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风》小枝绘星

40、第 40 章

　　风扇在头顶簌簌地转，终于没有人分神想它会不会掉下来，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新叶，而那已经是上个季节的事，陈星写下最后一个句点，等未干的墨迹自然晾干，组成单词的线条或直或弯，像抽条的枝桠自如生长。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刻钟，监考老师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微风驮着蝉声慢吞吞地挤进来，趴在答题卡一角新奇地盯着看。陈星抬手扫去桌角的橡皮屑，露出桌面上日积月累形成的墨迹。
　　叶隙间漏下硬币大小的光斑，蹭过陈星肩头又随枝叶悠悠摇晃，答题卡上铅芯填满的部分微微发亮。陈星撑着下巴望窗外，看向这座孟哲生活了三年的校园。
　　秒针一度一度，时间滴答滴答，几乎能听见有人按捺不住的心跳，陈星轻轻笑了笑，把答题卡翻回正面，宣告结束的铃声在夏初骤然绽放，一只蝴蝶停在窗外，扇了扇蓝色的翅膀。
　　周围满是学生与前来迎接的家长，陈星走出考场随人群沿坡而下，在半坡遇见逆行而上的孟哲。
　　“喝吗？”陈星停下脚步，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柠檬茶。
　　“你这里沾东西了。”孟哲点点自己的眼角。
　　“哪儿？”陈星抬手蹭了蹭，“好了吗？”
　　“我看看……这儿。”
　　孟哲抬手帮他摘去那根睫毛。阳光由赤道向北半球靠近，暖流赴北拥抱沉睡了整个季节的冰晶，南下的季风拂去三年时光，停在陈星眼梢。
　　“要不要许个愿望？”孟哲捻着那根睫毛，直起身问他，陈星抬起眼，看见眼前的人一脸认真。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声音：“哲哥，哲哥——”
　　声音自坡下传来，陈星和孟哲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见方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一转眼你就没影了，跑这么快干嘛啊？”方圆双手撑着膝盖，上起不接下气地说：“你那群小弟都等你呢。”
　　“等我？”孟哲愣了愣：“等我干嘛？”
　　“废话，等着你庆祝呗，”方圆白了他一眼，说：“你之前说要专心备考，等考完再和兄弟们一起庆祝，该不会忘了吧。”
　　“哦……”经方圆这么一说，孟哲才依稀想起他之前是提过这么一句。
　　像是要印证方圆的话，他们身后随之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叫声，期间不乏“老大””哲哥“等名号，陈星侧头看了看，只见十几号人站在马路边大呼小叫，颇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风采。
　　“走啦走啦，包厢都订好了，”方圆等得有些不耐烦，拉了孟哲一把说：“考都考完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等，等一下。”孟哲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扭过头刚想对陈星说什么，对方却抢先开了口。
　　“你们去玩吧，”陈星笑着说：“你也好久没跟他们出去了。”
　　“那你……”
　　“我就不去了，”陈星说：“已经考完了，也不急着这一会儿吧。”
　　“哲哥，车来了——”
　　方圆已经先一步跑下坡了，孟哲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陈星，说：“那明天见。”
　　陈星笑着挥了挥手，目送孟哲跳上出租车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初夏的风轻拂过他的后背，稍抬起双臂就能感觉到它们从身侧流过，陈星抬手摸了摸手孟哲刚触碰过的眼角。
　　“许个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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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明天见，陈星收到孟哲短信实则已经是隔天下午了。
　　“这家伙……该不会刚睡醒吧。” 陈星一边嘀咕一边点开短信。
　　孟哲：
　　——晚上去体育馆打篮球？
　　篮球？自己的确好久没有打过了，陈星打字过去：
　　——好，在哪见？
　　孟哲回复得很快：
　　——在三中门口见？
　　——你不想骑车就别骑了，上那个坡还怪累的。
　　那我怎么去体育馆？陈星刚打完字还没来得及发送，孟哲又发过来一条：
　　——我带你?
　　“谁要你带，”陈星自言自语：“累死你算了。”
　　话是这么说，陈星放在发送键上的手指还是没有按下去，最终删删改改变成了：
　　——那你快点啊。
　　孟哲没再说话，回他一个耍帅的表情。
　　时节停在春夏交接之际，天色还不算太长，陈星走上斜坡时已是暮色时分，方圆和周煜已经到了，看见陈星抬手招呼道：“陈哥。”
　　“晚上好，”陈星一边走向他们一边说：“孟哲还没到？”
　　“还没呢，”周煜抓抓头发说：“不过应该快了，哲哥一直挺守时的。”
　　“陈哥你没骑车？”方圆注意到陈星是走路来的，说：“等会儿骑共享单车过去？”
　　“嗯……”陈星看了眼手表，说：“先等孟哲来再说吧。”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稍不留神天空就全暗了下来，直到路灯骤然亮起，周煜才回过神来，说：“都快过了半个小时了，哲哥怎么还没到。”
　　“不知道，”方圆也有点没底，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有事的话他应该会打个电话说一声。”陈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要不我去找找，”方圆说：“骑车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万一你俩走岔了怎么办，”天色渐暗，能见度不比白天，周煜说：“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估计他正骑车，不一定能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方便接，”陈星把手机揣回口袋，说：“还是再等等吧。”
　　虽说达成了共识，但气氛显然沉闷了许多，三个人显然都在担心孟哲。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方圆和周煜不约而同地看向陈星，只见后者咬了咬嘴唇，刚要掏出手机打电话，两辆电动车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街边。
　　“你看见了吗，刚才的车祸。”
　　车祸？陈星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骑电动车的两人，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陈星听见：
　　“那么多血……是轿车和摩托车撞上了吧。”
　　“不不不，是和自行车撞上了，骑车的好像还是个学生。”
　　“我倒没看见人，不过路上好多血，救护车已经来了。”
　　“啧啧，高考刚结束就发生这种事，可真是……”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陈星没听清，心跳毫无征兆地加速，血液撞上耳膜震耳欲聋，陈星杵在原地像是忘了怎么活动，他勉强转头朝坡下望去，只见红蓝两色的警灯交替闪烁，在夜幕中格外扎眼。
　　“陈哥，陈哥？”
　　察觉陈星表情不对，周煜刚担心地叫了两声，陈星却一把抓起方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朝前跑去。
　　方圆愣了一下：“陈哥？”
　　“陈星——”
　　周煜拨开方圆追了两步，陈星却像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跨上单车朝着坡下疾驰而去。
　　喇叭声、警笛声、惊呼声，全部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削落刮过耳侧。
　　孟哲骑车下坡时的速度有这么快吗？陈星来不及去想，他狠狠地踩下脚踏板，车轮轮轴早就旋转成一片虚影。
　　骑车下坡对孟哲来说像是易如反掌，但陈星手下的单车却总是偏离正确的轨道，在又一次有惊无险地避开行人后，陈星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在抖，连带着单车也不听使唤。
　　离事故现场还有一百余米，陈星顾不上骂自己没出息，丢下单车挤进人群，等他终于从缝隙间挤进去半个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地上那件浅蓝色校服，和孟哲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陈星感到胸口闷闷发疼，喘不过气来，像是挨了一记重锤。车祸后刺鼻的异味难以散去，此刻充斥了他整个鼻腔。等陈星再反应过来时，自己正瘫坐在那条警戒线以内，手里紧紧攥着地上的校服，不远处的警察在呵斥让他放下。
　　陈星将校服抖开，衣服的下摆软软地垂在他的大腿上，原本浅蓝色的布料蹭满了灰尘，更多的部分则被血液浸透，陈星感到手上一阵黏腻，借着警车的灯光才辨出满手的深红。
　　见陈星没有反应，警察大踏步地朝他走过来，沿途踏翻了一串路障，走近才发现陈星面色惨白，用手死死捏着领口的标签，上面印的正是孟哲的校服尺码。
　　隐约听见警察询问自己的声音，陈星想站起来，试了一下却没成功，他又瘫坐回原地，显得狼狈而不知所措。
　　直到谁的声音破开铺天盖地的鼓噪嘈杂，直直灌进他的耳朵里。
　　“陈星，陈星？”
　　直到自己被一股不可抗力直直拉起，陈星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是谁，孟哲一手攥着他的胳膊，一手还拎着柠檬茶：“陈星，你怎么在这儿！？”
　　尝得出血腥味从舌根蔓延而上，陈星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抓着自己的孟哲，两人之间仅有一条警戒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