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潮》十三有余

6、第六章

　　绝大多数青春期里的小孩都对自己的性取向一无所知，但秋奕明显属于早熟的那一类型。早在明确自己对男生的兴趣大过女生后就一直对后者敬而远之，能避就避。先前的时候倒也不是没对谁产生过好感，但都由于各种显而易见的原因，要么没有说出口，要么无疾而终。

　　他原本就不打算和任何人声张这件事，但这次初来乍到新学校就莫名其妙被人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撕开一个口子，任何人都能往里瞥上一眼。这对一个尚且没有脱离青春期的小孩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动手看似是情理之中，但招来的后果也同样严重。

　　处分当然在所难免，不过由于肇事者本人的嚣张态度，差点儿就被气急败坏的教导主任勒令停课观察。可怜老何一个人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要努力压下最近班里传出的些风言风语，一边又让班长多多关注秋奕的心理状态，企图用爱感化那颗叛逆少年的心。

　　但从结果上看明显效果不大，多个任课老师向他反应最近秋奕翘课的频率越来越频繁，白天基本都找不着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这种行为赌气。

　　然后督促人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同桌身上。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陆成霖接受的面不改色，也不是很在乎班上偶尔有些人看向他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或是恶意揣测他和秋奕之间的关系。但余光落到旁边空了的座位上，又想起那次在天台秋奕看向他的那个眼神，突然就有了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这天直到放学也没见人回来，陆成霖收拾了一下书包就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找人。直觉告诉他秋奕肯定没有离开学校，绕着校道走了大半圈才终于在小情侣约会圣地的小树林里把人找到。果然是一副不问世事懒懒散散的模样，整个人没骨头地半靠在树边，耳朵里塞着耳机，低头却很专注地捏着支铅笔往本子上涂涂画画，从顶上洒下来的阳光不多不少被枝条分割成细碎的光斑，给低垂的眉眼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居然很有漫画小说里美少年的感觉。

　　“下午干嘛不去上课。”他走过去站在秋奕身后，故意弄出些动静。

　　“不去就是不想上。”抬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来了兴致说要给他画一张，“哎你别动别动，这个角度好，千万别动啊！”

　　陆成霖很无奈地站在原地给人当模特，倒也没有人再说话，除了风就是铅笔接触纸张特有的沙沙声。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还是那副微微拧着眉咬着嘴唇的模样。按理来说男人咬嘴唇的样子应该都挺别扭的，但秋奕那张俊美中又带着几分清秀的脸却淡化了这种印象，反倒显现出了几分... ...可爱。

　　“话说你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吃饭。”画着画着秋奕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看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回家，没和爸妈住？”

　　虽然这人平时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些事上秋奕敏锐得惊人，“嗯，离婚了。”

　　“哦？”秋奕从素描本后探出半张脸，高高挑起右眉冲他一笑，“挺巧。我也一样。”

　　陆成霖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拥有共同点算不算一种“幸运”，他也没兴趣继续探讨下去，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怪不得你性子这么闷。”秋奕仍是看着他笑，“原来是缺爱啊？”

　　陆成霖默默看着他的笑容，心想这人绝对是被家里老人溺爱长大的。但偏偏那笑容又太有感染力，完全让人生不起气不说，心情貌似也变得好了一点，“画好了吗？我看看。”

　　“快了快了。”秋奕又磨蹭了好一会才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画递给他，声音里都是得意，“要好好保存啊，以后说不定还能升值的。”

　　陆成霖低头认真看着，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素描，但单从下笔的线条来看恐怕远超普通人随便画两笔的水平，“学过？”

　　“没有。就随便画画。”秋奕冲他晃晃笔尖，陆成霖摇摇头，小心翼翼把画叠好放进书包里。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秋奕就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走吧，不是要去我家吃饭吗？”

　　费了很大劲才把嗓子眼里的那句“还是不麻烦了”咽回去，陆成霖就这么莫名其妙跟着回了秋奕的家。离学校倒是不太远，拿钥匙开门的瞬间就闻到了区别于外面小餐馆和学校食堂的饭菜香气，陆成霖又在记忆里翻来覆去找了很久，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家里的味道。

　　“我回来了！”才进门秋奕就大喊一声把书包扔到进门的小茶几上，鞋都不脱直接跑进厨房，好半天才跟出来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看到还站在玄关处有点局促不安的陆成霖，“呀，好帅气的小伙子。快进来坐。”

　　“外婆好。”陆成霖有些紧张，目光不断在客厅来回打转。

　　“小犬在厨房炒菜呢，说今天你来了硬是要露两手。喝点茶吧？”秋奕外婆一看就是属于那种会把孩子宠坏的老人家类型，从动作表情到语言都透出股很是温暖的气息，说话方式更是让陆成霖有些受宠若惊，仿佛自己也被当成了这个家的孩子，“不用麻烦了外婆，我自己来就好了。”

　　“对对，你就让他自己来，有手有脚的干嘛还要人伺候。”秋奕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嗓门大到让陆成霖忍不住看他一眼，随即视线落到他系着的大红色围裙上，喜感得他忍不住乐了两声，“挺适合你。”

　　“干嘛？”秋奕很不耐烦地扯了扯围裙，“一看你就没进过厨房，小爷亲自下厨给你做饭还不乐意？”

　　“不好意思啊，这孩子说话就这样。”外婆冲陆成霖笑了笑，又往秋奕脑袋上揉了两把，“好不容易见你领个同学上家里玩，又乱说话。”

　　“我哪有。”秋奕撇撇嘴，整个人却很自觉地往外婆手心里蹭着，又像是抱怨，“上回不都和你说了没事少进厨房嘛，小心又摔着。”

　　陆成霖就站在一旁看着，感觉这个模样的秋奕倒是和在学校的时候大相径庭，但联想起外婆一开始叫他的那个绰号，倒真是挺像... ...

　　“小狗？”陆成霖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已经不自觉把那两个字脱口而出，下一秒秋奕的眼刀就飞了过来，“你不准叫！谁让你这么叫的？”

　　“好了好了。”外婆赶紧出来打圆场，又把秋奕往厨房那边推，“赶紧去拿碗筷，差不多就准备吃饭了。”

　　结果今天这顿晚饭吃得是相当满意，陆成霖基本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几年没有和家人一起坐下来好好地吃过一餐饭了。以老爸老妈的性格来看就算能勉强约着吃一顿饭，从坐下来的那个瞬间就能开启唇枪舌剑，要么就干脆直接带上自己的秘书律师直接在餐桌上开战。比起曾经的夫妻关系更像是在商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但眼下坐在餐桌前，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有人轻声细语在他耳边说话，伸手给他夹菜拿纸巾。种种细节联系起来，就成了他肉眼可见触手可及的真实。

　　真实。不是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手机短信上发送过来可有可无的嘘寒问暖，而是视觉被色彩填充，味蕾被食物填满的充实。

　　“谢谢。”陆成霖站在旁边看着秋奕认真戴着手套洗碗，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不用谢了少爷，要不你就干脆帮我把碗洗了？”秋奕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把他往旁边推，“算算，看着都笨手笨脚的，你出去把桌子擦了。”

　　“小霖啊？”外婆看见他出来，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又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他：“我们家小犬没有在学校和你打架吧？”

　　“没有没有。”陆成霖赶紧否认，又看着老太太有些忧郁地感慨，“那就好，我们家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差，都是我给惯的。”

　　“他脾气挺好的。”陆成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大部分时候挺好的。”

　　“上回他不就在学校和人打架吗，老师都和我说过了。”外婆表情还是有些忧郁，“听说你还是班长吧？平时帮我多管管他吧，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死倔... ...”

　　“又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秋奕猝不及防从沙发旁窜出来，用湿透冰凉的手拍了拍陆成霖的脸，“晚上要不要在我家睡，明天正好周末呢。”

　　“... ...不太好吧？”陆成霖也抬头看着他，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这有什么，床都给你铺好了。你要是介意我就打地铺，床让给你。”秋奕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过看你挺大个人了还介意这个？玩呢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成霖还在努力斟酌着用词，但看着秋奕皱着眉看向他的表情又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得默默点头。

　　不过秋奕的房间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虽然不大但是整洁，空气中还带着有点不知是香水还是香薰的味道。陆成霖还特意扯起被套闻了一下，是和平时秋奕身上差不多的气味，大概来源于某种牌子的洗衣液，被体温熨过后又带着一点微微的甜。

　　陆成霖一瞬间觉得自己成了某个见不得光的变态，趁秋奕不在的时候还偷摸闻了好几下，莫名有些上瘾。

　　“你睡哪头？”秋奕刚洗完澡，发尾还带着水汽的湿润，“要起夜的话就冲外边儿。”

　　“我睡里面吧。”陆成霖已经躺到了床上，又见秋奕干脆利落地点头说了声行，把灯关掉也爬到了床上。

　　感受到身旁床垫轻微的震动，陆成霖在黑暗中默默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什么。

　　“你冷不冷？冷就给你加床被子。”秋奕嘟囔着伸手往他身上摸了好几下，陆成霖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没事，不冷。”

　　“... ...哦。”秋奕倒也没说什么，很自然地收回手就裹着被子滚到床的另一边，把后背冲着他，“睡吧。”结果没过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声音里闷着笑说：“你心跳声音怎么这么大。”

　　“有吗？”陆成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胸口。

　　“震得我都听见了。”秋奕仍是闭着眼睛笑，“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 ...没有。”
　　“行吧，睡觉啦。”
　　“嗯。”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挺想对你做点儿什么的。”
　　“什么？”

　　陆成霖正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焦躁，紧接着床垫又震了起来，“逗你的... ...看你平时绷得太紧，多笑一下嘛，你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陆成霖一阵无语，又几乎能想象到秋奕笑起来的样子。焦躁的情绪正随着血管里的血液经历一波波的脉冲，像是有某种更加强烈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出，但又随着秋奕逐渐放缓拉长的呼吸声渐渐平息。

　　最后还是忍不住支起半边身子靠在床头，看着秋奕睡得迷迷糊糊冲他这边翻了个身，柔顺的黑发凌乱搭在额前，在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看不太清晰。

　　陆成霖几次想伸手去把他的头发撩开又强行忍住，最后一咬牙把脸冲着墙壁也跟着闭上眼睛。又听见那边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忽然又蹭过来把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

　　一瞬间陆成霖感觉自己出了点儿汗，浑身上下僵得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同时他自己也听到了胸膛里猛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像是在无声宣誓着什么，又像在发泄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