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麦苗麦

5、第 5 章

　　人类能有狗狗这样的动物陪着是很大的福气。相处越久，越能洞悉它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喜怒哀乐。

　　大白陪伴了思竹的童年，而大黄陪着她从初中走入了大学。大黄是只狼狗，因为体型较大，长得凶神恶煞，经过她家的人看见它都不由加快脚步。

　　它尽职尽责，只要一有人路过就会朝他们大吼，它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在笼子里度过的，家里也就思竹跟它最亲近。

　　说是最亲近，实际上也只有在那些闲暇无聊的日子才会走到它的笼子旁，跟它说说话，逗逗它。

　　大部分时间都是它自己在笼子里呆呆地看着它眼里的小小世界，犯困了睡一觉，饿了就吃几口盆里的冷饭。

　　农村人没有遛狗这一说，小一点的和温顺点的狗狗放养，而大型的通常是用绳子拴着或者关在笼子里。

　　那时候思竹也习惯于大黄被关着，她还没有狗狗也需要自由这样的概念。很少想过要放它出来走一走，跑一跑，让它看看家门外的世界，让它去田地里闻闻新长出来的草的香味，泥土的香味。

　　大黄这个小姑娘聪明又敏感，思竹盯着它看的时候它会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但其实眼睛会不时往她这边瞟。

　　思竹觉得很可爱，便总是盯着它，看到它躲闪的眼神忍不住想笑。

　　喂它吃东西的时候它会小心翼翼地含住，咬一小口，生怕咬到她的小手。

　　思竹很少摸过它，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会担心它咬到自己，她对这只凶猛的狗狗也有些畏惧，每次摸它只是拍拍它的头，而它好像对此就已经很满足。思竹为对它的不信任而感到内疚。

　　它最高兴的事是思竹爸爸回家，可能是因为它是她爸带回家的，也可能是她爸回家，它就能走出笼子，在路上跑，在家里跑，在田野里跑。

　　笼子的门一打开，它的尾巴变成了螺旋桨，高兴地摆动着。它不是走出来，而是迫不及待地狂奔出来，这时候它见到的每个人都是它亲密的伙伴，它想分享这种获得自由的喜悦，于是兴奋地往人身上扑。

　　有时思竹会想，它会不会做梦呢，梦里会不会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有清澈的溪流，有奇形怪状的小石头，最重要的是有很多和它一样被关着的向往自由的小伙伴。

　　它们跑啊跑啊，追着蝴蝶，打着滚儿，空气里弥漫着的是大自然的味道，它爱这种味道。

　　大黄在那个狭窄的笼子里待了七年，获得自由的日子屈指能数。它一定羡慕过那些从它眼前路过的无拘无束的狗狗。

　　在思竹18岁那年，快过年时，思竹父亲又带回来一只狗狗，她也不知道他对养狗有什么执念。

　　她很反感他这么做，因为她知道奶奶很反感，这会导致他们因此吵架，这对母子的关系一度让她怀疑家庭这个概念。

　　她清晰地记得，面包车在她家门口停下来，父亲下了车，大黄在笼子里见到了他，感觉得到它很开心也很激动，接着后备箱被打开了，那只漂亮的吸人眼球的白色小狗狗被思竹父亲抱下来。

　　大黄笼子的门有个小洞口，洞口很小，是让它方便把头伸出来吃饭喝水的。大黄笼子的噼啪响声引起了思竹的注意，她看到它努力地疯狂地要从那个洞口钻出来，她不觉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它已经从洞口钻了出来。

　　它那么大的身体就那样从那么小的洞口钻了出来，思竹不知道是什么意念在支撑它这么做。

　　它往思竹父亲身上扑，不时嗅一嗅这小狗身上的气味。

　　它被重新关进了笼子，小白狗在笼子外熟悉这个新环境。

　　南方湿冷的冬天，寒气逼人，大黄已经7岁了，算是一只上了年纪的狗狗，那时候它食欲减退了，好一段时间不乐意吃饭，后来思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它可能是生病了。

　　有时候思竹瞅见它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就从衣柜里翻来覆去找一件不要的衣服给它垫在窝里。

　　如果思竹父亲在马路边走来走去，哪怕思竹就在它面前蹲着，它的目光也不在她身上，而是一直追随着思竹父亲。那时候她心里有些愤愤不平，他都带新的小狗回家了你还这么痴情呐？

　　忘了是小白狗到家的第几天，那天早晨思竹被争吵声吵醒，像是应激反应，她不知道家里又是谁和谁吵起来了，那一刻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赶紧跑出来看情况。

　　她出来时争吵已经平息了下来，是思竹奶奶和爸爸在吵。

　　当时奶奶准备把几十只鸡鸭从小屋里赶到后面的小池塘去，那只小白狗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见到这么多鸡和鸭它瞬间兴奋起来，朝着那一大群鸡鸭扑去，鸡鸭们吓得四散而逃，于是真正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

　　思竹奶奶见状跳脚了，骂完小白狗就骂思竹爸爸，两人不出所料地吵了起来。

　　争吵平息后思竹准备回房间继续睡，那一瞬她往门前池塘边瞥了一眼，看到父亲在池塘里用一根棍子在捞什么东西，隐约看到池塘里漂着一个大袋子。

　　她甚至忘了当时是自己想到的还是被奶奶告知的，大黄被他装在袋子里淹死了。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心好像被划了一刀又一刀，然后被撕成碎片。

　　她躲到房间里大哭，歇斯底里，她无法想象，不敢想象，也不敢相信。

　　父亲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当时家里养了几只兔子，她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往那边走去，思竹猜到他要干什么，冲到他跟前，吼叫着制止了他。

　　她和父亲本就生疏的关系变得更僵硬，从那以后，她很少主动跟他讲话。

　　大黄被埋在了一片坟墓的旁边，过了两三天，邻居奶奶过来跟思竹奶奶说，村里有人知道大黄被埋了，刚埋没几天，又是冬天，还算新鲜，想挖出来吃狗肉。

　　思竹在旁边听到了，那个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疯狂地跑到后面那一片坟墓边，看到那个人手里拖着一个大袋子，袋子上满是泥土，袋子里是她的大黄。

　　思竹从小就不太喜欢和这些大人交流，那一刻她哽咽着告诉他，她不同意他带走这只狗，思竹站在他面前，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一堵隐形的墙。

　　他放下袋子后走了，思竹提着袋子，找到原来埋大黄的地方，把它放进去，冬天的土地湿润黏糊，她用手一捧接一捧地把黄土覆盖上去，告诉它:这个冬天，你不会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