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后宫日常》乌苏酒

6、贺礼

　　“皇上，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身后应俊德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手撑着腿大口大口地喘气。

　　铮的一声，琵琶声停，卫玲琅转过头来，她抱着琵琶，一袭雪白素衣，坐在轮椅上。
　　月色如纱，模糊了她的脸，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杨筝定了定心神，转身走出小径，问道：“你刚才吟的，是前朝词人的词？”

　　卫玲琅抱着琵琶，避而不答：“臣女不便行礼，还请皇上恕罪。”

　　杨筝：“朕知道。”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可是不想留在宫中？”
　　她方才吟的那首词乃是词人被困敌国，满腔忧愤怨恨难平，恨不能斩尽仇敌，有感而作。

　　卫玲琅却回道：“臣女愿意。”

　　“那为何——”
　　要诵前人词，借喻今人事？
　　杨筝咽下剩下的问题，他知晓卫玲琅心中有恨，却求不得公道，问出来也不过是自讨没趣。

　　他先前不明白，见到卫玲琅后，才懂得几分。

　　杨筝改口问道：“为何到御花园来？”

　　卫玲琅垂眸，指尖虚虚地拨着琴弦，“慈宁宫清静，臣女怕惊扰了太后休息。”

　　琵琶压在她腿上，深色的木头下泅出一团血迹，在雪白素衣上格外显眼。

　　杨筝：“这琵琶太重，朕请工匠给你打一把轻的。”

　　“琵琶再重，压在臣女腿上都没有感觉。”卫玲琅道。
　　她低着头，乌发垂落在颊边，唇淡如霜，脸上只有乌白两色，十分颓靡枯艳。

　　杨筝亦有些颓丧，转过身去，道：“应俊德，派人送丹阳郡主回去。”

　　“是。”应俊德忙应了，跟在他身后，双手捧上一只金簪，“皇上，您的簪子。”

　　杨筝这才注意到发簪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他抓起发簪，胡乱将长发盘了一转插进去，便匆匆地离开，只留下一条高高的马尾边走边晃。

　　夜色下一点金光动人，卫玲琅又缓缓拨起琵琶，伴着乐音阵阵，身后宫人推着轮椅，碾碎满地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皇上，晋王为老不尊，昨夜竟命人悄悄在微臣府上大门抹泥，今日微臣出门时，险些打不开门！”
　　“竖子休得胡言！皇上明鉴，臣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他这是血口喷人！”
　　“依微臣看，晋王爷还真能做出这种事，啧啧……”
　　“你放屁——你前日偷了我府里聚财石，别以为我不知道！”
　　一群人吵吵嚷嚷，杨筝听得不耐，天下太平是好事，但朝臣们无事可干，每日上朝时只能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参奏，东家长来西家短。
　　他调停的方式就是通通扣俸禄，一时间朝臣们荷包干瘪，消停不少。

　　热热闹闹地上完早朝，杨筝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
　　杨筝一到养心殿门口，便看见外面站了道火红的身影，手捧着锦盒，焦灼地张望。

　　杨筝抬起手，轿撵停下，他走到萱蕾身后，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萱蕾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灿烂笑容：“皇上，奴才是来给您送礼物的。”

　　杨筝：“礼物？什么礼物，给朕瞧瞧。”
　　还是头一回有奴才给他送礼物，杨筝新奇得很。

　　萱蕾奉上锦盒，行了个礼：“奴才恭贺皇上大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没点新鲜的词吗？杨筝暗道。

　　锦盒一臂长，半臂宽，捧在手里不怎么沉，杨筝打开来，里头叠着一套整整齐齐的衣服。
　　雪白内衬，外衫一抹血红，金丝绣线，华美绝伦。

　　杨筝眼前一亮，说道：“这份礼物朕很喜欢，应俊德，传旨下去，赐金百两，明珠一斛。”
　　萱蕾笑眼明亮，大方道：“奴才谢皇上赏赐。”
　　杨筝点点头，很满意她的识时务。

　　“皇上，奴才还想向您求一个恩典。”萱蕾道。
　　杨筝：“说吧。”
　　“奴才想请皇上允许，凡是奴婢制衣所需，都可以从尚衣局和内务府调用。”萱蕾说道，“皇上放心，奴才制衣皆为皇上所做，绝不会贪私。”

　　什么，小绣娘要扩充材料库为他做更多更好的衣服？
　　杨筝欢天喜地，一口答应。

　　萱蕾也很高兴，这样她就可以好好设计衣服，不用受材料限制了。

　　两人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杨筝迫不及待地走进养心殿内，试穿衣服。

　　衣服上身，更体现出萱蕾的巧妙心思，内衫在腰间收紧，刚好贴身；外衫一半雪白一半明红，过渡得恰如其分，白雪上堆着暗色云纹，火红处金龙盘踞。

　　镜中人不像帝王，倒像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杨筝拿起发冠在头上比来比去，却怎么看都不满意，喊应俊德：“你去把萱蕾叫过来。”

　　“奴才这就去。”应俊德道。

　　萱蕾一脸迷惑地被带到养心殿，“皇上，可是衣服不合身？”

　　杨筝正站在水镜前，端详镜中的身影。

　　听到声音，他头也不转，只勾了勾手，“你来帮朕看看，搭个什么样的头冠好？”

　　萱蕾对待衣着非常上心，认真地走上前去帮他挑选，最后从皇帝数十顶发冠中挑出一顶嵌宝紫金冠。
　　“皇上，您试试这个。”

　　杨筝带在头上，看着镜子里的脸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的眼光很好，朕方才也觉得这紫金冠好看。”

　　萱蕾认真地点点头，“皇上英明！”
　　她又埋头在那堆饰品里翻了起来，拿出一支金簪，“皇上，这个也好看，您试试。”
　　杨筝依言戴上，萱蕾再递，他再换，乐此不疲。

　　应俊德缩在殿角，拼了老命地憋笑。
　　总觉得这两个人在玩换装游戏。

　　最后还是杨筝累地手都举不动了，才让萱蕾退下。
　　萱蕾依依不舍，看样子意犹未尽。

　　说到礼物，杨筝想起来朝臣亲王们送的贺礼都还没拆，扬声道：“应俊德，朕的大婚贺礼呢？”

　　应俊德捧上一张单子，“皇上，都记在上面呢，您看看？”

　　上面记的大多是些金银珠宝，古董珍玩，杨筝不感兴趣。
　　往下看，户部侍郎送江南特色点心八套，端亲王杨胜送烧蓝白玉发冠一只，苏州刺史送玲珑琵琶一把……
　　这些就比较和他的心意。

　　“应俊德！给我把点心呈上来、哦不……”杨筝下意识喊，又改口道，“把那玲珑琵琶带上来给朕看看。”

　　应俊德问道：“皇上，您到底是要点心呢？还是琵琶啊？”

　　杨筝：“难不成你就长了一只手吗？”

　　应俊德讪讪一笑，片刻后抱着点心和琵琶回来了。
　　两样都是大件，应俊德胖乎乎的身躯笨拙地挪动，生怕把琵琶摔了。

　　杨筝快步走上前接过琵琶，指尖拨了拨，流淌出一阵悦耳乐声。

　　他嘴角微勾，又掂了掂。
　　不错，轻得很。

　　“这琵琶不错，你给丹阳郡主送去。”

　　“奴才遵命。”应俊德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江南特色点心摆在桌上，杨筝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里头摆着三十二块糕点，莲花、鲤鱼、小船……形状各异。

　　杨筝拈了一块梨花酥，淡绿的色泽清新动人，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一口咬下去，柔润的枣泥和梨汁的清香在口中绽开。

　　户部侍郎懂朕！！！

　　杨筝仰天长叹，恨不得把户部侍郎提拔到御膳房内，专司采买。
　　不愧是管账的，就是会买东西。

　　虽然这个想法不能实现，但杨筝还是写了一封诏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到户部侍郎府上。

　　宫外傅恒接到诏书，看着上面的内容，哭笑不得。
　　略过大篇幅的溢美之词，皇帝悄悄在结尾处提了一嘴：“侍郎可多多关注各地民情，若有特别之处，可送入宫内，以便朕体察民情。”
　　傅恒大手一挥，“买！再买八套点心交给皇后娘娘，让她送给皇上。”

　　奏折上【宫内剧情·玉音自玲琅】微微闪光，虽然应俊德还没有回来，但杨筝猜想琵琶大约已经送到卫玲琅手里了。

　　【纵马飞驰红颜笑，零落尘泥碾作尘。
　　泽被圣恩不得恨，一曲琵琶不知数。】

　　一首胡编乱造的小诗，让杨筝微微一愣。

　　看样子，卫玲琅并不喜欢这个礼物。

　　他痛苦地抓了抓头，推门而出；从长廊最东，走到长廊最西，又从长廊最西，踱回长廊最东。

　　直到应俊德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杨筝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可有告诉她，朕已经把尹玉送进禁军营了？！”

　　应俊德被他晃得头晕，“皇上，奴才提了一嘴，郡主应该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反应……奴才好晕、呕……”

　　杨筝颓然地松开手，失魂落魄地走向殿内。

　　“皇上，郡主托奴才带了话给您！”应俊德喊道。

　　杨筝猛地转身，“快说！”

　　“郡主说、郡主说……”应俊德说，“谢皇上赏赐！”

　　“给朕滚！”
　　杨筝气得心火旺，砰地一声摔上大门。

　　应俊德碰了一鼻子灰，身后的小太监悄悄挪过来，问道：“应公公，您为何要戏弄皇上？”

　　“蠢小子。”应俊德哼了一声，斜眼看他。

　　“奴才愚笨，只是担心公公受罚。”小太监恭恭敬敬道。

　　应俊德瞧他态度恭敬，方才说道：“皇上因为郡主的事难受得紧，我们做奴才的，得会看主子眼色！”

　　“可我瞧着皇上的样子，好像更不高兴了。”小太监小心道。

　　“你懂什么？皇上本来难受得很，被我这么一打岔，心里自然就发泄出来了。”应俊德摆摆手，心里唏嘘不已。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