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岑栖栖

5、真守拉德

　　元秋好久没睡过那样的安稳觉了。

　　安安稳稳睡前，安安稳稳醒来，醒来以后爱的人安安稳稳躺在身边，脚腕上安安稳稳贴了个小兔子创可贴。

　　元秋眯着眼给窗帘缝里透出来的阳光打了声招呼，然后十分不安稳地弹起来，大喊：“你怎么睡我床上？不是定的双人间吗？”

　　两张床。

　　一张上面没有人，但是一片狼藉。床单像海带丝一样乱七八糟，枕头也飞得没了踪影；另一张上头两个人，被子被掖得严实，香香软软，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苏既望眯着眼去摸手机，看了眼时间：七月十三日早上九点三十，复又把手机搁回床头，翻了个身沉吟：“是自己半夜跑到我床上的。”

　　“那……那我裤子？我……”元秋语无伦次了。

　　苏既望有点不耐烦一样：“你自己脱的。”

　　靠……在前妻姐面前这般失仪，元秋你要死……

　　“对不起啊，”元秋坐床上拧着身子看她一眼，替她掖掖被角，“那你要是被我折腾得太困，你再睡会儿吧。不行我再下去续一天房，咱们不急啊，不急……”

　　苏既望突然翻身过来，在被子底下抱着元秋的腰，脑袋轻轻枕在她的腿上蹭了蹭，“一会儿陪我去趟津城医院好不好？”

　　不得不说苏既望太会拿捏元秋了。如果说昨天白天，元秋搁置在苏既望身上的怒气值为百分之一百八十，昨晚就成了百分之五十。时至现在，荡然无存。

　　“你不舒服吗？”元秋问。

　　“没有。”苏既望搂得紧了些，“去看看老同学吧，白商和裴静在那。”

　　回忆杀又来了。

　　白商，是苏既望的大学室友。元秋当年天天从白商那儿打听苏既望，打听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听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很大程度上，白商做了小月老。

　　裴静，是个误入情网的漂亮姐姐。当年元秋和苏既望成功在一起以后，元秋组局说要请白商吃饭。正好隔壁桌有个美得惊为天人的姐姐，白商脑子一热就去要联系方式，后来知道那个姐姐也是拉拉，而且马上要去南京读研了。

　　没过多久，元秋就八卦到她俩在一起了；而且白商打算跟着裴静去南京发展。

　　但后来，白商和裴静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即便八卦如元秋，也再没有她俩的消息了。当时好多同学说她俩得绝症去世了，元秋只想说，你们荒不荒谬啊……

　　如今看来，苏既望的八卦情报网比元秋的完善一些——她们只是住院了而已。

　　“我们几点去呀？跟她们一起吃饭吗？”元秋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好久没见了，我要不要稍微捯饬一下啊？”

　　苏既望掀开被子醒了醒神：“她们每天中午十二点半都在津城医院后头那个花园散步，我们到时候直接去找她们就好。”

　　靠，好像□□接头啊。元秋的写手之魂熊熊燃烧了。

　　十二点半左右，津城医院后花园一处树荫底下，守着像特务接头一样东张西望的元秋。

　　“诶苏既望”，元秋一面抻着脖子看，一面用胳膊攮了攮苏既望：“她们怎么还没来啊？你微信问问呗。”

　　“我没有她们微信。”

　　“那你打电话问一下吧。”

　　“我没有联系方式。”

　　“没！有！联！系！方！式？”

　　什么话啊？这是二十一世纪的话吗？元秋憋了一肚子问题：没有微信没有电话号码你们怎么联系啊？无线电吗？白商真的跟着裴静姐去南京当特务啦？

　　南京……

　　元秋想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

　　“秋秋，好久不见啊。”熟悉的声音打断元秋的胡思乱想，转身一看是白商。

　　“啊！白商姐姐！”

　　元秋大概五年没见到她了，激动地天灵盖恨不得翻开。

　　再一看，裴静坐在轮椅里，腿上盖着灰白色毛毯，头发散在肩上却是整齐。裴静没有说话，只淡淡勾了勾嘴角轻轻点头，用淡定从容回应元秋的欢天喜地。

　　“裴静姐姐，你俩真越来越像了啊！”

　　都说在一起的人都会越长越像，元秋看一眼裴静，看一眼白商，觉着她俩简直像得可怕。单看时是完全不同得两个人，但如果放在一起，就好像照着同一个模型雕刻出来的。

　　裴静这时候说话了。声音软软的，细小又清甜，“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一部分她的血。”

　　“啊……什么……血……”

　　元秋哽住了嗓子，眼里的不可思议逗得裴静肩膀一抖一抖着笑。白商扶着轮椅把手前仰后合：“静静当初做手术大出血，但血库里找不到合适的。我好着急，试着也去配型，可巧就配上了。”

　　元秋突然就挺感慨的。原来也就短短五六年没见，她们经历了这么多啊。原来重逢一次，真的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啊。

　　“辛苦你们了真是。”

　　裴静从毯子底下翻出来一支仙女棒递给元秋，说一起看烟花的人无论分开多少次，最后都会再见面的。

　　“我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带着白商偷偷去医院天台，放了整整三十支仙女棒。很灵很灵的！”

　　“秋秋，望望，这个给你们当个念想吧。”裴静笑得仍旧从容：“今天以后，我和白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应该是不会再见到了。”

　　元秋看一眼苏既望，又看一眼裴静，低头接过被做成星星形状的仙女棒，视线好似锁在上头久久移不开。

　　再抬眼，白商推着裴静走了很远了，背影将将好挡住坐轮椅的裴静。两人好似聊得很开心，聊出了一整部故事叫作“幸福”。

　　这种感觉真的挺神奇的。

　　当初元秋听到她俩去世的谣传，还感叹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见完这辈子最后一面了，还想着如果能提前预知，一定好好珍惜最后一面。

　　这次她们倒是提前知道了，可是除了接过仙女棒和裴静的祝福，元秋也没什么可做的。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只是淡淡然接受了。

　　“我们回去吧。”元秋把仙女棒小心放好，突然就觉得心里难过得厉害，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苏既望想拿纸巾给她擦擦，又想起来纸巾早晨被她随手放到酒店桌上了。苏既望抬了抬手，却被元秋抓住手腕，瓮声瓮气道：“我没事。”

　　“漂亮姐姐，你欺负她干嘛呀？”

　　元秋正感叹自己真是多愁善感，很符合一个网络小作家的人设；难过的情绪被身后一个娇嫩的声音打断。有个小女孩哒哒哒跑过来牵住元秋的手：“姐姐别哭，我的风车借你玩。”

　　苏既望蹲下来揉揉小姑娘的脑袋问她，“你在这儿干嘛？你家大人呢？”

　　“我叫语飞，等我外婆呢。外婆在忙，一会儿才来接我回家呢。”

　　语飞一边说话，一边拿着风车来回挥舞，五颜六色吱呀吱呀转个不停，小姑娘明眸皓齿，可爱极了。

　　元秋想，原来风车不止会静静等着风来，风车也可以主动去追风。

　　她来找苏既望复合，也是在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