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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阳光是种传染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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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秋家门口的核桃树看着好久没打理过,叶子疯了一样地长,树枝上,地上,门前,屋檐上,到处都是叶子。嫩绿的,墨绿的,枯黄的,乱七八糟,七零八落。
老人家阖眼坐在太师椅上,阳光将她脸上的沟壑一道一道填满,岁月似乎由此变得温情了些。
奇怪的是,她身后大门上挂着锁,留了一道三四指宽的小缝,灰尘堆在门框角落,像是很久没有被人推开过的样子。
元秋上前靠了几步,紧攥着苏既望的手心儿里冒了汗,没等元秋开口叫人,老人先一步家张张嘴,叫了声:“萍萍……”
因为牙齿掉光嘴唇比较稀松,外婆说话不是十分清楚,像是呓语,只能听个大概,大约是:“萍萍,跟妈回家……”
外婆口中的萍萍,就是萍姐,元秋的妈妈。
生在十一月份的元秋是天蝎座,有着最记仇,却最柔软的心肠。看着外婆像个皮囊一样堆叠在一起,元秋心里堵堵的,说不出话来。
“萍萍回来啦……”
外婆望着元秋眯了眯眼镜,然后歪着嘴巴笑盈盈:“萍萍不怕,孙大强被妈妈打死了,他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元秋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想起来关于孙大强和她外婆的所有事。
几年前,萍姐自己回去看外婆,元秋当时正在给领导做PPT,突然接到电话说公安局要把外婆带走。但电话里说不清,元秋只能手忙脚乱地把工作托付给同事,赶上最近一班高铁回去,一问才知道,孙大强晚上偷偷跑到她家,趁着大家都在休息,想要强迫元爱萍。好在外婆惊醒,朝孙大强后脑拍了一板砖。
拍死了。
那一年,这种案件通常会判故意伤害罪,外婆入狱了。过了很久很久,元秋都没有她的消息。
“萍萍不怕,萍萍带秋秋……回家……”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照在外婆脸上的余晖一点一点被楼房遮挡住了,千沟万壑在阴影底下看着叫人心里发怵。
“秋秋回家,外婆给你们烙肉饼吃……”
时间沉默地走,企图叫元秋原谅一切;但从前划在心脏上的刀口仍旧疼得厉害。
元秋叹了口气,蹲下来握住外婆的手,说:“外婆,是我,元秋。”
外婆睁开眼了,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灰,泛着混浊可怕的暗黄色,深深望她一眼: “秋秋啊……”
元秋点点头,看外婆一眼,又抬头看苏既望一眼。老人家的手摸上去没什么温度,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干瘪而松弛。
“望望呢……怎么不带望望回来?”
元秋有些迟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您是说 ,苏既望吗?”
外婆咧着牙齿掉光的嘴,眯着眼笑了笑,一只手翻掌握住元秋,另一只手搭在元秋手上,慢悠悠地说:“带望望回来,外婆给你们烙肉饼,可好吃啦……”
元秋愣愣回头,同苏既望交换了个眼神,苏既望也蹲下来,朝外婆耳朵上靠了靠:“外婆,我是苏既望。”
老人家笑了,脸上的皱纹轻轻颤了颤;她把她俩的手叠放在一起,笑得更开心了,皱纹颤抖的也更厉害。
外婆咧着嘴,牙龈上黑洞洞的一排十分明显,里头曾经放着她的年轻岁月,
“好……好孩子,外婆放心啦……”
眼泪将皱纹填满,在元秋眼里曾经十恶不赦的那个人,变得十分温柔,温柔地同她们说:“你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永远。
当这两个字被老人说出口时,便更多了份厚重。外婆马上便能走完自己的“永远”了,这两个字出自她口,好似一个托付,好似要元秋和苏既望亲口承诺给她。
苏既望笑着点头说,“好。”
外婆笑着放开,阖上眼两手交叠搁置在腹前,毛毯又垂在地上,太师椅又轻轻摇晃。嘴里仍旧喃喃道:“萍萍不怕,跟妈妈回家……”
太阳落山了。
有句话这样说:“阳光是种传染病,传染美和孤独”。
元秋从前不大理解这句话,甚至觉着是无病呻吟。
她其实可喜欢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那种感觉了。尤其是每天早晨那会儿,苏既望总会站在窗前,轻手轻脚拉开窗帘,让暖融融一寸一寸接触到元秋,然后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说:“起床啦,我的小猪。”
那个时候她觉着,太阳真的好温柔啊,大概像苏既望一样温柔。
但刚才,阳光也将外婆笼住,温暖明明就已经将阴冷占据,岁月雕刻在外婆脸上也只剩下静好。可是小村子一条空巷,只剩下两个人——外婆和她的影子。
这时候的阳光,是孤独。
元秋心里却只剩下一个人——是苏既望从前的影子。
元秋往村外走得时候磨磨蹭蹭的,苏既望说:“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吧,晚上开车不安全。”
“我也觉得!”
元秋真想说苏既望不愧是前妻姐,简直比她肚子里的蛔虫还了解她。正好元秋最近文学创作没什么灵感,想着在外面再溜达两圈,说不定就有灵感了。
去县城的一路也是元秋在开。
南湾地方偏,而且又很晚了,路上车少人少,元秋开得游刃有余。
“你要是累的话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元秋从后视镜看见苏既望眼眶有点红,累了好久的样子,好心好意让她睡一会。
“不用了”,苏既望挺了挺身子,“我帮你看着点儿,小心……”小心被撞。
无语。元秋翻了个白眼给她。
两人开好房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元秋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床上看见酒店楼下的烧烤摊儿,馋得直流口水。
“想吃吗?”
?“想吃你就让我吃吗?”
苏既望以前从来不让元秋吃街边的烧烤,说是上面有寄生虫,很不卫生。
“偶尔吃一下,没事的。”
“啊哈哈哈哈!”元秋欢天喜地大笑一通:“苏大小姐这是咋啦?换风格啦?转型升级啦?舍得贵脚临贱地啦?”
苏既望从善如流地接过元秋的怨怼:“既然是重逢,过去的事,该忘的就忘掉吧。”
好像渣女语录啊……
元秋心里其实挺压抑的,这个把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梦幻,太奇妙,太抓马。她想,合该借酒浇愁了。
说起来,元秋第一次喝酒还是被苏既望分手的第一天。大晚上哭得睡不着,开了一瓶过年时朋友送的红酒,尝了第一口,没话说,难喝死了。
但元秋的生活尝起来比酒更恶心,到显得那红汤甜丝丝的……
元秋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斜着眼睨了一眼正在洗手的苏既望,二五八万朝她说:“走啊,去开几瓶。”
是她挑选过的,最适合说出这句话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