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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橙花·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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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颂今找了个好地方将吉他卖了,那琴音色很好,只是经他的手用了这么些年只剩下些于旁人而言一文不值的感情,价值却大打折扣。
他是晚上九点多,等书店歇了业才出门,又按孙老板的吩咐到分店帮忙送书,忙活到午夜才回来。
街上灯火昏暗黄晕,喻颂今掏钥匙的功夫瞧见那个二十四小时读书亭里蜷着片阴影,倒像是个人,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一看。
这人他还认识。
宁卿倚靠在书亭一角,像是浅浅睡着,胸口起伏清浅,衬得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更重,她抱得也小心。
那东西喻颂今更是认得,就是他卖了的吉他,合着他前脚刚卖,后脚就被这人买了回来,还直接睡在这堵他。
宁卿几乎是跟喻颂今一道出的书店,一路尾随他到一家琴行,那老板跟喻颂今还有些交情,只是那地方离召南医大太远,等宁卿悄无声息地把那吉他再买回来,早过了寝室关门的时候。
她回到书店门口,想着寝室是进不去了,又不实在想回家,就在这凑合一晚算了,还有个亭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她哪知道喻颂今就在这住呢。
书亭的小门一开,宁卿即刻惊醒,她红着眼睛警惕地盯着开门的人,像一只受惊的鹿,在确定是喻颂今的一刹,眼里的恐慌又变成了疑惑。
喻颂今伸手把她拉起来,打开书店的门引她进去,“你们寝室关门了吧?在二楼沙发上睡吧,我睡在阁楼。”
宁卿没开口解释,喻颂今也没问,两人在暗夜里心照不宣。
拾级而上,寂静的夜晚只有木楼梯吱吱呀呀的声响,宁卿怀里抱着吉他,几时也不曾松手。
喻颂今看着她,心间早就软得一塌糊涂,他喉咙发紧,开口道:“吉他是我要卖的,其实有没有它无所谓,不过是个念想,反正我也做不了这一行了。”
宁卿不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一角,喻颂今也没开灯,他像是被月光晒得醉了,径自笑了笑,“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是我太异想天开,这行费时间又费精力...主要是费钱,还是算了。”
说着,他借着月光看向宁卿,自嘲地笑,“将来要做什么还不一定呢,你说我是送外卖好,还是当服务生更好,或者我认识个朋友,是干电商的,我去找他取取经。”
宁卿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可喻颂今觉得她像是笑了一下,“都好。”
“你早点睡。”喻颂今转身上了阁楼。
夜深人静,宁卿听到“嚓”地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
喻颂今一直有抽烟的习惯,但烟瘾并不大,只是近几年才觉得频率有些高,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总想着点几根。
算了。
他想着这两个字,他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想要一拖再拖。
要不还是抽完这支烟再算吧。
可那火苗却被忽然出现的宁卿抢了去。
喻颂今一时走神,竟然连宁卿走上来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宁卿不太熟练地用两根手指夹着点燃的烟,像是指尖绽放了一朵橙色的花,她怎么也不像是会抽烟的人,却真的就着那支烟吸了一口。
那天晚上,他们似乎都不太清醒。
白色的烟雾在黑夜中袅袅升起,化成一只鹤的样子,又缓缓飞远。
“世上有太多人,因为害怕失败,而直接什么都不做,提前放弃是最好的宽慰方式。”
她勉强忍住咳嗽,把烟还给喻颂今,“所以,你也是这样的人么?”
喻颂今捻灭那支烟,周遭骤然灰暗,偶然有风吹进来,带着浓烈呛人的烟草气息。
“你不抽了?”宁卿问。
许久,他倏然一笑,“以后戒了,对嗓子不好。”
宁卿也是在那一夜才体会到,什么是放弃比坚持更难。
她第二天上午没课,中午喻颂今请她去隔壁吃了顿沙县小吃。
喻颂今尝了一口蒸饺,皱皱眉,等老板走开才悄悄凑到宁卿耳边说:“没有你姥做的好吃。”
“啧,那是真不好吃。”宁卿本来要伸向蒸饺的筷子直接拐了个弯,把喻颂今碗里的鸡腿捡走了。
喻颂今哭笑不得,“你碗里没有么,偏吃我的。”
宁卿不说话,眼里充满挑衅的意味,她只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或者更近。
喻颂今没说之后要干什么,不过总是走一步看一步,宁卿说“都好”的那些样,他可以都去试试,反正还饿不死,撑到哪天算哪天。
宁卿觉得回到寝室的时候一身轻松,可却觉得屋里的氛围格外凝重。
其余三人也都在,却没人说话,似乎空气里有一张无形的保鲜膜封住了所有人的嘴,直叫人窒息。
夏晓楠见她回来,似乎终于找到一个泄洪口,从她桌前走过来,问道:“宁卿,前天我没回寝室,有人来找我了?”
宁卿坐到自己桌前喝了口水,“嗯,江雪给打发走了,她跟你说了吧?”
说完,她目光投向江雪,却见江雪面色凝重,夏晓楠继续问:“她怎么打发的,你还记得么?”
宁卿回忆了一番,那天晚上好像是有个女生在熄灯之前来找夏晓楠,江雪就住在门边上顺嘴说了句,“她啊,被大款包了吧,我们也不知道。”
她和陆上星当时都笑来着,还以为是句玩笑话。
宁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吞吞吐吐道:“她...她当时就说...”
江雪却忽然跳起来喊道:“你们怎么都说是我说的?那都是别人传过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她瞪着夏晓楠,又顺带着剜了宁卿一眼。
夏晓楠也不甘示弱,“就是你造的谣,你别不承认啊,敢做还不敢当了?!”
陆上星连忙来劝架,顺带着跟宁卿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原来是校园墙上有人说夏晓楠夜不归宿,夏晓楠是他们学院主席,基本上谁都认识她,不认识也肯定听过她的名字,这瓜一爆出来,评论区就热闹了。
逐渐发展成傍大款、当小三一类的,夏晓楠就想找出来到底是谁造的谣,她跟江雪在宁卿没回来的那个晚上已经吵过一回了。
此刻再吵也没什么意义了,夏晓楠只是看着江雪:“最好不是你,校园墙上的人我会找,造我谣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她就摔门离开。
江雪挂着脸坐到椅子上,谁也不理,她这人嘴巴是大,爱说点别人的小八卦,却也不是搬弄是非、满嘴跑火车的人。
宁卿也怀疑起自己来,难道是她听错了?那天不是江雪开口说的话,况且她也真的当那是个玩笑话,笑过就罢了,哪里想到会发酵到如今的地步。
宁卿想着想着,就平白生出几分自责来,走过去拽了拽江雪的衣服,见她还是生气就哄道:“抱歉啊,我也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昨天不是没回来么?”
“没回来你就能颠倒黑白了?怎么就成了是我说的了?我造她的谣干什么啊,我闲得慌么?”江雪还在气头上,说的话都带了火药味。
陆上星过来把宁卿拉走,让江雪自己一个人冷静会儿。
下午上课的时候,江雪也没怎么跟别人说话,跟夏晓楠隔着楚河汉街,与陆上星和宁卿坐的也不近,窗外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近,压过来,看得宁卿长长地喘了口气。
下课铃一响,外面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还伴着凛冽的西风,将将落未落的秋叶刮得漫天乱飞,宁卿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撑着伞走出校门,决定买几个小甜点回去哄哄。
想起江雪之前也总请她们吃家里带的东西,就当是还人情。
甜品店附近都是香烘烘的气味,浸到雨里就更加明显,召南的排水系统不太好,雨一旦下的急了或是太大,都会让整个城市瞬间变成低配版东方威尼斯。
宁卿的鞋已经湿了一半,挑了两个肉松小贝和一块拿破仑,她最不喜欢肉松,拿破仑又太腻,都是给江雪挑的。
回去的路上,姚安忽然打来电话,宁卿错过了一个,第二个就接着打过来,像是催命一样急迫,姚安总是这样,打电话就必须要马上知道结果,一个不行就打第二个,宁卿好不容易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将伞收了,接起电话。
“喂,妈。”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宁卿甩了甩肩膀胳膊上的水,“妈,我在外面呢。”
“这么大下雨天跑外面去干什么啊?不如到图书馆多背会书,你为什么到了考试时候就那么紧呐,还不是你平时不够努力?”
姚安又说了许多,宁卿静静地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因为她知道,她的任何一个带着一点情绪的字眼都会变成往火上浇的那点油,只会让火势愈演愈烈。
除了雨声和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姚安说完这么一大堆前菜,总算切入她想说的正题,“卿卿啊,有件事呢,你爸一直让我跟你说,可我怕影响你期中考试,所以现在才告诉你。”
宁卿攥紧了手机,雨顷刻间变大了,手机里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你奶奶走了,上个礼拜的事。”
宁卿的眼睛忽然难以聚焦,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湿润,她却能看见更远的东西,她看见那间冬天冻死人、夏天漏雨水的小房子轰然炸开,砖瓦碎片四散,只剩下一片废墟,在雨里孤零零地被淋着。
好冷。
里面的人都死干净了,再没有人了。
“喂,卿卿你在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