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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友 ...

  •   门外人声鼎沸,热热闹闹,迈步其中,如同踏进了一条温润河流,温软春风一阵阵的拂在身侧,粗俗的或高亢的话语,混杂了分辨不清什么味道的气味儿飘散,竟勾得他掩起了笑,又绽开了笑,笑的痛快舒爽。
      有人叫道:“咦?这不是八王爷么?”
      抬头看去,笑起来,“是韩提刑,如此匆匆,是有急事?”
      韩仁弯腰打手的行了礼,抹汗道:“是也不是,下官本以为王爷早到了呢?”
      八王一时想不起,“什么?”
      韩仁摆摆手,“今天是赵节度府上大公子的大婚吉日,下官一时耽搁,这便是急急赔罪去来。”
      八王想了想,似乎还真有这么回事,竟是不觉忘了,掩袖轻咳一声。
      韩让睁大眼,“赵节度一向严谨,难不成未向王爷递柬子不成?这可是他大大的不是了。”
      八王摆手,“那倒不是,我本是接着的,今日里也是耽搁了,这会儿怕是错过了,也不好前去。”
      韩让哈哈一笑,“不会不会,我算着呢,这会儿礼还没行呢,去了还不算晚。”
      二人遂往,未近时便觉喜气沸腾,嬉闹喧哗声不绝于耳,大小官轿停了若干,随从排排的许多,八王是两袖清风的出门,韩让也是一身正气的单身而来,竟十分怪异,幸而身份卓然,赵世捣着花白胡子喜气满面的亲自迎往上座,新郎恭敬有礼的跟随其后,一张俊俏的书生面孔时时噙着笑意,举止得当,可见家教良好。
      赵世介绍,新郎叫做赵析,二十有三,大好年龄,八王看得出他的满意得意。
      八王看那赵析,看了几眼,暗自皱眉,心下怪异。
      慢待礼成,不由心下烦躁,得空离席,干脆出得门去,缓步走离了喧闹,心下竟然如释重负,不由好笑,热热闹闹有什么不好?
      此时行在街上,心下已经平静,看了四周,左右无事,不妨拜访故友。
      京城之中,众人皆知八王爷孟尝好客,天下书生,一则倾近于主考副考为傲,二则以登八王府邸为豪,高谈阔论,指摘天下,八王皆是赞赏,多有举荐,姚仙之便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位。
      姚仙之年岁不大,却是满腹文采,文弱书生,却是锋芒毕露,不过弱冠之龄,布衣之身,便指着皇帝的鼻子说大宋子民当以收服大宋故土为己任,北驱契丹,西压西夏,侃侃而谈,竟然也有一番兵法论调,当下便把皇帝给吓住,不论他文采多好,急急忙忙发配到远方做个小官便罢,八王惜他高才,也曾执杯送行,却是三五年里再无音讯。谁知前日里在街上行走,竟然碰到,固然锋芒难如昨日,枯瘦如柴,依旧晶亮亮的眼睛,当时庞统在身侧,怒火冲天,不是叙旧之时,此时不由起了心思,缓步寻到永乐巷。
      那条巷子并不难找,问过几个人便也寻到了,可怪异的是每次问路,人皆是以怪异眼神对之,不由疑惑,那眼神之中,没有善意,多有鄙薄,嘲讽,这小小姚仙之,难不成翻起了什么滔天浪不成?

      那里门庭稍微破旧,多方修葺之故,也甚体面,门外题匾“姚府”二字以纤细笔墨飞扬跋扈,是姚仙之的风采,这里安静的很,一条巷子,只这一户门庭,孤寂冷清之余,不由再次想起路人侧目眼光。
      敲了门,无人应,微微用力,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也开了。
      院子不大,没什么特殊与人之处,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冷清的很,三重院落,一直无人,走到最里重,叫道:“仙之可在家中?”
      俄而,有悉悉索索之声,一人探出了门庭,愕然,瞪大了眼,“八王爷,怎么是您?”
      八王心惊,这人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如鬼,一副骨头架子披了一层白袍,白袍上点点血腥,长发披散,说不出的吓人,一时竟然难以把这幅形容和前日里见到的书生融合。
      姚仙之一手扶着门框,大半个身子斜斜倚着支撑,苦笑一声,“难得王爷有心,仙之记得这份情谊,今日里死了也安心,王爷这便速速离去吧,死人的地方,不吉利。”
      八王惊愕难定,“仙之,这是为何?便是大病,也不至于此。”
      姚仙之垂眼一笑,竟然别样妩媚,“病痛何惧?最怕心死,仙之心死了,身子如何能活?”
      八王忍受不住内心悸动,不由后退一步,不过五年,怎生陌生至此,“仙之,仙之,这是为何?昔日宏图之志,展翅大鹏,怎至如此?”
      姚仙之身子晃了几晃,遂转身进了屋子,靠在榻上,一直的喘气,掩面轻咳,全是猩红。
      八王站在门口,直待他止了咳才进入,面上凄然,又问了一遍,“仙之,这是为何?若是有人欺你,天道有公,我必插手此事。”
      姚仙之摇头,“王爷误会,想我姚仙之一生孤傲,谁又欺得了我?说到头儿,都是因果循环,都是自食其果。”
      八王心下疼痛,“世道如何,也不至于自残其身,自寻短见。”
      姚仙之睁大眼,笑道:“王爷,我知你怜惜仙之之才,仙之又何尝不以此自豪自傲?想我自幼执念于求取功名,览尽圣贤书,一路行来,谁撄吾锋?皇上惧我锋锐,不敢用我,我亦何惧?只不曾想,我姚仙之竟会栽在一物事上,再不得翻身。”
      八王踌躇不能语。
      姚仙之续道:“王爷可曾对某人动过情?”
      八王愕然,心下浮现一个猜测来,不由转眼,不忍看他。
      姚仙之呵呵一笑,眼中几分怀念,“王爷曾劝告于我,锋锐太盛非好事,需得仔细打磨,而执念太深,才是祸根,需得想尽方法除去才好,仙之半信半疑,此时固然深信不疑,却为时晚矣。”
      八王握住姚仙之瘦弱苍白垂在榻沿的手掌,这枯瘦手掌,可还提得起笔下千军万马?
      “仙之,你这是何苦?”
      姚仙之回握紧八王手掌,感慨笑道:“犹记得昔日里王爷曾握了这手,说在京城等候成名归来的姚仙之,可惜……”掩袖轻咳一阵,又开口,“王爷可有闲心思听听仙之这些年如何过的?仙之,仙之寂寞的很,连个人说话都没有,可不凄惨?”
      八王凄然,“仙之何须如此?原不必对谁交代,你并不欠我什么。”
      姚仙之笑笑,“我只觉死的冤,可想来想去,该怨的,还是我自个儿。”
      “五年前,仙之受命知县西北偏远地界,行至关外,竟遇上歹类,受人欺辱,恰一人相救,仙之愚昧,竟至此在这人网中,再脱不得身。”
      八王心下鼓鼓噪噪,想骂,想劝,安慰,可看姚仙之如此,又如何开得了口?或许只得叹一句,世事弄人。
      姚仙之笑,“王爷可是恨仙之不争气?仙之一生刚硬孤寂,偏生这执念如天罗地网,偏生这头脑清醒无奈,被网缚数年,心中早恨透了自己,却只有在他放手之时,才下得了勇气自戕,终是懦夫,想我姚仙之一生,屈服于此,再有何面目对于天地亲友?一死又有何用?”

      八王捏紧苍白手掌,怒其不争,哀其伤痛,“一死又有何用?人之一世,或耽于情,或耽于名,或耽于利,本没什么分别,虽有正义,于己而言,更无对错,若诸人皆遇事而自戕,社会亘古至今,岂非笑谈?一时迷惑又有何惧?便是一直沉迷也不打紧,只问心天地,这一生你可痛快?若是非,又如何敢于自打脸面,甩袖而去?”
      姚仙之边咳边笑,“王爷能说出这话来,已实属不易,仙之何德何能,王爷牵念,仙之只有来世再报。”
      八王只恨他冥顽,“一死又有何用?”
      姚仙之睁大了眼看着床顶,“一死固然无用,若能以血洗这一生屈辱,仙之甘愿一试。”
      八王闭上了眼,只能苍白一句,“你这又是何苦?”
      姚仙之却笑得温然,几近入魔,“情爱一事,我素不信之,漫说夫妻连理一生,不过彼此一种牵连,生儿育女,更有何用?倒不如男儿展一生正气雄风,驰骋天下。仙之若早知情爱害人,更不如早些年抛却名利抱负,躬身耕田来的舒坦,只跌入这无底陷阱,左右挣扎日深,暗无天日,心下孤苦,悔恨聪明太过,憎恨聪明无用,亦是为之太晚。”
      八王不再劝,“他如今如何?”
      姚仙之呵呵的笑,“王爷毫不惊讶,他本是个男人,若是女子,仙之也不会恨自己如此之深。”
      八王心下叹息,戚戚然。
      “初起时,我怎不知他游戏心态?可欲抽身才知晚矣,总想着陷入便陷入了,人活于世,如何不是活?可纠结日深,我料不到天命,料不到情爱短暂,我便担尽骂名,也挽不回他回心转意,我待情何以堪?又不是木头,总还是臭皮囊一副,他既狠心,我留这臭皮囊何用?”
      八王抽出了手,看着他的眼中满是怜悯,“你如这般死去,你这一生,不胜猪狗。”
      姚仙之眼中空洞,“生则无用么?我姚仙之生凭满腔气血,气血既尽,再难活矣,王爷不必再劝。”
      八王哀叹,“为一匹夫,误尽苍生,生死何叹?本王亲自为你送行。”
      姚仙之展颜欢笑,伸手摸索着,“那便多谢王爷,仙之死而无憾。”
      有人破门而入,步履仓惶,直奔此处。
      姚仙之眼睛睁得老大,晶亮骇人。
      八王直觉退开半步,转眸看去。
      大红喜袍未脱,紫金冠摇晃,俊秀面孔上满是惊惶,直直撞了进来,“仙之,仙之,你何苦如此?”
      是那温文有礼赵世为之自豪的新郎官,赵析。
      八王一步一步退了出去,临出门,见那姚仙之一口猩红沾的赵析大红喜袍一片好笑。
      再退两步,退进一片胸膛,回头看去,却是庞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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