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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血色狂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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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戎主沙木尔带着重伤回到了自己的国家,朝臣列队出迎,弟弟胡班在得知哥哥一无所获还受了伤时,竟半路上打马回去了,沙木尔狼狈不堪的样子更是受到了朝臣的哂笑。沙木尔真是又气又恼,没用上半个月,火疮迸发,一命呜呼了,他的长子阿尔凡塔继承了王位。新政伊始,犬戎的嚣张气焰颇为收敛,大周帝国也迎来了相对安宁、和平的日子,沉闷郁结的朝堂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仿佛久阴的天忽然放了晴。
范太尉的府第深宅大院,气势恢宏,飞甍峻宇,缥缈霄汉。山斗巍峨,上书“樾荫永庇”四个鎏金大字。从府门进入,一道影壁墙,画的是猛虎下山,目光灼灼,蓄势待发。第一层的倒座房里住着家中的男仆,第二层里住着府里的丫环仆妇。再往后穿过垂花门,上房五间,住着范太尉夫妇和她的老母亲,范行成的老母亲已是九十三岁高龄,一人独居两间。东厢房范庚辛居住,再往后第四层的厢房内住着范太尉的两个妾室,东厢房秀姑住,西厢房初云住。第四层原是艾珠住着,现做了库房。最后一层是花园,范太尉在这里另建了一所宅子,给新娶的小妾宛月儿居住。宅边遍值毛竹,浓荫掩映,曲径通幽,因名之为翠墨轩。宅后面是山,怪石嵯峨,山上建有望月楼,立于楼上可隐约望见巍峨的皇城城门——玄武门。宛月儿喜欢荷花儿,行成就在取土修造假山的地方,因地利势,修成荷花池,池底用白色的细沙和颗粒大小均匀的白色鹅卵石铺成,池水里放养锦鲤,遍种荷花。池面广阔,方数十丈。池边东西两侧各建一个听雨轩。新宅落成,太尉请来同僚好友在园中赏玩。
宾客也都齐声称赞新宅的美仑美奂,造物者的巧夺天工。
突然有人用手指着荷花池说道:“这两个荷花池的确很大,你看,洁白的卵石,灵动的锦鲤,柔柔的水草,碧绿的荷叶,红润的蓓蕾,简直比画儿还美,只是有一点不好——”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就不说了。
众人望过去,说话的是太史林焕之。
宾客中就有人故意说道:“太史大人又在卖关子,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什么不好的?”
众人附和道:“是呀,林大人,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说吧,这里也不是外人家。”
范太尉板着脸走过来,冲林焕之拱拱手说道:“太史大人,今天来的都是我的至爱高谊,有话不妨直说,请问我这个园子究竟哪里不好?”
林焕之拱拱手,笑着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也只是一己之见,管中窥豹。”
范太尉四下看了看说道:“不瞒各位大人说,我这个园子可是请了专门的地理工和占卜师设计建造的,这些人可都是在我朝备了案的,在各自钻研的领域都都是自成一家。”
林焕之连连摆手说道:“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泛泛之辈罢了——备了案的没能力,有能力的备不了案。”
范太尉不高兴地说道:“太史大人,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什么叫备了案的没能力,有能力的备不了案?你这是在妄议朝政!”
林太史并不急,他缓缓地说道:“那我来问你,太尉大人,备案有没有门槛?”
范太尉答道:“当然有了,我们就是要把资质发给那些经过专门训练的,有一定学识和专长,并取得相当成就的士族子弟。”
林太史说道:“那你有没有发觉,他们的学识是用银子买来的,他们的专长是欺世盗名,他们的成就是作坊里统一炮制出来的。”
范太尉摇摇头,用手指戳着林太史的额头,说道:“嫉妒,明显是嫉妒,字里行间无不透出一股酸味儿。据我所知,阁下恐怕是什么资质都没有吧,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哂笑。
林太史也不管别人怎么对他,微微点点头,说道:“是呀,如果不是先王慧眼识英才,我还不能与各位成为同僚哩。怪不得他们看不出来,到底人工敌不过天然。好吧,让我来告诉你吧。”林太史用手比划着,说道:“你这里有两个菏花池,菏花池的旁边是一座犬舍,我就问你们,这是不是一个“哭”字。太尉大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啊,将来府上必将哭成一片。”
这样的一句话真是太令人扫兴了,而且跟今天的气氛格格不入。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怔在那里,也不敢吭声,也不敢去看范太尉。
范太尉的脸由红变紫,他用手指着林焕之,气哼哼地说道:“你这个乌鸦嘴、扫把星,你到底是来祝贺我的还是来诅咒我的?”
周围的人赶紧过来解劝,并把林太史推过一边。
范行成的胡子还在抖,若不是前朝老臣,他恐怕真要抡起巴掌煽这个不识趣的老太史几个耳光。
晚宴在酉时开始,餐桌就摆在听雨轩,真个是龙肝凤髄,玉液琼浆。客人们可以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荷花。范太尉兴致很浓,待客人落坐之后,他举杯说道:“今天新宅落成,欢迎各位同僚光临寒舍,我这里略备簿酒,向各位的到来表示由衷的谢意——”
座中一人插嘴道:“太尉大人还少说了一件赏心乐事。”
范太尉故做诧异道:“什么事儿?”
那人说道:“大人一个月前娶了位美娇娘,新宅就是为伊人所建吧?”
范行成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还真算得上是一件乐事。”
众人就齐声问道:“那岂不成了两件。”
范太尉伸出手来说道:“不,是三件,我今晚上有三件赏心乐事——新宅、美眷和故知。”
众人齐声称颂道:“那太尉大人也该吟诗一首,助助幸。”
范太尉爽快地说道:“好好好,让老夫想一想。”说完,沉思了一会儿,朗声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先纳妾后修宅,红粉对斑白。故友新朋齐相聚,绿蚁金樽,纵意平生剑与欢。”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客人也都陪着喝下了杯中酒。此时酒宴的气氛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客人们频频举杯,觥筹交错,盛赞新宅的华美,厨艺的精湛,诗赋的绝妙。
吃得正高兴时,一位客人的帽子被风吹落。
宾客中就有一个说道:“太尉大人,这里风太大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又有一人说道:“唉,我们吃得正高兴,这一换地方情绪就没有了——”
听闻此言,范太尉击了一下掌,这时走过来一位家丁,太尉大人吩咐道:“去,把我的肉屏风带上来。”
众人正在琢磨这肉屏风具体为何物时,只见穿花廊处走来二队少女,共三十人,年龄均在十五六岁,只见她们都赤裸着上身,分前后两排错立在客人的西南方向,因当夜刮的是西南风,这两队少女就在用她们的□□充当了屏风的作用,怪不得范太尉称她们为“肉屏风”。
客人们都惊得呆住了,忘记了吃饭,直勾勾地看。也有害羞的,竟不敢抬头仰视。
王玄都啧啧称奇,向范太尉问道:“太尉大人,这就是您的肉屏风?”
范太尉点点头。
王玄都羡慕地问道:“您每天都在用?”
范太尉还是点点头。
“您随时都会用?”
这时,范太尉方说道:“当然了,我自己的东西我当然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就用喽。而且冬夏作用还不一样哦。”
王玄都惊得舌头伸出好长,都缩不回去了,好奇地问道:“冬夏作用还不一样?什么意思?”
范太尉饶有趣味地说道:“冬天时,她们叫香炉。我从外面进来,手冷,就会把手伸到她们的怀里去,用来暖手。”
王玄都继续问道:“那脚冷呢?”
“暖脚。”
“那身子冷呢?”
范太尉微微一笑,说道:“暖身子,总之哪里冷暖哪里。她们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围在我的周围,叫暖春阁。夏天时,作用就比较简单了,就像现在这样,纯粹的屏风。”
王玄都惊叹不已,说道:“老天,我王玄都真算是长见识了,死而无憾矣。”
林太史哂笑道:“王司马,人生苦短,你就跟着太尉大人好好学吧。”
范太尉瞥了一眼林焕之,轻轻地咳了一声,蓦地走上来一位绝色少女,径直来到范太尉身边,然后将樱桃小嘴儿凑上去。范太尉接着将一口痰吐在少女嘴里,少女噙着下去了。
王玄都结结巴巴地问道:“太尉大人,这个又是什么?”
范太尉斜睨了一眼林焕之,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香盂。”
王玄都瞠目结舌,半晌无言。
酒酣之时,有人提议叫范太尉新娶的小妾过来敬酒,众人齐声应和。
范行成盛情难却,只得叫人请宛月出来。宛月儿年方一十五岁,长的是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玉楼纤柔不胜衣,销魂罗裙别有香。宛月儿的美貌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大为震惊,疑为天人。
宛月儿袅袅婷婷,逶迤来到众人面前,深深道了个万福,朱唇轻启,刚要开言,就见林太史突然离席冲上前去,抱住了宛月儿,向她的脖子上咬去。众人被这怪异又出格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齐声叫喊起来,纷纷过来拉开太史林焕之。
宛月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瘫倒在地。
“疯了,疯了,太史疯了。”宾客们尽管多少是带着看热闹的想法,也对林焕之的做法感到难为情。
范行成气得七窍生烟,一迭声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把这个疯子拉出去,直接打死,喂狗,喂狗!”
林太史用力挣扎,甩开驾着他的人,大声说道:“我看见美人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不出三年她会被吊死,我是要咬断那根绳子,我是来救她的。”
范太尉哪里还听他解释,咬牙切齿地说道:“林焕之,你身为太史,职掌六典,六典之一便是礼典,像你这种粗野鄙俗之人,怎配得上庙堂之位,我必将禀明天子,废了你这个老浊物!快叉了出去,叉了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众人怕事情闹大,赶紧把林太史推出门外,叫小厮送他回家。然后借口天时已晚,各自散了。
范太尉本想在宴席之上大发豪情,找一下年轻时的感觉,然后再和新人一起尽享鱼水之欢。可没成想被林太史搅得心情全无,索然无味,反过来还要安慰宛月儿,弄得两个人一整夜无情绪。
第二天,林太史在范府宴会上调戏如夫人的消息便向风一样传遍内廷,谈及此事的人无一不是眉飞色舞。
幽王叫来范太尉问道:“爱卿,听说昨夜你府上高乐,请了林太史?”
范太尉点点头,回道:“是的。”
幽王说道:“林太史老了,酒后难免失态,你不该请他。”
范太尉说道:“林大人德高望重,历任两朝太史,职掌六典,以礼教化天下,学高身正。昨夜宴会之上,实在是小妾失礼,拂了太史大人的意。”
幽王嘿然无言,下了一道诏书,令林焕之回家怡养天年。
王玄都赴宴回家,也许是受到了范太尉纳妾的感染,兼之肉屏风、香盂的鼓噪,不禁春心勃发,遂不顾禁忌,竟与众妻妾,同床共枕,联袂狂欢。
此时的上房内红烛高照,玉体横陈,春光摇曳、燕语莺声。真个是:绿云斜亸金钗堕惹芳心如醉,露湿花房绞绡透,片片都不是相思泪。正在颠鸾倒凤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吹熄了蜡烛。
夫人急唤丫环过来掌灯。
妾中一人说道:“娘,不用叫她们了,我去吧。”遂下床摸到火镰,打着了火,凑近蜡烛,正要去点燃了。就听得床上传来一声尖叫:“老爷,老爷的头怎么不见了?!”
点灯的小妾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手一抖,火镰掉到地上。就在火熄灭前的一刹那间,她朝床上望去,只见老爷端坐在床上,头不见了,鲜血喷得帷幔上到处都是。“来人啊!”她大叫一声,腿一软,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屋外跑。床上的人也都睁大了惊恐的眼睛,随即尖叫声连成一片。
王公子正在安歇,听到上房传来尖叫声,遂冲了出去。小妾也不辨来人是谁,只是紧紧抱住,也不管自己连衣服也不曾穿。
王公子丢开小妾,径直冲进上房,叫道:“娘,怎么啦?”
王公子点燃蜡烛,当他看到床上没了脑袋的男人时,也是惊得变了脸色,尖叫一声,差点跌倒。
王夫人勉强镇定下来,说道:“你爹他——快找些衣服给她们穿上——”看到自己也是赤身裸体,就扯过被子裹在身上,然后对儿子说道:“就感觉一阵风吹过来,灯灭了,夏婵去点灯,火光一闪,你爹的人头就不见了。”
王公子退出卧室,让女仆人把衣服送进屋里,给这些女眷穿上衣服。又命男仆点燃灯笼火把,寻找老爷的人头。顿时王府上下亮如白昼,可是出了卧室连一点血迹也没有,上哪里去找人头。这些被吓得浑身瘫软的小妾,被抬出上房。
一个时辰过去了,一无所获,王公子回复母亲道:“娘,还是去报官吧。”
王夫人难过地说道:“可是人头呢,得找到你爹的人头啊!”
王公子无奈地说道:“让官差来找吧,家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一滴血迹都不见,别说人头了。”
“那可怎么办啊,天啊,天啊,天夺我夫之命啊!”王夫人瘫坐在地,嚎啕痛哭。
天明,王玄都的儿子王俊卿去刑部报了案,向刑部士师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士师问道:“你是说你的父亲与你的母亲,还有几位如夫人当夜同时睡在一张床上,夜里一名如夫人出去解手,发现你父的头颅不见了,是这样吗?”
王公子点头说道:“是的。”
士师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的父亲是不能同时和夫人、如夫人同床共枕的,这是有悖伦理的,夫人在床上,如夫人只能在床下侍候,妻妾同床,已致尊卑失序,纲常紊乱。你父是朝廷重臣,理应深明事理,是不该犯这种错误的。我只能说,对你家发生的事,我们刑部深表遗憾。至于人头不见之事,你当上报有司捕快,帮你找回来。”
王俊卿在刑部碰了一鼻子灰,哭哭啼啼地来找范太尉。马管家把他领进外书房,王俊卿跪倒在范太尉的面前,哭诉道:“老爷,我爹死得好惨啊,请老爷大人给孩儿作主。”
范太尉看了一眼王俊卿,安慰他道:“你父罹难之事,我已明示刑部,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相关有司衙门也一定会全力侦办,帮你找到那个凶手。我会把那个凶手留给你,让你亲手杀了他,以解你心头之恨,你就回家耐心地等消息吧。”
王俊卿听闻此言,连连给范太尉磕头,只是不肯离开。
范太尉只好说道:“你也要多留意一下那些可疑的人,有了线索也要及时向衙门报告,以便早日破案。”
王俊卿无奈之下,也只能忍气吞声。
劝走了王俊卿,范太尉叫来飞鹰,说道:“昨天夜里王司马在家中遇害,人头不见了,想必你已经听说此事了。”
飞鹰回道:“听说了,我刚从刑部出来。”
范太尉问道:“你觉得应该是谁干的?”
飞鹰想了想说道:“三个月前,王司马去了趟潼谷关,手刃簿记杜安選,我觉得这个凶手应该是为杜安選报仇的,应该是杜安選的后代,或是杜安選的生死弟兄。”
范太尉问道:“杜安選还有什么人?”
飞鹰回道:“杜安選尚有一妻一子一女,儿子叫杜巽,女儿叫杜蘅。杜巽、杜蘅曾随其父来过潼谷关,并和吕家的人来往密切,现已逃走,不知去向。”
稍做沉思,范太尉说道:“应该不会是杜家人干的,杜巽是太学生,又在家中丁忧,是不可能出来干这种事儿的。吕治平是杜安選的徒弟,我猜想一定是他在替师父报仇,杀了王玄都。”
飞鹰点点头说道:“大人说得对。”
范太尉又说道:“杜安選追随吕忠敏多年,两人是志同道合的挚友,所以找到吕治平就能找到杜家的后代,找到杜家的后代,就能找到吕治平,这是个危险的人,必须除掉!”
飞鹰捏紧拳头,信誓旦旦道:“老爷,我一定能找到吕治平,并亲手杀掉他,以绝后患。”
范太尉略显不安地说道:“通过这件事儿,我还想到了一个人。”
飞鹰一愣,问道:“谁?”
范太尉深感恐惧地说道:“黑鹰——你有他的消息吗?”
飞鹰回道:“没有,十年前,他中了我一剑,说不定早就死了。”
范太尉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说他已经死了,但是我并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所以放心不下,你要安排人特别留意一下这个人,只要发现,格杀勿论。”
飞鹰回道:“大人,卑职明白,只是黑鹰已入江湖,是生是死,只有鬼神知晓了。卑职鞭长莫及,怕奈何不得天罡地煞。”
范太尉明白黑鹰的意思是在说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他沉吟片刻,说道:“据说那个赵普还有一个遗腹子,不知是男是女。”
飞鹰回道:“是个女孩儿,当年京城里面三岁以下的女婴全部杀掉了,我敢保证,那个孩子不会留下来了。”
范太尉再次郑重地交待道:“这两件事,你一定要做好,宁可错杀,也不能漏网。你安排你的手下去做这件事就好了,你要负责范府上下的安全。另外,不管在哪里发现吕治平或是杜家的后代或是黑鹰,一定要格杀勿论,不留任何活口。”
飞鹰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点头应道:“遵命,老爷!”
范太尉又说道:“王玄都做得很不好,他要么不杀,要杀就将杜安選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死掉了。”
“明白,老爷!”
“还有,我已买下一所别院,是先王的行宫,你给那边也物色些人手,以后我会在这两个地方换着住。”
“是的,老爷。”
王玄都的突然死去,令范行成心惊胆战。他害怕吕治平前来寻仇,更害怕那个不知死活的黑鹰。一番冥思苦想之后,范太尉决定以黑制黑,他想起了最近捕获的江洋大盗马荣威,此人惯走江湖,□□上的朋友很多,如果能把他推上前台,其他的盗贼就会收敛一些,这不但能改善京城的治安,还可以借助他的力量收拾吕治平和黑鹰。一定要把这些危险的人斩尽杀绝,绝不能像王玄都那样,留下活口。想到这儿,一丝阴险的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飞鹰派出的人回来说,在华山脚下发现了王玄都的人头。飞鹰点点头,凝神片刻,思忖道:华山脚下埋着吕忠敏和杜安選的尸骨,太尉大人分析得没错,杀害王玄都的人一定是杜家或吕家的人,这个人要么是杜巽,要么是吕治平。但从杀手的手法和动作上看,很有可能就是吕治平,因为飞鹰与吕治平交过手,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和吕治平没有第三个人能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杀掉一个人,并且还无声无息地带着人头逃掉。
当他把这个分析讲给范太尉时,范太尉听得冷汗直冒,竟打湿了脊背。他想到此人应尽快除去,否则他的家,他唯一的儿子都不可能安生,他感到不寒而栗。
范太尉慢慢镇定下来,对飞鹰说道:“我现在交给你两件事,你务必要做得漂亮。第一件,刑部抓到一个江洋大盗,叫马荣威,他在江湖上极有名望,手下弟兄成千上万,他们锦衣夜行,杀人越货,号称黑蝙蝠。刑部要杀一儆百,将马荣威秋后问斩,门下省已行文至尚书省,被我拦了下来。我留下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剿匪,二是除奸。我要借助他在江湖上的影响力,阻止那些盗贼在我的地面上惹事;再借助他的号召力布下天罗地网,将吕杜两家及与吕杜两家有瓜葛的人,还有那个黑鹰都赶尽杀绝,以除我心头大患。你去找一个身材与相貌都与马荣威相像的人来,然后把他从牢中替换出来。”
飞鹰说道:“老爷,依小人之见,这件事已经很明确了,不外乎就是吕、杜两家干的,我们为什么不让刑部公开拿人,直接办了吕杜两家,也省得我们麻烦。”
范太尉摇摇头,说道:“吕、杜两家都是有身份的,比不得平民百姓,没有充足的证据,官府也不敢随便拿人,而且也容易打草惊蛇。吕忠敏虽然不在了,但他在朝中、军中还是颇有影响力的;杜家也曾在朝中为官,杜巽还是一名太学生。官办会牵扯到很多人和事儿,难免会遇到阻碍,不如私了,我们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连根儿拨掉。”
飞鹰点点头,下去了。
三天后,飞鹰果然领着一位中年男人走进了范府。这个中年男人相貌端庄,气宇不凡,身材魁伟,他就是马荣威,祖上便是纵横江湖的匪帮头目,专事杀人越货。这是刑部捕获的头号罪犯,本是要处以极刑的,范行成想着留他一条性命,利用他在江湖上的地位,达到控制匪帮、铲除异己的目的。
飞鹰先带马荣威见了管家卓长伟,对卓长伟说道:“卓管家,此人便是老爷要的人,大号马荣威。”
管家卓长伟上上下下打量着马荣威,见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逼人,却又很少正眼看人,与人说话时身子不动,头不动,脖子也不动,只拿眼睛瞄向对方,他的眼睛虽小,却异常灵活、格外有神。
马荣威对着卓管家一躬在地,谦恭地说道:“在下马荣威,见过卓管家。”
卓管家客客气气地还了礼。
马荣威的话不多,但字字清晰有力。他的眼睛在卓管家的脸上飞快的扫过。
卓管家对马荣威说道:“太尉可不是什么人都召见的。”
“我知道。”马荣威淡淡地点点头。
管家卓长伟冲飞鹰摆了摆手,意思是自己见过了,飞鹰会意,对马荣威说道:“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奔范太尉的书房而去。路上,马荣威从袖中取出一绽银子,偷偷塞给飞鹰,讨好地说道:“小哥,初来贵府,路不熟,还望提携则个。”
飞鹰用手挡住了,说道:“我见过的银子比你见过的人都多,不稀罕这个。”
马荣威讪讪地笑着,说道:“小哥,不知太尉大人找我为了何事?”
飞鹰故意打了个哑谜说道:“你猜呢?”
马荣威试探着说道:“这可难住小人了,小人是个罪人,大人叫我到府上来,一定有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飞鹰说道:“算你聪明。不过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呀,只要你把握得好,平步青云;如果稍有差池,脑袋就得搬家,吉凶全在你一个人。”
马荣威点点头,说道:“谢谢小哥指点。”
不一会儿,来到一座亭院前,飞鹰说道:“你在这儿等一下,我进书房通报一声。”
“多谢小哥。”说完就在阶下跪着。
没一会儿,飞鹰出来,说道:“马荣威,随我来吧。”遂带他进入范太尉的书房。
马荣威前脚刚一踏进门槛,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说道:“罪人马荣威拜见太尉大人,祝太尉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人以微末之躯,得遇紫宸之巅,无异于拨云见日,功有二天。”说完插烛般磕下头去。借着俯身的空档,他把范太尉从头到脚瞄了一遍。范太尉未著官服,正襟危坐。马荣威自忖道:想来我翻身的机会到了。
只听得范太尉威严地喝问声:“马荣威,你可知罪?”
马荣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的,小人知罪。”
范太尉将门下省的奏折丢给马荣威说道:“你自己看。”
马荣威拾起奏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方知是刑部的批文,文中要求将匪首马荣威处以极刑,秋后问斩。马荣威吓得浑身乱颤,苦苦哀求道:“老爷,就请饶了罪人一命吧,老爷叫奴才干啥奴才就干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奴才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妻子儿女,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老爷的大恩大德。”说完鼻涕眼泪一齐流下来。
范太尉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来。
马荣威会意,急忙说道:“我家里面的金子、银子全是老爷的,只要老爷把我放回去,我明天就叫人送过来。”
马荣威一边说,一边偷眼望去,只见范太尉不动声色,那只手还是停在半空中,他不知所措,一双贼溜溜的睛睛向飞鹰看去。
飞鹰上前一步,从马荣威的手中取过奏折交到范太尉手里。
范太尉接过奏折,一撕两半。
马荣威喜极而泣,立刻给范太尉磕起头来,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唏嘘道:“小人罪该万死,幸得大人活命,大人与我无异于重生父母,再长爷娘。此恩比天高,此爱比海深,爷给了我一条命,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爷的了,任由爷驱驰。来世不管做牛还是做马,必当衔环再报。”
范太尉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马荣威从容回道:“大人怜恤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女,叫小人享天恩、尽孝道、全人伦。”
范行成点点头,说道:“最近京城的治安很不好。”
马荣威拍着胸脯问道:“不知又是哪一个有眼无珠的,大人说出来,我必叫他身首异处。”
范太尉说道:“你是他们的头儿,你比我更清楚,这件事你去搞定,凡是在京城为祸的就是与天子作对,都得死。”
马荣威频频点头,说道:“是的,老爷尽管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了。”
范太尉点点头,继续说道:“马荣威,我还有三个仇家,他们分别是吕家、杜家和黑鹰,我做事的原则是斩草除根。我要你从明天开始将案犯吕治平的图像广为张贴,对各路口严加盘查,倘发现该犯,格杀勿论,就地正法。我不要在京城看到他,哪怕是听到他的名字。你还要用你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不遗余力地找到杜安選的后人以及黑鹰,然后不计后果地干掉他们。切记,斩草要除根,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去问飞鹰。”
马荣威点头说道:“小人惟命是从,小人与吕家、杜家还有黑鹰不共戴天,誓杀之。”
范太尉点点头说道:“我还未说完呢。”
马荣威回道:“老爷尽管吩咐,”
范太尉拉长的声调说道:“马荣威,我不但要把你从狱中放出来,我还要让你做京都尉,负责京畿的治安。”
“谢老爷!”马荣威喜出望外,磕头如捣蒜。
“飞鹰,明天带他去刑部报到。”
飞鹰点头称是。
马荣威再给范太尉磕头。
范太尉看了一眼飞鹰说道:“你把黑鹰的事也讲给他听。”
飞鹰点点头。
范太尉缓缓地端起了茶杯,看着马荣威慢声说道:“从今以后,就看你的表现了。”
“定不负老爷栽培!”马荣威重又给范太尉磕了头,然后从地下爬起来,由飞鹰带出。飞鹰将绘有吕治平头像的苎麻布几十片,交到他手里,并要求他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不择手段地干掉吕治平、杜巽以及黑鹰。
“斩草要除根。”飞鹰看着马荣威,重重地丢下了这五个字。
马荣威点点头,发出会心的微笑,然后拜别了飞鹰,飞鹰将他送到门房,交给管家卓长伟。
马荣威借机和卓长伟攀谈起来,然后见左右无人,将两锭银子塞到卓长伟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