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泊水南竹

3、混乱的一天

　　我是被马车颠簸醒的。

　　头一撞一撞着马车内壁，背后的手被粗绳磨得生疼，或许已经破皮。

　　怎么不干脆就把我在这马车里撞死算了……我心中带着一股无名火，本来就运气不好，莫名其妙要死了，最后连死前都过的不舒服。

　　当然，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梦……当侧刀落下，鲜血溅出，我会回到我拥挤混乱的小房间里，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我的处死状而是黑了屏的平板电脑。

　　好想回家啊。

　　自那日和格兰特见了一面后，我等了三日，只等到格兰特大人突生大病，病入膏肓谁也不见的消息。
　　距沉默侍卫所言，格兰特大人其实是触怒了暴君，被囚禁在了宫中。

　　看沉默侍卫的样子，似乎是后悔帮我了。
　　我也后悔找格兰特大人了。

　　我自己死了就算了，怎么还拉上了一个垫背的。

　　不值当。

　　我听见马车外是鼎沸的人声，看来很多人来观看我的处刑。
　　大多数人是平民百姓，他们没有见过原主，原主也没有见过他们，两方之间都没有任何一丝关系，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人被处刑。

　　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并不是因为恨，这更像是一种消遣，一种饭后茶余的谈资、话题。

　　马车猛然停了下来，我被一震跌向前，头又一次狠狠磕到了马车内壁上，我估计头顶已经发青。

　　这个头不能要了，斩了的确刚好。

　　我面无表情地想到。

　　两个壮汉冷着脸掀开车帘，一人拎着一个胳膊把我扯下了车，我很想说我有脚我自己会走，但是看着那两个壮汉凶恶的模样，我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人怂，连死前都不敢浪一把。
　　活的怪没意思的。

　　人声鼎沸，我低头还能看见一个小孩牵着他家大人的手，嘴里含着根棒棒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带着好奇。

　　……连小孩都喜欢看杀人吗？这个国家真是没救了。

　　我被推搡着往前走，那两个壮汉捏着我的臂膀，疼，非常疼。
　　我在想是不是已经断掉了。

　　终于走上高台，今日艳阳高照，映着侧刀亮闪闪的刺人眼，是个下地狱的好日子。

　　低头就能看见一排排贵妇爵爷们坐在下面，笑言晏晏、谈笑风生。

　　看周围人的反应，看来今天的确是喜庆的日子。

　　那我算是什么？节日祭品？

　　好阴间的笑话。

　　我被按到架子上，刽子手读了一遍处死状，然后照例赞美了一番君主。

　　我一点都不害怕，只是在想他怎么要念这么多。
　　哥们做刽子手也挺不容易呢。

　　然后，我看着刽子手将那张念完的纸，宣告了卡修斯·斯图尔特的命运的那张纸轻飘飘扔进了火焰中。

　　看着刽子手把压着绳子的重石移去，解开绳结。

　　看着侧刀亮晃晃，台下人激动、看好戏的眼神。

　　然后……

　　突然有惊叫声四面八方地响起，喧哗、叫嚷……

　　我啥也没看清，因为我才想转头去看，就被刽子手脖子上喷出的鲜血糊了一脸。

　　噫………好恶心！！！

　　不过既然场面如此混乱，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循着记忆打算趁乱走下台阶，不过眼前一片血红，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在哪里、有没有走偏。

　　无事，左右都是一死，为何不搏一把？

　　然后下一脚我就腾空坠落。

　　……
　　我看过的很多小说中都爱写，人在死前有如何如何的走马灯一闪而逝。
　　我以前也想过，我的走马灯会是什么样的。

　　或许从我的幼年时期开始，到那个天真烂漫、遥远的小学时期，到暗恋了一个人整整三年的初中，到高中封心锁爱发奋学习，终于考上211的那个日子。

　　还是妈妈推开门进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不好好学习如何丢了她的脸、待我躺在病床上她又哭地泪流满面说再也不会逼我了，结果出院后又仍然依旧的那些片段。

　　还是爸爸偷偷带我去游乐园玩了一整天，给我买三色冰淇淋。

　　亦或者是我睁眼闭眼都是考研，学到昏天暗地结果差几分就上岸的时期。

　　或是我总是不断摔倒、爬起、又爬起、最后终于接受我的平庸放弃了挣扎的夜晚。

　　结果是……

　　什么都没有。
　　只忽而觉得眼前闪过些许片段、一个模糊的面容、月光下照耀的那条路，有人站在黑暗中挥手送别我。

　　更多是耳边呼啸的风声，我还来不及想太多，甚至没来得及感叹一声我要死了——

　　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闷哼一声，但还是将我稳稳抱住，随后我感受到耳边的风声，和那些人惊慌失措的叫嚷。

　　“有刺客！！”
　　“杀人了啊！！救命啊！！！”

　　“贝尔！你在哪里？妈妈在这里！快过来！”

　　“啊啊啊救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隐约听见逐渐远去的高台上传来清朗的少年音：“快！保护平民百姓，他们没有侍卫！所有人快撤离！”

　　是主角。
　　临危不惧站了上来指挥现场，估计之后又要被提拔一波，还能收获名声，成功走入上流社会。

　　不过这都暂时与我无关了，它们都被抛之脑后了。

　　一直到了一个寂静的地方，我听着落叶被踩到的脆响、鸟雀与昆虫的叫鸣，知道了这里是秋天的树林。

　　这么快就跑到了郊外……？要知道王都可是很大的。
　　这个救下我的人还挺厉害。

　　忽然脸颊上有冰凉的触感，那人将我脸上的血污尽数抹去，我的视线终于恢复光明。
　　因为被抱着的缘故，眼前之人离得挺近，他有白皙俊美的脸庞，眉梢眼角带着一丝锋锐冷冽，更多的是一种贵气。

　　让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是上位者、贵族。
　　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
　　我见过这张脸，在记忆碎片里。

　　要命，太要命了。

　　无数次宫宴，眼前的人就坐在镶着金、缀了宝石的王座上，似笑非笑俯视着所有人，头顶上的皇冠点缀了他惊心动魄的容貌。

　　暴君、国王陛下……拉撒路斯·奥兰多。

　　如果有谁不小心看他看呆了，就可以喜提断头台一日游。
　　我又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刚刚已经看呆了，心想自己就要喜提断头台一日游了。

　　不对……我才刚下断头台，那没事了……很有事。

　　“……”
　　我盯着他，我又说不出问人的话。
　　两人相顾无言，我表面余留了一丝镇定，心里却是脚趾扣地。

　　扣出一座大城堡的话他会放过我吗？

　　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将他眉眼间的冷冽抹了去。
　　“我知道你的问题很多。”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张嘴想问，却被他轻轻用指尖按住了唇瓣。

　　很……异样的感觉，我下意识别过头去，却又被他伸手强行掰了回去，被迫与他对视。

　　“我是大反派拉撒路斯·奥兰多，你是卡修斯·斯图尔特。唔……你好像还没有和我讲过你的真名。总之，你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你的桌上摆着你的白色陶瓷水杯和你的电脑，包装过巧克力的锡纸和几本书。你桌子还挺乱的，因为那时候你很忙，又懒得收拾桌子，就一直摆着了。”

　　“等、等等……”我瞪大了眼睛，半张嘴巴，“你怎么……”

　　“嘘。”他又笑了笑，将我的下巴往上推了推，闭合上我的嘴，“听我说完。”

　　“这个世界是一个小说世界，主角是维达尔·梅洛恩，他的全家被暴君……就是我下令砍了，刽子手以前受过他家恩惠就悄悄放了他……那个刽子手后来也被我下令砍了。然后……原来的卡修斯，羞辱了主角，还横插一腿维达尔和女主萨拉菲娜之间的感情。”

　　“接着维达尔觉醒灵魂能力神启救赎，然后……”拉撒路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模仿那个词，“一路升级流打打打……杀了你，还有我。成功颠覆我的帝国，登上王位，和女主大婚，然后就和女主萨拉菲娜过上了美好幸福的生活。”

　　这……的确是小说内容。甚至这段话里暗暗的吐槽也和我前些天脑海中想过的吐槽一模一样。
　　……总不会是那种什么读心流吧？暴君被我冒犯非常生气决定杀了卡修斯，然后在卡修斯入牢后听见了对方的心声，发现对方的壳子里塞了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甚感兴趣，决定将人救下……那也不对啊，暴君不想杀我了，一个命令就可以撤销我的处死状，哪里犯得着如此麻烦策划一个暗杀行动，甚至自己亲身上阵把我掠走？

　　……真是搞不懂。
　　……有点想摆烂，做一条咸鱼了。不过这么多疑问放着不问，我感觉我会死不瞑目，所以还是决定物尽其用自己的那张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该死……怎么语气像质问，他不会一下子暴怒把我杀了吧。

　　但他居然没恼，而是认真地回答了我，“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他抬头看了看湛蓝明媚的天空，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人在做，天在看？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却挑了挑眉，问道：“你在笑什么？”

　　“……没有笑您，笑我自己。”我怂怂地回答道，垂下眼帘没敢与他对视。

　　他又轻笑了一声，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眼角，眼神带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

　　“那现在，怎么办？”我并不想再冷场下来，人固有一死，但不能死于尴尬。

　　“先跟我回宫吧，回去了我再和你细细讲。”拉撒路斯重新稳稳抱紧我，行走在树林间，有光影细细碎碎落在他的眉间、眼尾、唇上、白皙的脖颈和黑色的轻装骑士服上。

　　我默默移开视线看向树叶，看草丛，看鸟雀、看昆虫。

　　啊这天真蓝，这草真绿。

　　“……”

　　“……”

　　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小声说道：“……陛下，我可以自己走。”

　　拉撒路斯步伐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不行，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跑的。”我语气诚恳。

　　他没回话，只是低头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

　　我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告诉我，他想刀人时也是这个表情，顿时缩了缩、闭起眼当埋沙鸵鸟。

　　好在他应该是心情不错，没有追究我。

　　***

　　王室的宫殿能有多豪华？

　　我以前看小说，也没少看过描写王室的奢华富贵的，但终不如自己亲身感受要贴切。

　　这砖，纯金的。
　　这个杯子，镶了宝石。
　　就连这个床的被子都缝了金丝进去。

　　金钱的气息啊，真是令人迷醉。

　　“随便一个宫殿里的配置都这么豪华吗？”我感慨了一声，一旁的拉撒路斯开口解释道：“没有。”

　　我偏过头看他。

　　“是我觉得你喜欢，就给你准备了些。”他认真地说道。

　　……是我的错觉吗？他的眼睛好像在说：快夸夸我。
　　一定是错觉。我疯了才有这种想法。

　　不过我心中的暴君滤镜还是难以避免的碎了一点点。

　　****

　　拉撒路斯的解释就像是草原上轻飘飘的蒲公英。
　　没半点有用的话。

　　翻来覆去问他就是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这个家伙。

　　不过我想了想，和一个暴君置气纯纯是嫌命长的行为，所以我说服了自己，快速地原谅了他。

　　“……所以你是因为怕我，才不跟我生气？”他居然好像有点不开心了。
　　我只觉得他莫名其妙，这人能做暴君真不是没理由的，情绪变化莫名其妙，难怪都说他心思莫测。“自然不是，我是敬仰您，自然不可能生您的气。”

　　心里一套嘴上一套谁不会啊？虽然我在心里疯狂逼逼但是不影响我满嘴好话。
　　和我实不实诚没关系，成日说话不过脑只会被社会教做人，语言的艺术从小就是一门人生必修课。

　　……可能是我这门课进修的不够到位。我说完这句话后他更生气的样子了，话也不说了，直接就离开了。

　　我没想管他，免得自己又弄巧成拙。收拾了一番，起身去找宫内的图书馆。
　　拉撒路斯准许了我前往王室宫殿里的每一处地方，只是必须有侍从陪同，不得离开他人视线。

　　被监视了，悲。
　　转念一想也挺好的，可以保证我的小命。

　　……然后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