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民伐罪》杳杳归故里

25、庸鼓有斁，万舞有奕

　　曹家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个个脸上带喜眉目含笑，在外逢着人就说他家少爷回来了，倘若有不知情的问道他家少爷是谁，那曹孟德的名号必灌得那人耳朵疼。当然，自后宋开始的鬼魂，听见曹孟德三字就仿佛身上遭了瘟，躲出几里开外。但曹家人倒巴不得这些人快滚，不然到时候又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恶心模样，再把好不容易回家的少爷气着，那他们可就罪过大了。
　　百无聊赖的瞧着忙活着上菜的仆役们，来来回回忙活的脚不沾地，面前摆了一排自己爱吃的菜，份量多的足够撑死几个饱死鬼。曹操嘴角抽搐不止，举着筷子不知该从何入手，曹嵩还以为儿子连日奔波回家饿傻了，吩咐人每样菜给少爷碗里夹一筷子。曹腾握住宝贝孙子的手，摩挲着算不上纤细的手腕，老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口中直说孙儿瘦了，搞得旁人也连带着掉眼泪，反倒给曹操这种天生开朗活泼弄得局促不安，两只手紧张的不知往哪放才好。
　　他知道家人想自己想的慌，但说自己瘦了可就是纯粹的乱说。他生前本来就瘦，也就小时候还在家里当少爷的时候是个白净的大胖小子，自打入仕为官，整日里忙来忙去，身材一下子消瘦下来。后来乱世里他拉起一支自己的队伍，又成天的断水缺粮，日日和死亡打交道，生怕哪日躺下便是一睡不起，哪是正是他瘦的最厉害的时候，皮包骨头也不过如此。后面局势稍微稳定，可自身节俭已成习惯，每日虽吃得比之前好些，到底就是一块方肉配黍饭，顶多庆功宴时多来条鱼，就是极致的享受。但死后由着鬼选定模样，一旦定下就再无更改，何谈瘦了一说。可再怎么说也是家人的关心，心头温热，眼泪险些掉下来。
　　碗里的饭菜进嘴，还是儿时惯吃的味道，曹腾见孙儿喜欢，又给多夹了几筷子，曹操忙说够了够了，他也吃不了这么多。坐在一旁的曹嵩看不下去，心说虽然阿瞒回来趟不易，但这太溺爱孩子了，忙咳嗽两声，冲着曹操故作严肃的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光让你爷爷给你夹菜！”
　　话还没多说，光这一句曹嵩就被曹腾瞪得不敢说话，老爷子即使身为宦官，可在小辈面前的威严还是不容小觑，顿时双眼圆睁毫不客气的瞪回去，掐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子说道：“我给我孙儿夹菜与你何干！你要有他这能耐老夫也天天给你夹菜！别说能耐了，你连他招人喜欢的本事都没有，还教训起孩子来了！去去，不吃赶紧走，别在这耽误我们爷孙俩唠嗑。”
　　曹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想教育自己儿子，没曾想倒让自己老子给训斥一顿，他瞧着曹操在旁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怒从心头起，朝着曹操小腿上轻踹一脚。曹嵩下手不重，和以前拿着鞋抽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打小闹，但曹操“诶哟诶哟”的叫着，捂着腿开始哭。
　　曹腾神魂大惊，“阿瞒，你怎么了？可别吓阿翁啊！”
　　曹操哭得伤心，眼泪直往下掉，“孙儿、孙儿不知做错了何事，挨了父亲这顿打。”
　　曹嵩知道不好，心里好悬没把这臭小子骂死，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小时候中风吓唬人那套，忙跪下来解释道：“父亲，我刚才见阿瞒对您无礼，不过小施惩戒让他长长记性，孩儿绝对没用力啊。”
　　曹腾当然知道曹嵩干了什么，可瞧着旁边孙儿哭得伤心，时不时还叫唤两声，俨然一副让祖父为他做主的模样。手里的拐杖扬起来，曹嵩闭上眼睛紧绷身体，准备挨下这一棍，等了半日也没见拐杖落在身上，曹嵩睁开眼睛，瞧着曹操扶着曹腾做回主位，讨好的拿着扇子给祖父扇风。曹腾笑着说道：“好了，阿瞒不追究你揍他的事，起来吧。”
　　曹操过去扶着曹嵩起来，曹嵩拿手指着半响没说出来话，过了一阵才吐出几句，“臭小子，等你祖父不在身边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曹腾放声大笑，无论过去多少年，他还是享受这天伦之乐，也再次感叹自己没看错人，抱回来的孩子知恩图报，又孝顺无比，哪怕是这宦官之后带来的卑贱身份虽有自卑却也不曾埋怨到自己身上。他摸摸光洁的下巴，合该他曹腾由此福分。
　　三人重新落座，下人把一团乱的东西收拾下去，给三位主人上了新鲜甜品，皆是曹操爱吃的不说，还有不少来自西方的新鲜玩意。只听着上头的曹腾问道：“阿瞒啊，这次回来能待到几时，能不能和陛下说说，让你多留几日陪陪我们这群老东西。”
　　曹操起身跪倒，“阿翁放心，阿瞒此次回来少则七日多则半月，若运气好能遇上鬼节，还能再多待些时日。”
　　那就好，那就好，曹腾喃喃道，他实在太想念家里的孩子了。
　　曹操自然也想念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但一想到后面源源不断的事情又顿觉头疼，眼睛不停朝着门口望去，估量着远方的使者何时到达。
　　不过有人爽了，有人就遭殃了。面前跪了一片朝臣，个个脸上带伤身上带青，叽叽喳喳好似林间小鸟吵个不停，搞得人头大，北阴大帝此时终于明白曹操头疼发作时为何是那般颠狂摸样，这番场景换谁来都遭不住。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的文人雅士把伪装全部卸掉，咒骂之声不绝于耳，请杀曹孟德的理由更是罄竹难书，单是朱熹一人就写了曹操一千大罪，从穿着不得体到夜宿皇宫大大小小的事全写在奏折上。但天子搭眼一瞧，他的确是这群人中伤势最重的，连着被打散两魂六魄，今天还能全须全尾的跪在殿内痛斥曹孟德，想来是费了不少劲才把魂魄拼回去。
　　可这是否太折腾鬼了点，天子心里没少埋怨曹操下手够黑，最轻的一个也被打掉一魂。好不容易过了个清净夜，一觉醒来发现外面跪了一片。和上次不同，这次真是不处置曹操他们就要撞死在门口的柱子上。
　　“曹操殴打同僚、擅离职守、且抬头视上。着卫尉尉迟恭率兵前往捉拿，抓到人后先关押在当地监牢，等朕到了另行审问。”天子颇具压迫性的目光扫视过群臣，“谁有意见？”
　　“这……”底下的人不顾宫中礼仪纷纷窃窃私语，他们上述陈奏的那些罪名是一条也没有用到，可天子好歹算是往曹操身上算了三条，但这三条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定罪量刑全靠天子心情，小则无事发生大则人头落地。谁也不敢说就凭这三条罪名能让曹操人头落地，能让他们狠出心头恶气。
　　还是要再争取一下，他们互相对视，由朱熹出班跪倒，“禀陛下，臣以为不妥，曹孟德乃国之奸贼，身上罪名不可胜数，岂有用这区区三条罪名就将其定罪之理？臣以为，至少还要加上谋反等罪名，大辟以谢天下方可。”
　　“爱卿说得好啊。”北阴大帝笑道：“如此一来便可至他于死地，不仅出了你们心中恶气，也落下个不畏天子、尽忠直谏的美名，对不对？”
　　朱熹把头磕得砰砰作响，”臣断无此意，臣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受奸贼毒害，为了陛下不受贼臣蒙蔽之祸！“
　　”好啊。“北阴大帝温煦的笑意化作冷笑，”你说说，朕是天子，还是你是天子？“
　　”陛下自然是这九州阴间之主！“
　　”朕有没有被奸臣蒙蔽就不用你说了。“天子收起笑容，”来人，朱熹罪做养马士五百年。“朱熹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军士早就将他官服扒下，其他人见天子盛怒都噤若寒蝉，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北阴大帝听着半天没个动静，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吩咐内侍通知他人准备启程。
　　一声龙鸣在耳边炸响，北阴大帝嫌弃的看向外面，”敖顺，下次来的时候别出动静。“
　　”这不是方便告诉你我来了。“白龙着一袭黑袍，抚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胡须大摇大摆的进来，也不管不顾，找了个宽敞的地方盘腿坐下，”庆甲，你家小太傅呢，不让他出来见见我？“
　　北阴大帝冷哼一声，”跑了，把那些弹劾他的人打了一顿跑回老家去了。“
　　”厉害。“北海龙王赞叹道：”你还真惯着他。“
　　”别提他了，敖丙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孽龙台呗。“敖顺晃晃手中的圣旨，”这不天枢上相让我下来宣旨，等你家小太傅到了俩人就一块开杀。不过我那大哥现在也长记性了，怎么审都说是那里正好要下雨，跟那件事无关。死活咬着不认罪，再加上我们其他三海龙王施压，他一时半会还不敢动手。就怕你家小太傅被抓上去，到时候可就有理由杀人了。“
　　”呵。“北阴大帝给敖顺斟了一杯茶，”不过是剿灭了小小的妖怪，就让上相急成这番模样？“
　　”谁知道呢。“敖顺一饮而尽，抹抹嘴说道：”反正我若是做不成，他还要再派人下来。听说人选是法正，你做好准备吧，这可是个睚眦必报的。“
　　北阴大帝捧出一粒宝珠，”今日多谢贤弟手下留情了。“
　　”这就打算赶我走，真不给我看看你家小太傅？“敖顺完全不像是一方龙王，死乞白赖的程度让北阴大帝想起缠着自己要休沐的曹操，他叹了口气，只可惜那人已经回了老家，接下来还得受无妄的牢狱之灾，”有什么好看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加上一个脑袋。“
　　敖顺口中不断“啧啧啧”，“庆甲你金屋藏娇是吧，你家这小太傅我非看不可了，给我找个能睡的地方，到时候和你一块走。”
　　北阴大帝叫人想把白龙轰出去，驻守的军士左看右看全当没听见，笑话，他们哪有这胆子敢去把四海龙王之一给赶出去。加上敖顺本身脸皮就厚，随便找了个房间占下，对着屋内装潢又是一阵啧啧称奇，“我怎么感觉这才像你寝宫啊，你看看你那屋，再看看这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北阴大帝把敖顺弄乱的书桌理正，”猜猜谁住在这？“
　　敖顺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这一遭，好处没有不说，还让人结结实实在自己眼前秀了一波宠爱。
　　”怎么不说话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小太傅的屋子，他懒得侍寝的时候就跑这来办公睡觉。“
　　呵呵，敖顺躺在床上，”我睡了他的床，你不会生气吧。“
　　北阴大帝才不生气，他巴不得日日夜夜都有人占着这间屋子，这样曹操就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自己寝宫，不过为了北海龙王的安全，他还是得多少提醒两句，”不生气，你别把他东西弄乱就行，不然他回来后可得找你麻烦，到时候朕也拦不住。“
　　”行行行，知道了，真会护着他。“
　　北阴大帝不再去管敖顺，径直回了自己寝宫，嘱咐宫女无他命令不得进来，手指掐诀在四方天地里起了个小小的法阵，千里传音将二人链接起来，曹操慵懒的声音出现在狭小的空间里：”陛下？“
　　天子气急反笑，”太傅一走了之，倒把这烂摊子留给朕了。“
　　曹操故作惊讶：”陛下何出此言，臣在老家可什么事都没做呢。“
　　”朕知会你一声，敖顺先来了，敖丙死撑没认罪，和你算的一样。“
　　那边停了停，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后轻松的说道：”陛下放心，等旨意一到，臣就该进大牢了。“
　　曹操切断链接翻身下床，从暗格中摸出小木盒，他颤着手打开，从里面拿出准备许久的毒药。若是此次逃不过去，他宁可当场服毒自尽也不能被押往天庭受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