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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昨夜风急雨骤,竹林簌簌响了一宿。学子进入书院时,尚有一地落叶未曾清扫。

      林清熙托腮望向窗外洒扫的侍从,耳旁是同窗们对那位即将入学邻国将军之子的议论。出行通讯依旧依靠车马的当下,孩童们好奇着从未踏足过的异国。

      “听说他们那里没有山丘,只要站在田埂上就可以看见很远处的麦田。”

      “我兄长上月新得了一把那里的匕首,不住的夸赞,称其刃如秋霜。”

      ......

      身旁的同窗推推他,“别看了,夫子马上就进来了,等会夫子又看见你神游天外,罚你抄书我可不管。”

      他轻笑:“齐夫子最近忙着安排邻国建威大将军之子入学事宜呢,哪有闲心管我们。我昨日去静湖旁垂钓,齐夫子都还没发觉呢。”

      “静湖可有鱼咬你的钩不成啊。”

      “静湖的鱼被齐夫子喂的都快成一个球了,我那点饵料哪能入眼。”

      林清熙嘴快调侃,待他发现不对转头时却见身后站着面如锅底的齐夫子和一翩翩少年郎。少年面容白净,眉目如画却透着英气,他含笑望来好似城外漫山寒梅在一夜直接忽然盛放,白雪漫天中傲然挺立。

      这样的人在书中竟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林清熙这样想,他来京城三年,竟没见过哪个少年郎能生出这般好颜色。纵使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但这张脸摆脱稚气,却也必定能引来邻女窥墙,日常出行掷果盈车。

      岂料齐夫子见他望着出神,脸色更难看了两分,但碍于少年在场便只能压下火气,咬着牙道:“既然林清熙你对静湖垂钓如此专情,那就把与静湖有关的歌赋都誊抄一份,正好也让远道而来的郁桢感受一下书院百年的人文风情。”

      “不是学生不从,实是学生字迹拙劣只恐辜负了夫子的好意。”林清熙强笑推辞。

      “花言巧语。”齐夫子轻斥,又看了看他书案旁练习的大字,“字迹虽然稚嫩,却依旧可见几分风骨,如此倒也不算辜负。他远道而是为学识眼界,而非千金一字,你且抄来,莫再推辞。”

      林清熙只能含泪应下,齐夫子带着郁桢满意离开,继续为郁桢介绍起了学院内的建筑分布和人文历史。

      见夫子走远,左逸章戳戳他的胳膊,“你这几日怕是抄书一直不得空,不巧我刚得了几本话本子,你怕是没有时间再看喽。”

      林清熙笑骂,“你这乌鸦嘴,我回头叫我屋里的碧云再做些云片糕来供与你,只求你这尊菩萨少开金口吧。”

      “那敢情好你家糕点味道是真好,只是你父亲兄长实在是太过端正总让人觉得不自在。”

      他的父亲是一个古板的老学究,在经书里钻研一生,行事往来皆是遵从古礼不肯逾矩分毫。但父亲确实也小有成就,在京都一带不说妇孺皆知,文人之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兄长从小耳濡目染,也已然是个小古板,醉心经书研究无法自拔,只待弱冠之年一过便可受荫入官子承父业渐渐变成老古板。

      “你只是去过一回便不愿再上门,焉知我如何长大的。”

      左逸章凑近打量,“你确实不大像你们家能养出来的性子,我哥也说原以为林大家的二郎都会像是你哥林承宇那样端方雅正的君子,却不料还出了你这样的一号人物,你当真不是你父亲在路边捡回来的?”

      林清熙偏过头去整理字帖,淡淡道:“我刚出生时父亲说母亲外嫁之后久难归家尽孝道,外祖那边又时常书信来倾诉思念之情,便送我去了外祖家也算是尽了他们夫妻的一片孝心。”

      “可你当年不过是个襁褓婴儿,你父母竟也舍得?”

      “兄长说母亲哭红了眼万般不舍。”

      “那你父亲?”

      “他那圣人一样的人物,自是一声孝道大于天便是再多也能舍下。”林清熙低头找书,“我外祖家在江州,江州山峦丘陵甚多,湖泊瀑布也多。外祖家也不拘着我,我也没有像兄长那样在条条框框中长大。直至前岁母亲念及我已开始识字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才说动父亲将我从江州接回来。”

      左逸章没料到还有这段往事,“那你回到京中时,你父母兄长岂不是久别重逢情难自禁,当你如珍宝一般。”

      林清熙翻书的手一滞,好似又想到那年他满怀期盼,带着外祖家给他归纳好的几十箱常用物品和江州的人文风物一路北上抵达京中的那天。

      “公子,前面就是京城了。”他的侍童翰墨在马车旁高兴到,“咱们终于可以见到老爷和夫人了。”

      “低声些,外祖临行前才嘱咐过,京城不比江州,行事上皆要万分小心。”林清熙隔着帘子低声道。

      “公子你也太小心了些。”

      小心吗?林清熙其实不这么觉得。与这么些年从未谋面的父母第一次见面再小心也不为过。更何况他即使是在江州也听闻过父亲的声名,传闻里他极其克己复礼,想来也是极为注重这些的。

      他轻轻抚摸着膝上的匣子,里面是这些年父母给他的书信,即使隔着万水千山也好似能感受到一点心的温度。他在江州时每晚都会把这个匣子放在床头,就好像父母在床边陪伴他入睡一样。

      不是江州不好,外祖家的舅父表兄都待他极好,只是……他实在太想他的父母。他也渴望像别的小伙伴一样能够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可以有父亲把他放在头顶然后一同去市集上闲逛,再在黄昏时举着糖葫芦归家。他也渴望可以拥有母亲亲手缝制的防寒兜帽,在玩伴面前炫耀母亲绣在上面的小老虎是多么栩栩如生。

      好在这一切都好像近在眼前了。

      只是他已经七岁了,再也不能像其他孩童一样可以被父亲举在头顶骑大马了,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他们以后还有很多时日,他们还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他们也可以一起游山,一起垂钓,再让父亲教导自己那些父亲潜心钻研几十年的经文。
      这些都已触手可及了。

      “公子,已经到门口了。”侍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

      林清熙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激动的心绪后掀开车帘下了车,面前是林府的牌匾和古朴典雅的大门。他原以为父母兄长会在门口迎接,不过想来江州路远,家中也无法得知他回到京城的确切日期,父母兄长不在也是理所当然。

      身旁侍童上前同门房小厮通报,不一会一个看起来稳重能干的中年人便出来迎接。

      “早知道小少爷要从江州回来,只是不知道日期,故而有所怠慢。老爷夫人以及大少爷那里奴才已经派人去告知了,老爷说他在祠堂那见小少爷。”

      “祠堂?”林清熙略微有些不解。

      身旁的侍童同他耳语:“公子虽然是为了替夫人尽孝道而去江州,但林家这边的祖辈先灵也是公子的祖先。林大人最重礼法,想来也是想让公子一回来就祭拜祖先。”

      管家默不作声,只是为他引路前往祠堂。侍童则留下来处理从江州带来的一应物品。

      林清熙跟随管家在府中穿梭,见府中侍女小厮一应规整有序,这一路走来竟无人嬉戏打闹,也无人好奇张望,不得感概家中规矩森严,父亲对礼法的追求遵从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少爷,老爷就在里面等您。”

      林清熙微微颔首:“有劳。”随即就迫不及待地迈入祠堂内。管家在他身后将门关严实。

      祠堂中间,有位清瘦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男子穿着日常,林清熙从其身后可以看见他的丝丝白发。

      他欣喜地开口:“父—”

      “跪下。”男子转身终于让林清熙看清了他的面貌。他的父亲衣冠楚楚,好似他在江州寺庙旁看见的青竹,跟他想象中的父亲一模一样。但是又有些许不同。父亲的面容冰冷,看过来的眼神温和而淡漠,好似面前的不是他从襁褓后七年未曾谋面的小儿子,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跪下。”见他毫无反应,男人再一次重复。

      林清熙利落跪下,膝盖嗑在地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外祖七年来一直来信夸赞你是一个如何懂事乖巧的孩子。说你一向勤谨,对待表家兄弟一向恭谨和睦,我一直不以为然。”

      “你从江州一路而来,不过七岁稚儿,随车的衣物玩意竟然有十个箱笼之多,溺爱程度可见一斑。”

      “若是如此便倒也罢,可你仍旧要在清晨赶早从南边关口入京,想来是你未生在百姓人家便不知丝毫民间疾苦,在江州你的外祖也从未教过你这些。”

      “你随从车马行李之多听闻足足让城门排查的守卫排查了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就很有可能影响到上百户百姓的生计。只有京都南门供寻常百姓进京你莫非不知?你随行的侍从中亦有自你襁褓之时便随你去到京城的老嬷嬷,她难道没有同你讲过这些?”

      “你耽误的半个时辰里,可能有家中婴孩急病上京寻医的母亲,也有挑着担子天不亮就出发来京城售卖的摊贩,更可能有带着急信要尽快交给他家人的信差…你尚且还能在祠堂里跪着委屈,京城的某一处就可能有几户人家在哀伤恸哭。”

      “我且问你,你为何不从东西二门以官宦人家身份进京。”

      原以为父子相见会泪眼相看,却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诘问,林清熙低头强忍泪意使自己尽量不带哭腔的回答道:“我在江州听闻,父亲极重礼法,不喜特权,然而东西二门乃是我出生那年才转为只由官员出入,家中当年送我去江州时亦是从南门出发,因而这才决定清晨赶早从南门入京,却不曾想因从江州而来通关文牒被盘查许久……”

      “巧言令色。”林父推开祠堂的门,“你就在这祠堂跪上三天,洗去你这满身污浊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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