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麦苗麦

1、第1章

　　稻田村中有一条街，叫东塘街。平日冷清的街道一到周末节假日便热闹起来，吆喝叫卖的，牵着小孩买菜的，猪肉铺门前挂着猪肉，摆着猪排骨，屠夫围裙上沾了不少血渍污渍，忙活了一早上。
　　这条街有三家理发店，一家是一对夫妻开的，生意最好，年轻人去得多。一家是个年过半百的大伯开的，爷爷奶奶辈爱去他家剃头聊家常。
　　第三家的老板叫程正，他话不多，个子不高，身材微胖。
　　店面不大，被他打扫得很干净，却总是显得冷清，有时另外两家理发店排起了长长的队，有的顾客不愿意等，便往他的店里走。
　　李思竹是他店里的常客，因为被奶奶带着去剪头发时另外两家店经常是排起了队，但相比其他两家店，她反而喜欢这家。
　　夫妻店的老板娘给思竹洗头时，长长的指甲总是刮得她头皮生疼，再加上水温有些高，每次洗完头都感觉头皮发麻，灵魂出窍，脑袋不像自己的了。
　　大伯的店地上，凳子上，摆放工具的桌上，到处都是头发。
　　只有程正的店干干净净，给她洗头时温温柔柔，他会用手指按摩她的头皮，思竹觉得很舒服。
　　李思竹小学二年级开始便在程正的店里理发，她也习惯了在这个安安静静的店里，让小小的她面对剪刀，面对嘈杂的吹风机声响时不会觉得害怕。偶尔程正还会给思竹一颗小小的糖，有时是有点酸的，有时是甜的。
　　虽然生意比不上另外两家，但收入也够他生活开销。
　　常去他家理发的其中一个男顾客叫邓常林，在程正店里边洗头边说:“你这洗头手法确实还不一样，跟按摩似的，怪舒服的。”
　　程正笑笑，不做声，打开浴头试着水温。
　　邓常林躺着眯着眼睛，他心里想，程正这双手还真是像女人一样温柔。感受着温热的水从头上流过，感觉到他的手沿着自己的耳后到脖子到后背，这一系列动作让邓常林觉得浑身酥酥麻麻的。
　　他隐约感觉今天洗头跟平常不太一样，坐下来开始理发，邓常林从镜子里看到程正微微泛红的脸，啧了一声说道:“今天是有点热。”
　　程正轻声应了一声，熟练得拿起工具开始给他理发，手背有时碰到了邓常林的耳朵，脖子，直到他将手慢慢伸进了邓常林的背……
　　程正是同性恋的传闻一传十十传百，去他店里理发的人越来越少，本就生意不好的店面变得更加冷清。
　　“难怪三十多了还没结婚……”
　　“以前也没听说他有这问题啊……估摸是中了邪。”
　　“就是得了病，得去治。”
　　“十里村有个小孩不也是吗，才十六七岁，被他爸妈发现了一顿打，带去医院看病。听说后面关在家里没去上学了……”
　　那段时间程正成了老少男女饭后谈资。
　　男人不敢去，女人也躲着他，熟人路过他店门口，门开着但没见着人，往里走看到他坐在角落里抽着烟，便叹了口气，给他提建议:“去医院看看吧，买点药吃吃就好了。”
　　程正脸红到了耳朵根。
　　没多久店关了门，程正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邻居猜测:“应该是看病去了。”
　　思竹不懂什么是同性恋，只是无意听大人们说他有病，往后再没见过他。
　　稻香村里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1999年12月29日那天，农村的年味正浓，李思竹在寒冬里出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90后。长大后她也会时不时地想，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那么着急干嘛，晚个几天出来我不也是个00后。
　　李思竹那时并不懂什么叫留守儿童。
　　小学六年级的课堂上，老师问班上哪些同学是单亲家庭，思竹茫然，全班茫然。
　　老师解释父母离婚或者父母亲其中一位已经去世的家庭就是单亲家庭。
　　所有孩子左顾右看，三十多个人的班级没有人举手。老师又问道:“哪些同学是留守儿童？”
　　思竹心想，我爸妈都还活着，我不是留守儿童。
　　老师看着班上孩子们一个个瞪着一双双大眼睛，道:“父母都不在家，外出打工，爷爷奶奶带大的同学就是留守儿童。”
　　班上沉寂了一小会儿，全班孩子便举起了手。
　　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一个班的孩子也同样有调皮捣蛋的，开朗活泼的和沉默寡言的。
　　李思竹上小学的时候虽然不算活泼，但也总会和几个伙伴一起跳皮筋，在河里捞小鱼捉小虾，也能说得上快乐。
　　上初中后女孩子爱美的心理逐渐显现，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剪齐刘海盖住额头，扎一个侧马尾。
　　思竹小学六年级以前都是剪的短发，像男生那样的短发。她那时对美还并没有什么概念，但也会觉得头发剪这么短怪难看的，像个男生。
　　六年级一次剪完后去学校，同学李娅跟她说:“你剪了头发更像男生了。”
　　思竹低下头。
　　放学回家后她就跟爷爷奶奶说:“我要留长头发。”
　　爷爷奶奶坐在房间里烤火，奶奶也是一头干练的短发，说:“长头发多不好打理啊，早上起来又要给你做早饭又要给你梳头发，时间太赶了。”
　　“我自己梳，自己扎头发！”思竹倔强的说。
　　思竹奶奶看她这么坚定，妥协的说:“行行行，你早点起来自己去扎。”
　　这是思竹记忆里第一次为自己的意愿去争取。
　　思竹发质不好，小小年纪也不懂得怎么爱护自己的头发，头发留长后总是显得特别蓬松，尤其洗完头干了后像爆炸了一样，那时起她就有了一个外号:金毛狮王。
　　她很讨厌这个外号，所以去学校从没有披过头发，都是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她很羡慕其他女同学又长又柔顺的头发。
　　身边的男孩子从不叫她金毛狮王的也只有齐思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