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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八卦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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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治平安顿好伊都卡贝拉,把这几天需要的柴、米、油、盐、水都准备充足,叮嘱她入夜要关好门窗,睡前要熄灭火种,然后在家家关门闭户后,走出红毛柳庄,借着半明半晦的月光,骑上战马,向潼谷关进发。
奔波了一个昼夜,又是夜幕降临之际,吕治平来到了华山脚下,此时的他疲惫已极,距离潼谷关还需两个时辰的路程,人困马乏,吕治平决定先休息一夜,明早再赶路。
吕治平下了马,松开马的缰绳,饥饿的战马立刻跑向路边的丛林,啃食地上的青草。吕治平跟在它后面,从怀里取出干粮和水,权做充饥。
林木掩映之下有一处屋角显露出来,吕治平快步走过去,原来是一座破庙,庙的后墙都有了明显沉降的痕迹,最吸引人的是门前的两根柱子,每根都很粗,差不多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立柱上的漆原本是朱红色的,现在漆都几乎完全剥离了,连木纹都显露出来。门的正中央有三个字,最右边的一个字是龙,清晰可辨,左边的两个字已模糊不清了,好在门上一副楹联还可辨认,上联是:御四海济苍生功能配社祈圣德愿风调雨顺令商羊而挥玉露,下联是:驾六龙享庶物德可参天贺神功惟国泰民安遗石燕以洒甘霖,原来是一座龙王庙。吕治平冲庙门深深地拜下去,然后举步上前,轻轻推开庙门,随着吱呀呀的一声响,门框上的灰扑簌簌地落下来。吕治平心想好端端的一座庙,怎么没有香火气?庙堂的正中央供奉着龙王爷的塑像,龙首人身。龙王爷左边一人,双手持锤,当是雷公;右边一人,手持铜镜,当是电母。正对着龙王爷头上的屋面已塌陷了,有雨水淌到龙王的脸上,阳光照射不到的脸上生满了黑色的苔藓,阳光能够照射到的脸上则生出绿色的苔藓。香案上还摆放着香炉,里面尚有残灰。香案的下面还有供奉的香,吕治平心中一喜,他取出香来,拿火镰点燃了,然后插进香炉,恭恭敬敬地拜下去。屋里面阴气很重,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爹爹曾说过,人在荒郊野外,不入宗祠神殿,只因那里聚集着狐精鬼魅,阴气太盛,能夺人阳魄,致百病缠身,无药可治。若实在无处可去,唯祠庙方可安身,当燃一堆火,火为至阳之物能驱阴,方可入住。想到这儿,吕治平就去外面找了些干柴,在屋里点燃了,地面还有些积水,吕治平就找了些野草铺在身下,然后就在龙王爷的脚下躺下休息。
终于能够休息一下了,躺在松软的茅草上,吕治平感到无比的惬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的吕治平突然被滴落在脸上的冰凉的液体惊醒,他警觉地一骨碌爬起身,黑夜中,只有山神头上的屋面漏进几许暗弱的星光。吕治平明白,这是屋面的塌陷处滴落的水滴。吕治平刚要躺下,就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声音应该有十几人。吕治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拨剑在手,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门突然被人踢开了,呼啦一下,涌进来有七八个人,庙本来就不大,这些人又是高大威猛,在闯进来的刹那间,几乎踩到吕治平的身上。他们的手里都握着雪亮的钢刀,一齐向他砍过来。
幸好吕治平及时醒来,只见他身形一矮,向后一跳,躲过了,然后再一跃,手就搭在龙王的肩上,然后借势再一纵,就从屋面的塌陷处上了房顶,不敢多做停留,因为庙宇年久失修,已经很不坚固了。吕治平就纵身跳回到地面,没想到外面还有人,把个不大的龙王庙围得严严实实。吕治平借着月光仔细辨认,原来围剿他的竟然是虎贲军的人。吕治平一惊,心想虎贲军轻易不会离开京城,这是怎么回事?他无心恋战,进一进又退一退,刺伤了几名虎贲军,然后趁乱寻得自己的马,直奔潼谷关而去。
虎贲军在左右千牛的率领下,紧追不放。
天明时分来到潼谷关关口,前面就是吕思齐带人历时两年修筑的八卦阵。八卦阵从文王八卦图演化而来,八进八出,六十四般变化。高三丈,方九百丈,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站在高处远眺八卦阵,似有一团氤氲之气浮在上空。
吕治平纵马直奔休门而去。
虎贲军随后赶到,为首的用马鞭一指,说道:“快追,别让他跑了!”
这时,一位蒙面的黑衣人紧随其后赶到,他就像是鸟儿一样,一下子就掠过到千牛的前面去了,然后挥剑向吕治平刺去。
千牛从后面看得真切,纵马挥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听得颈后风声,身子一矮,剑锋就偏了,划过吕治平的后背,正刺在马屁股上。只听得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然后向前扑倒,把吕治平甩出好远。吕治平就势遁入休门。
千牛一刀轮空,复又一刀直劈下来,黑衣人急拨马,挥剑格开利刃,停在千牛面前。
千牛怒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抢老子的功劳!”
黑衣人冷冷地说道:“你误了大事,如果你不拦我,吕治平的人头已经在我手里了,我会上奏太尉大人,治你的罪。”
千牛怒道:“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身旁的侍卫看了一眼黑衣人,在千牛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千牛嘿嘿一笑,带马过来,然后凑近黑衣人,大声问道:“你就是飞鹰?”
此言一出,所有的虎贲军都伸长了脖颈,噤若寒蝉。
千牛一看所有的虎贲军都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心中甚是生气,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手下的弟兄,恶狠狠地说道:“人人都怕你,唯独我不怕你。”然后借扭头之机突然出其不意一下子扯下了黑衣人的面罩,盯视良久,戏谑道:“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熄了灯还不一个样儿。”
黑衣人异常镇定,不急不缓地问道:“看完了?”
千牛鄙夷地答道:“看完了,名不副实。”
黑衣人重新戴好面罩,冷冷地说道:“既见吾面,不令汝生!”说完,手一翻,只见寒光一闪,千牛的人头便飞了出去,接着尸体便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虎贲军发出一声惊呼,人人惶惧,个个惊悚,因为他们在整个过程中只见飞鹰的手抖了一下,却未见他拨剑。
飞鹰深遂的双眸里射出两道寒光,他对千牛的侍卫和二百名虎贲军说道:“你们不必惊慌,我正是范太尉的贴身侍卫飞鹰,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侍卫的指挥。”
众虎贲军齐声说是。
然后飞鹰看了千牛的侍卫一眼,说道:“你认真听我讲,然后遵照我的命令行事。”
侍卫点头称是。
飞鹰随即向身后一指,说道:“此为八封阵,有八个门,对应八个方向,六十四种变化,里面暗藏不测之法门、生死之玄机,贸然进入者必死无疑。凡用遁甲,无奇门者不可入,这正是《奇门遁甲》的由来。吕治平刚才进去的门是休门,他必定要从景门出,景门位于正东方,这是人遁。你们就要从生门进,从死门出,生门在休门的左侧,对应东北方向,死门在景门的右侧,对应西南方向,这是神遁。你们的任务是每个门都留下十个人,然后剩下的人堵住景门,将吕治平逼至死门,变人遁为神遁,他便落入了我们的圈套。人遁合太阴,适合单兵伏击作战,对吕治平有利;神遁合太阳,适合团队协同做战,对我们有利,他只要进入死门便再无生还之理。”飞鹰说完,用手一指八卦阵的艮门,对侍卫强调道:“那便是生门,我依然从休门进,在后面追击,你们两位带人从生门进,在前面堵截,明白了吗?”
侍卫大声说道:“明白了!”
飞鹰看向虎贲军说道:“现在开始你们唯侍卫的命令是听,观侍卫的马首是瞻。”遂打马自奔休门而去。
侍卫大喊一声道:“随我来!”说完一拍马从休门冲入八封阵,全体虎贲军紧随其后,纵马飞奔,风驰电挚般向生门冲过去。
这两百名虎贲军从生门进入之后,便一路向死门冲去,并在各个关口留人,目的就是要截断吕治平通往景门的路径。
吕治平进入休门,便直奔景门而去。突然听得后面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他知道有人追过来了,临时改道向艮宫奔去。还没跑出多久,马蹄声更急了,他来不及回头,就感觉有一股凌厉的风从颈后袭来。吕治平心里叫声不好,身子一矮,然后急转身向六丁关跑去。袭击他的正是黑衣人飞鹰,他对吕治平紧追不放,仗着手中一柄利剑,左劈右砍,飞溅的碎石打在吕治平的身上,顿时鲜血淋漓。刚转入六丁关,耳边杀声又起,原来虎贲军早已埋伏在此。吕治平且战且退,才发现从生门到死门,一路之上,各关口都有虎贲军的埋伏。吕治平知道,一定是有人知晓八封阵的玄机,是故意要引他去死门然后在坤宫将他围而歼之。
吕治平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故意在艮宫里绕来绕去,好像并不是要从景门出去的样子。艮宫秘关颇多,并不适合马上作战,飞鹰进来之后,才发现处处掣肘,只能听见吕治平的叱咤之声,却很难见得到他的身影。正当他焦急之时,突然吕治平出现在他的面前。飞鹰猛地一剑挥出,只听得仓朗一声,火光四溅,一下子便把吕治平的剑削为两断。吕治平借势跳起,用断剑向飞鹰凌空刺出三剑,然后一翻身,人就不见了。飞鹰惊叫一声,急急向后退去,因为用过急过猛,一屁股坐到地上。吕治平的剑没有刺中飞鹰,却将他的头盔削去半个,头发也飘落一地。
飞鹰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吕治平又不见了,接着听见几声惨叫,不一会就没有了声音。只听得到处都是呐喊声,到处都是刀剑的碰撞声,飞鹰不知该往哪里去。正当飞鹰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死一般的寂静。飞鹰愣了有那么十几秒,突然大叫道:不好!这小子跑了。随即又向景门冲去。刚跑出没多远,就听得兑宫传来刀剑声,飞鹰急转身向兑宫冲过去。可刚到兑宫,喊杀声就又没有了,地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虎贲军的尸体。
他拎起一个尚未断气的,问道:“吕治平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个虎贲军向左指了指,又向右看了看,然后向天上望了望,就断气了。
飞鹰气愤已极,他挥舞着利剑,径直向死门冲去,在坤宫,他见到的都是或死或伤的虎贲军,从受伤的虎贲军口中,飞鹰判断,吕治平已向景门逃去了。
飞鹰骑上马,又向景门冲去,出了景门,前面就是潼谷关的关口,吊桥正一点点儿地升起,他看到吕治平已进了关,还挥手向他致意。飞鹰气急败坏地将剑抛出,跌足叹气道:时也,命也!
潼谷关金城汤池,牢不可破。飞鹰看了看护城河,望了望城门,默默地离开了。
守关的士兵都认得吕治平,也不管什么飞鹰不飞鹰的,就关上了城门。吕治平顺利进关,就急着去见师父。
距离上次出征,至今已过去近半年的时间,杜安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乍一见到徒弟吕治平,真是悲喜交加。
吕治平惊讶地发现,不到半年时间,师父的头发竟然全白了。他难过地跪在师父面前,痛哭失声。
杜安選扶起吕治平,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平儿,怎么啦,你怎么才回来,思齐怎么样了?师父整日整夜都惦记你们兄弟俩儿。”
吕治平止住哭声,向师父诉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杜安選不禁老泪纵横,顿足呼号道:“天夺吾命乎,天夺吾命也!”
吕治平搀扶师父坐下,说道:“师父,您也不要太难过,事已到此,天命难违。”
杜安選难过地说道:“朝中也有消息说思齐因罪伏诛,死在了前线,但我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我还会见到他,可是——老天不长眼啊!”
吕治平说道:“我不管它长不长眼,我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
杜安選说道:“我在军中也时常打探你们哥俩儿的消息,都是些不好的讯息,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现在看来就是那个狗贼王玄都造的谣,使的坏。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到思齐了——”说完又哭。
吕治平安慰了师父一番,然后说道:“师父您离开这里吧,潼谷关非久留之地。”
杜安選摇摇头,说道:“这守在这里十年了,我都把这里当家了,不想走了。”
吕治平说道:“师父,我担心您在这里会有危险,范太尉会因为您和我父亲的关系对您下手。回高桥庄和家人团聚,岂不好。”
杜安選摇摇头,说道:“平儿,如果范太尉想对我下手,你想我能逃得了?如果我逃走了,是不是还会连累到我的家人?”
吕治平看了看师父,说道:“我觉得您离开这里,相对会更安全,范太尉看不到您,就不会牵怒于您。”
杜安選摇摇头,说道:“死有何惧,若为家国,我宁愿一死!我仰慕你父亲的为人,所以追随他十年。吕将军忠君报国,志安社稷,我们情投意合,从不计较个人的安危与功名。思齐更是秉承父志,经邦纬国,却不想身死异乡,命丧贼人之手。我有何惧,死生存乎一念,豪情千古无憾。”
吕治平见劝不动师父,只好换了个角度,说道:“师父,您一家人分开这么多年,也该团聚了。”
杜安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巽儿、蘅儿真是我的一双好儿女,这些年我都没有照顾到他们,我不配做一个父亲,惹了祸就走了,丢下他们母子就不管了,总觉得心里有愧。”
吕治平说道:“师父,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开心、更幸福的事儿呢,您都十年没回家了,现在不正是跟亲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吗,师父您回去吧。”
杜安選想了想,问道:“平儿,你的母亲在哪里?”
吕治平回道:“师父,说起这事儿,真该感谢巽哥儿和蘅妺呢,他俩救了我们一家人,现在已经将母亲带去了您的家乡高桥庄。”
杜安選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
吕治平神情忧郁地说道:“师父,我预感到这里要发生大事了,我在路上遇到了虎贲军。”
杜安選说道:“范太尉要过来巡边,提前清理道路。”
吕治平不解地问道:“怎么搞得这么大排场,我还以为天子要过来。”
“狐假虎威罢了。你父亲不在了,天子放心不下潼谷关,范太尉揣摸圣意,就想来巡边了。”
“我还遇到一名黑衣人,武功极高的。”
杜安選肯定地说道:“应该是范太尉府上的飞鹰,我看是针对你来的,此人武功极高,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昨天夜里,我在龙王庙歇息,虎贲军就袭击了我,然后一路追我到关前,我从休门入,想从景门出,但是被飞鹰看出来了。他便带领虎贲军从生门进,想把我逼入死门,然后仗着人多,想置我于死地。我就顺其道而行之,绕到六戊,再从六戊绕到六丙,最后从杜门出来,正好是天遁,他们根本想不到的,虎贲军吃了大亏了,那个飞鹰现在都不知羞成啥样了。”
杜安選伸出大拇指赞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吕家后世有人啦,你必定后成为第二个吕侯。”杜安選突然问道:“那个飞鹰知晓八封阵法,那他没有追出来?”
吕治平说道:“追出来了,他出了八封阵,我就已经进关了。”
杜安選一怔,问道“飞鹰看见你进关了?”
吕治平点点头。
杜安選紧接着问道:“他不追进来?”
吕治平点点头,说道:“没有。”
杜安選略做沉吟,低头不语。
吕治平也突然意识到飞鹰没有进一步追杀自己,似不在情理之中,冥冥之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对师父说道:“师父,您跟我走吧,太尉此行,当是来者不善,而且飞鹰亲见我进了关,他会奏报范太尉,杀掉守关的将领。”
杜安選摆摆手,说道:“不会的,范太尉是代表天子来劳军的,怀柔的成分会多一些。还有飞鹰这个人是极自负的,他不会把今天的丑事说出去的,他之所以没有追杀进来,就是不想丢自己的脸。”
吕治平颇为忧虑地说道:“那我更担心他会迁怒于您,借着立军威之名,除掉跟父亲关系近的人。”
杜安選嘉许地看着吕治平,点了点头,说道:“也许会,不过我是军中簿记,这个时候我不能走,将军的风范不能丢,你先回去吧。”
吕治平又进一步说道:“师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连唐将军都下狱了,我想范行成必定会斩尽杀绝,他不会放过你的。”
杜安選摇摇头,说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身份也不过是一名簿记,顶多就是赶我走就算了,不会杀绝的,平儿你放心好了,不怕的。”
吕治平还是不放心,继续说道:“师父,你跟我回去吧。我娘、师娘,巽哥儿、蘅妺儿都回到了高桥庄,你也回去吧,那里是你的家,那里有你的家人。”
杜安選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范行成是冲你来的,他担心你回来策动边关造反。这样,你先走,不要落入他们的圈套。我留下来,不管怎么样,他们肯定会再安排个人过来守关,新来的人不了解关里面的情况,我是簿记,掌握着军中的人马、粮草、装备、器械及军力部署等信息,我要把这些东西交待清楚了再走,你看怎么样?”
吕治平再三再四地劝师父离开潼谷关,但师父就是不肯离开。吕治平想想师父说的话,也就不再坚持。转而说道:“师父,我不能在这里停留,伊都卡贝拉一个人在家里呢,我还有些放心不下,您一定要保重。”
杜安選点点头,说道:“平儿,你尽快离开这里,你是朝廷重犯,官府已派人缉拿你,沿途要注意安全,多加防范。差不多要一个月,我交待完工作,自然回去找你们。”
吕治平点头答应。
杜安選又问道:“你把那个犬戎国的公主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吕治平回道:“是的,所以我才不敢多做停留,我出来已经两天了,今夜就要回去。”
杜安選点点头,说道:“回去吧,你不用担心我这里,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天会保佑你们的。思齐做得对,上天有好生之德,戎主无道,我当顺应天意,只惩罚有罪的人就是了,何必殃及无辜,再添人怨。”
吕治平恨恨地说道:“我没有想到这条恶狼这么快就露出了它的牙齿。”
杜安選安慰吕治平道:“平儿,善恶终有报,老天爷不会放过他的,人作孽不可活。”
吕治平点点头,指天说道:“但愿那报应早一天来到。”
杜安選回首从床头的书箱里翻出两本书来,说道:“这两本书陪了我大半辈子,这本《天数构演》是文王被囚羑里时,夜观天象,发现宇宙之中暗含玄机,渊薮茫茫皆有因果,是《洛书》的姊妹篇。这本《八卦神鉴》乃先祖吕尚所做,为地理玄机、风水要论,是《周易》的补遗篇,得一本而得天下。你天资聪慧,才智过人,务要好好研习,早一天悟出它们的机关要旨,然后效忠我大周帝国,方不枉了为人一世。任何情况下,你都要记住,切勿使之落入歹人之手。现在我也不多留你,也就这两三天就会有范太尉的人过来,你且速速离开。”
吕治平接过书,向师父跪下去,然后磕了三个头。
杜安選扶起吕治平,从怀里取出一枚祖母绿的双鱼玉佩,满含深情地说道:“这是我随身带的,一对儿,另一只在你师妺那里,我要你把它转交给你师娘。”
吕治平接过玉佩,放入口袋,用手按了按,说道:“放心吧师父,您保重。一个月之后,我在高桥庄等您。”
师徒二个依依惜别。吕治平马不停蹄,在出来的第五天上就回到红毛柳庄。当他推开家门,看见家里面井井有条,伊都卡贝拉正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事情,心里面甭提有多高兴。伊都卡贝拉见吕治平如期而归,又是惊又是喜,她扑到吕治平的怀里,就像多年不见的亲人,这让吕治平感到了来自对方的信任和依赖,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责任,也让他感受到了通过这段时间的逃难,以及经历的风雨,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的非血缘却胜似亲情的关系。
三天后,朝廷来的三千名护卫,拥着新任司马王玄都来劳军,而不是范太尉。对这突来的改变,全体将士也是一脸茫然,多少有些失望。在潼谷关前,守关士兵列队出迎,随军太监宣读圣旨,由新任兵部大司马王玄都犒劳守军。
王玄都催马向前,对着三军将士抱一抱拳,慷慨激昂地喊道:“全体潼谷关将士们,你们辛苦了!”
全体将士齐声和道:“御国有道,顺天行诛!”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王玄都继续说道:“兄弟们,当朝天子原本派范太尉过来慰问你们的,但因为太尉大人身体欠安,我就临时替范大人过来,向全体将士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和崇高的敬意。兄弟们,你们用鲜血,用生命,换来了今天大周国的和平与安宁;你们用鲜血,用生命捍卫了大周帝国的强大与尊严;你们用鲜血,用生命谱写着大周国灿烂辉煌的历史,你们是丰碑,你们是北斗,你们是泰山,你们是大周国万民仰望的英雄!成为大周国的军人是你们无上的光荣,为大周国效命是你们毕生的事业,你们才是大周国的中流砥柱。大周的子民因你们而自豪!但是,在我们的队伍中也有一些败类,他们卖国求荣,踩着同伴的鲜血和尸体为个人谋福祉,他们就是吕思齐和吕治平兄弟。”
王玄都话音刚落,军中便发出一片唏嘘之声,人们都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怀疑地看着王玄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玄都继续说道:“你们没有听错,就是吕思齐和吕治平兄弟,他们私藏酋子,为虎作伥,觊觎周之大宝,窥窃周之神器,他们寡廉鲜耻的行径,为人所不齿。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但丢了我大周国的脸,更丢了他爹吕忠敏的脸,人神同愤,天地共殛!他们的丑恶嘴脸早已大白天下,却还贼心不死,妄图卷土重来。你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形势,明辨是非,切勿徘徊歧路,遗千古之恨!”
王玄都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这时,杜安選从队伍中走出来,用力地咳了一声。
王玄都讲得正欢,见有人从队伍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不快地喝问道:“你是何人?”
杜安選指着王玄都说道:“你不配知道我是谁,你的那张臭嘴怕是刚吃过屎吧!”
王玄都大怒,想不到第一次来军营,就被人家这样羞辱,他催马向前,手持马鞭,指着杜安選问道:“你到底何人,竟敢对我如此说话!”
杜安選挺了挺胸,指着王玄都的鼻子,痛骂道:“你这个不识人伦的狗东西,专门混淆事非,血口喷人!还来问我是谁,你也配知道?我来问你:犬戎贼围袭我国都时你在哪里?吕侯带领潼谷关守将二百人大败犬戎时你又在哪里?吕思齐兄弟二人深入漠北,荡平犬寇,捍卫了我大周国的尊严,而你又在做些什么?他们兄弟二人顺应天意诛杀不臣,就因为保护了年幼的犬戎公主就被你污陷成叛国,并处以极刑,你还是人吗?你杀的仅仅是一名指挥官吗?不,你杀的是大周国成千上万的捍卫者,和他们心中的信仰。吕侯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是我大周国的脊梁,是百姓心目中的救星,就连敌人都要把他当成神来供奉,而你却把他说成是通敌,你就不怕报应,不怕遭雷劈吗!朝廷委任你为兵部大司马,你就是这样报效朝廷的吗,你对得起大周国的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天下的百姓吗?你对得起生养你的这片土地吗?今天,你不配在这里讲话,潼谷关的守将哪一个不是久经沙场,哪一个不是忠肝义胆,你算个什么东西!”
在杜安選斥责王玄都时,起初人群是安静的,所有的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王玄都说错了;当他们得到确认后,所有的人就都沉浸在缅怀吕侯的悲痛之中,这种悲植物园的情绪很快就引起了共鸣,整个队伍立刻沸腾起来。
王玄都死死地盯着杜安選,强抑怒火,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何人?”
杜安選拍了拍胸脯,说道:“在下杜安選,军中簿记。”
王玄都怒喝道:“绑上来!”
军前小校绑了杜安選,推到王玄都面前。小校令杜安選跪下,杜安選不跪,小校抡起棍子就打,杜安選倔强地昂着头,就是不下跪。
王玄都紫胀了脸,喝道:“你这是在替反贼说话,莫非你也想造反!”
杜安選大声说道:“吕思齐,乃公侯冢子忠烈之后,吕少侯率军一万,深入不毛直捣犬戎巢穴,却敌三千里,你王玄都做了些什么?我大周国匡扶正义顺天应变,岂能一味滥杀,与蛮夷何异?你造谣中伤贪窃天功,与强盗何异?你在前线未能斩敌,却在后方诛杀忠良,到底谁才是反贼?”杜安選越说越慷慨越说越豪迈。
王玄都气急败坏地命令道:“来人啊,砍了这个反贼!”
负责行刑的校尉迟疑不绝,不肯动手。王玄都拨出佩剑,奋力一挥,砍下了杜安選的头颅。
军中一片哗然。
“全体将士!”王玄都冷傲地向下扫了一眼,大声说道:“将士们,你们每个人都要恪尽职守,精忠报国。若有通敌叛国、怠慢军情者,杀无赦!”王玄都丢下一句话,然后在一片唏嘘声中,趾高气扬地离开潼谷关。路上余怒未消的王玄都还叫人毁了吕忠敏的祠堂和坟墓,将吕侯曝尸于野。
军中有同情杜安選的,悄悄将他的尸体掩埋了。
一个月后,吕治平没有得到师父回来的消息。他便再次来到潼谷关,此时方知潼谷关已易帜换帅,打听得知师父杜安選已被王玄都所杀,吕治平痛不欲声。他挖出师父的尸体准备把它重新下葬在父亲的墓旁,可是当他来到爹爹的祠堂前,却看到了令他痛彻心肺的一幕——父亲的祠堂和坟墓都已被人捣毁了,骸骨也被抛散得七零八落,爹爹生前用过的长枪,枪柄已被人砍断。吕治平长跪不起,抚摸着那把枪,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然后将父亲的遗骨收起来,另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与师父埋在一起。
吕治平将爹爹使用过的那柄断枪包好,背在身上,跪在墓前,泣血哀告道:“爹爹、师父,此挖坟毁墓之仇,杀父灭族之恨,不共戴天,儿必报之!”
半年过去了,吕治平和庄民们和睦相处,相安无事。
按周例,每岁岁末,各地方官都要统计人口及土地,最后报与户部。庄里面由里长统计后报与庄正,吕治平所在里的里长在统计户籍时,发现伊都卡贝拉不会讲周语,立刻警觉起来,仔细辨认后发现这个说话吞吞吐吐的小女孩儿就是缉捕文书里面的犬戎国公主伊都卡贝拉。里长表面上不动生色,暗地里却向上告发。县衙火速派人带走了伊都卡贝拉,吕治平回家后,被埋伏在家里的衙役逮个正着,青母因包庇不报,获罪入狱。当天就全部被押解到县衙。因为是朝廷通缉的重犯,三人辗转由县牢押至宛州牢再赴京城。
宛州城的监牢里面有一个名字叫做陶甪的狱卒,曾为吕忠敏将军喂过马,在得知自己押送的罪犯就是吕忠敏的后人时,他就觉得这是个冤案,再三思索后,他决定放走案犯。陶甪想了几种方案,因为押运的路上使用的是槛车,而且是由数百名士兵押送,无法下手,他最后决定在牢中行事。入夜,陶甪用酒灌醉了其他的看守,然后把青母、吕治平和伊都卡贝拉放了出去。
吕治平不解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陶甪回道:“我叫陶甪,给吕将军喂过马,吕将军为国捐躯,我也当深明大义。我坚信你们是无辜的,请速速离去。”
吕治平颇为担心地问道:“那你怎么办?私放重犯,这可是死罪。”
陶甪满不在乎地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吕治平谢过陶甪,说声后会有期,便带着青母和伊都卡贝拉乘着夜色,悄悄离去。
看着吕治平一行三人走远了,陶甪拔出佩刀,在自己的前胸刺了三刀,因为流血过多,最后仆倒在地。等其他的看守醒来,天已微明,关押吕治平等三人的牢门大开着,已不见了人影。陶甪因失血过多已昏死过去。
当夜,吕治平并没有回到红毛柳庄,他跪在青母面前说道:“娘,我跟您说实话吧。”然后他便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青母听,最后说道:“娘,云哥为我而死,高堂之上,我将奉养您直至终老。”
青母擦着眼泪说道:“云儿深明大义,死也无憾了。”
吕治平说道:“娘,我们不能回红毛柳庄了,我带您去我娘那里。”
当夜三个人就由鹿州取道去了高桥庄。三天后,青母、伊都卡贝拉,与杜家、吕母团聚在一起。
吕治平将师父的死讯告诉了杜母,杜母痛哭失声,昏厥过去。杜蘅也是哭得昏天黑地。青母和吕母赶紧过来,掐人中,把杜母救活了过来。
吕母安慰杜母道:“当今天子昏庸无能,忠奸不辨,以致弄臣当道,小人得势,那个王玄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杜母哭着说道:“我等了他十年,终于把他等回来了,可团聚了还不到十天,他就又走了,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这一走竟是再也回不来了!”
杜蘅也是十年没见爹爹面儿,趁着爹爹还乡,跟了来,待了没一个月,就又分开了,没想到竟也是永别。
杜蘅一声爹一声爹地叫着,令人心碎。
杜巽挺枪出来,就要去杀了王玄都。
吕治平劝阻道:“巽哥,你切莫轻举妄动,你现在是太学生的身份,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民之重望。我现在已把伊都卡贝拉带来了,所以你千万不能做任何打草惊蛇之事,这一家人都需要你来照顾和庇护,你一定要留在家里,万一有个着紧着忙的事儿,也有个照应。我本是朝廷通辑的,只能是浪迹天涯,所以报仇的事我来做。换句话说就是:你负责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我负责让死去的人含笑九泉。”
杜巽哪里肯听,指天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着就拼命往外冲。
吕治平拉着杜巽的手说道:“巽哥,你的父亲就是我的师父,王贼也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更有屠兄之恨,我誓将王玄都的人头取了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在杜母、吕母、青母三位老人的再三解劝下,杜巽方才住手。
杜巽咬牙切齿道:“你取了王贼的人头,可要告诉我,我要食其肉,寝其皮,方解心头之恨。”
吕治平想到师父在临终前送给自己的两本书,思忖道:自己终究是一个负罪之人,漂泊无踪,若将它带在身上,万一散落江湖,为歹人所用,后果不堪设想,遂决定物归原主。他从怀里取出书来,交到杜巽手里,说道:“巽哥,师父在临终前叫我把这两本书交给你,希望它能助你匡正社稷、造福百姓、光耀门庭。”
杜巽接书在手,只见一本是《天数构演》,一本是《八卦神鉴》,他知道这两本书是父亲生前的至爱,视为珍宝,现在睹物思人,不禁潸然泪下,缓缓说道:“治平弟弟,这是两本旷世奇书,爹爹生前的至爱,不过愚兄生性驽钝,恐于我无助。弟弟你倒有天纵之才,正可尽心钻研,他日一旦昭雪,必将如虎添翼、经天纬地。”
吕治平摇摇头说道:“愚弟浪迹天涯,漂泊无踪,若将此至宝带在身上,万一被歹人所得,你我岂不都成了罪人?”
杜巽思想再三,也只好作罢。
吕治平又从怀中取出双鱼玉佩,交给杜母,说道:“师娘,师父叫我把这枚玉佩交给您。”
这件双鱼玉佩,首尾相合,呈圆形。鱼头呈碧绿色,由头至尾颜色的浓淡略有不同,鱼腹色淡鱼背色浓,就像是一缕轻烟,随风而动,忽聚忽散,这使得这枚玉佩多了几分灵动和神韵。杜安選非常喜欢这枚玉佩,蘅儿出生后,杜安選找匠人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戴在自己身上,一半戴在女儿身上,从此不曾离身。今天杜安選把戴了十五年的玉佩摘下来,让吕治平带回来,也许是老爷一开始就预感到了自己的危险,没想要活着回来。
杜母看着玉佩禁不住又哭了起来,她重又想起,当丈夫将玉佩一分为二时,还曾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有一天这个玉佩到了别的男人手里,那他一定是我的女婿。他把玉佩交给治平带回,是不是想把蘅儿许配给治平呢,如果是,那就直接送给治平,为什么还要治平把玉佩还给我呢,是想征询我的意见么?
她看看吕治平,又看看女儿,觉得他们在一起极般配,只是吕治平有罪在身,前途未卜呢。
杜母想想丈夫,看看女儿,不禁又伤心起来,就这样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再想一会儿。
吕母和青母在一旁不停地安慰、解劝。
杜母在家中设了灵堂,为丈夫守孝,按周礼,杜巽得在家丁忧三年,暂时不能回太学院了。
当夜吕治平祭拜过师父的灵位,交代好杜巽,然后与亲人再次告别。他要寻找机会,刺杀王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