　郭蔚这时候更担心喻颂今会人间蒸发，拦着喻颂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宁卿在一边听着，实在看不出这人有什么趾高气扬的首席架子。

　　这分明是个乐痴，遇到了跟自己同频共振的人，就什么也不顾了。

　　机票没有带走他，反而让他等来了那个能与他合奏的人。

　　喻颂今仿佛又为他燃起了音乐的火炬，那火光就应在他湿润的眼眸里。

　　医大本来安排了社区实习任务，但姚安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直接给宁卿盖了个章，让她假期到医院实习，而陆上星家里就不同了，他们觉得到基层实习很有必要。

　　于是，陆上星被剥夺了周末时间，宁卿在群里发消息让她们回学校做实验的时候，陆上星正在整理表格，看到消息简直跟看到特赦令一样，马不停蹄地坐地铁赶了回来。

　　而江雪那边心情就不太好了，她对象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不加班，人家小情侣正在浓情蜜意，却被告知要回学校，她在路上又把医大校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喻颂今被宁卿带到学校，把蓝色外套脱掉，里面穿着薄薄的浅白色卫衣，更适合做心电图。

　　宁卿在柜子边上换白大褂，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折皱只有两条，像两条笔直的河流，右肩上绣着医大的标识，是鲜红与洁白的碰撞。

　　喻颂今第一次见她穿白大褂，宁卿很少穿着浅色明亮的衣服，大多都是深色的，她本就长得白，此刻更衬得肤白胜雪，微微泛黄的长发柔软地垂在肩头。

　　宁卿似乎听到很轻的一声快门，可当她回过头，喻颂今却是神色自若地望着她。

　　落日晚霞恰巧顺着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中间，形成明暗分明的两端。

　　“怎么了？”宁卿歪了歪头。

　　喻颂今顿了顿，才笑了一下，“没什么。”

　　下一刻，陆上星夺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