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浮生》斯伶Amor

1、第 1 章

　　第一章 无涯山（一）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空作响，了无痕，波心荡。

　　柳三七在纸上轻轻用笔写下这两句话，这是师父柳白教给她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是关于师父藏在心底的一个人，但她却从未见过那个人。

　　师父总将那个人描述得美好极了，长发及腰，身姿曼妙，朱唇皓齿，眸如星辰。原来师父喜欢的是个女子，可明明师父自己也是个女子。这时，她才知道，这世间，女子同女子亦是可以相爱的。

　　柳三七没问过师父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她晓得师父不喜欢提及，因着那些往事也只是在师父醉酒后吐出的真言。再者，师父平日里话便很少，柳三七作为她一手带大的徒弟，竟比柳白的话还要少，若不是柳三七平日里会叫她声师父，柳白怕是会以为她是个哑巴。

　　可是话少并不代表漠不关心，柳三七被柳白捡回来养大，没有她，柳三七活不到今日。总之，柳三七对柳白，一分是清冷，九分是敬畏。

　　这些年来，柳三七跟着柳白学会了不少本事，寻墓下斗，开棺问鬼神，从未怕过什么。那些军阀老爷们天天盯着墓里头的宝贝，殊不知早就被柳白和柳三七寻了去换成金钱撒在了这北京城的每个角落里。

　　民国十一年冬，柳白因病去世，柳三七为其安葬好后便离开了北京城。她要找一个人，就是那个让师父在临终前还在口中念叨的人——秋落。

　　她想见到那个人，问一问师父的浮生。

　　从北京城往南走，柳三七一路走到了丰城，这里虽不如北京城热闹，但人也不少，市集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这不，刚走到街口儿就闻见了包子的香气儿。

　　“咕噜～”闹铃儿响了，柳三七看着兜儿里仅剩的几两银子决定还是去买俩馒头垫吧垫吧。她走到摊前，老板正忙活着和面，笼屉里冒着热气儿，飘着肉香。

　　“给我拿俩馒头。”柳三七掏出两文钱递过去，一双手伸过来时她才注意到对方是个姑娘。

　　那姑娘点点头笑着接过两文钱，柳三七凝眸打量了一番，见她盘着齐整发髻，攒一梨花样式玉簪，身着蓝色鸾鸟文案袄裙，眉眼带笑间着实不像个做工的。

　　“你男人可真够卖力的啊。”棚里坐着的客人边喝着茶水边说。

　　闻言，柳三七看了眼那姑娘，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男子。

　　似是注意到柳三七的目光投向在自己身后忙碌的男子身上，那姑娘朝着柳三七笑了笑，只见她一手食指指向后方的男子，接着食指与中指相搭并点动一下，又作捋胡须的动作，最后她用右手拍了拍右腰处。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柳三七这才明白她是个哑巴，只是这姑娘的手语还有些生硬。说来也巧，柳三七懂得手语，这也是在这么多年来随师父走南闯北时练就的本领。

　　“他是老板。”柳三七说。

　　姑娘听到后便点了点头，把馒头递了过去。

　　这姑娘有点意思，朝她解释男子是老板做什么，想来兴许是想说明男子同她只是雇佣关系，并不是夫妻。

　　柳三七走进棚子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桌上摆着供人解渴的茶水。棚子里坐了不少人，都是往来歇脚的，人声嘈杂，不过很快大家都讨论起一个话题来。

　　“欸，你们知道城南那块儿的事儿吧？”

　　“知道知道，是不是说有活死人的那件？”

　　“对对对，我听说啊就是因为有人动了那墓里头不该动的玩意儿，给棺材里那位惹恼了！”

　　“我就说嘛，那块儿怎么最近总是不安宁，好几户人家都说见了鬼呢。”

　　……

　　柳三七听得真切，城南——也就是丰城往无涯山去的必经之处，而无涯山正是师父曾提及的秋落的住处。虽不晓得那人还住不住在那里，甚至不知其生死，可总要去看一看的。

　　柳三七背起包袱，便要往城南去，离开棚子时还顺带看了眼那姑娘，后者目送她离开还朝她笑了一笑，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越往南去人烟越是稀少，道上竟还有许多被丢弃的行囊，像是人在慌乱逃窜时遗留下来的。仔细观察，便也验证了柳三七的猜想，那些行囊上多少沾有血迹。

　　是鬼还是兽？一探便知。

　　夕阳渐矮，无涯山挡住了最后一缕阳光，路上很难再看见行人了。只瞧见远处亮着灯的院落，柳三七决定明日再启程。

　　走近才发现这还是一大户人家，牌匾上写着“杜家”，想必是此地的地主罢。柳三七叩门，不久边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哪…哪位？”那人声颤颤巍巍，像是很害怕。

　　“打搅了，我路过此处，天色暗了便想来借宿一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柳三七说完里头的人便沉默了，似是思考片刻，那人才将大门打开一条细缝，一个带着瓜皮帽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男人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被黑布罩着。“你……你是路过的？”见柳三七点了点头，那人又瞧了眼四周，这才将门打开让柳三七进去。

　　柳三七：“多谢，我只留宿一晚明日便走。”

　　“我是这里的管家，你不必谢我，我们老爷吩咐了，若真是需要借宿的人便可留下。”管家领着柳三七绕过庭院，来到一处客房前。

　　“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有不是真的借宿的人？”柳三七问道。

　　管家却叹了口气，“这可怖之处不在于借宿，而在于是否为人。”紧接着管家便摇了摇头又说道：“姑娘还是多留意些吧。”管家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柳三七还想打探些什么也只能作罢。

　　一三一七合为十，百鬼夜行避亥时。

　　柳白替柳三七算过命格，对她来说，亥时是命格最旺之时，即使是阴间百鬼见了她亦是要避一避的。因此，就算这外头再邪门，柳三七还是决定今晚先探一探。

　　四下无人，柳三七所在的庭院里头像是许久无人打扫了，满是枯黄的落木，只有卧房门前亮着两盏灯笼。

　　柳三七走向庭院中央的老槐树，端量一番后弯腰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她以指尖之血为引，通草木之生灵。

　　刹那间，枯叶重复绿意飘向空中，最终落于地上幻化为一人形。

　　柳三七见小叶人儿同自己弯了弯腰，点头道了一声：“去。”话音刚落，小叶人儿就向着无涯山山脚飘飞过去。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柳三七正于屋内喝茶，她见小叶人儿从门缝中飘进来则伸手接住，将其展于掌心，很快，小叶人儿身上就显现出了几行小字：“无涯之山，是有大墓，穷奇现身，死伤无数。”

　　“穷奇。”柳三七皱起了眉头。

　　穷奇乃上古凶兽，害人亦食人。若是经历万年之修，幻术迫害众生，可造天崩地裂之势。

　　如此惊险之处，本应当绕路而行，可去往无涯山顶，穷奇嗅觉灵敏，必会嗅其人味，眼下也只能放手一搏。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快堵住大门！”柳三七还在思量，门外突然响起惊呼声，随后脚步声更是杂乱，听着像是往大门去了。

　　柳三七看着火光从门前浮过，她起身便要去打探何事发生，她打开门就看见五六个小厮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着刀往外边跑。

　　“且慢。”她拉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了？怎么如此大的动静？”

　　小厮的额头上已满是冷汗，嘴角还紧张地颤抖着，“活…活死人来了，千外…千万要小心！”说完，他便匆忙跑走，柳三七跟上，随那些小厮一同去到大门。

　　她赶到时大门那里已经快撑不住了，管家正挡在杜老爷跟前，“快去…快去护住小姐！”后者急得直跺脚。

　　“哐！”门闩已经被撞坏了，霎时间抵在大门上的小厮连同木门被一起撞翻在地口吐鲜血，有两个直接晕死过去。

　　小厮口中的“活死人”慢慢走进来，准确来说像是被操控着拖着身子进来的，就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偶。他们移动速度确实很慢，但攻击力度却不是普通人能抵挡住的。

　　“去死！”一个小厮杀过去，本以为砍中了那个怪物却不料砍刀直接被其折断，下一瞬间便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柳三七见情况如此危急便要上前，却被一双手拽住了，她拧眉看向拦住自己的人，是个姑娘，有些眼熟的姑娘。

　　那个包子铺的哑女。

　　“我有办法。”柳三七顾不得解释一二，扯下那姑娘的手，丢出一团红线给她，紧接着又从腰间掏出匕首划破掌心便奔走向前。

　　耳边风声划过，她沉着声道：“三七为十，天地之数，沉我血躯，百鬼俱灭。”一时之间，匕首焕发金光，柳三七趁着那些不人不鬼之物行动缓慢，背手绕躲开其攻击，反手就将匕首刺进他们的躯体，只听得皮肉撕裂之声，那些怪物便应声倒地。

　　“红线！”她喊道。

　　那姑娘来不及感到震撼，就立即反应过来跑过去递上红线。瞧着眼前人瘦弱的样子，柳三七摇了摇头，抬眸看向一边的小厮，“来两个人绑住。”

　　“啊……啊？！”几个小厮举着刀一动不敢动，看了看柳三七又回头看了看杜老爷。

　　“快去！”杜老爷发话。小厮闻言依旧很是害怕，举刀挡在身前慢慢前进。

　　“你们再不来，这些东西可又要……”

　　“啊啊啊……来了来了。”还真是害怕那些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又活过来，小厮连忙跑过来用红线将他们绑缚住。

　　“现在便放火烧了。”柳三七道。

　　“现……现在？在……在这儿？”管家上前虚着声儿问。

　　“不错。”

　　既然见识到了柳三七的本事，众人也不敢不听她的，连忙搬来柴火树枝在庭院里架起来，夜色无边，无涯山不远处的宅院里火光漫天。

　　处理好后事，众人移步至前厅。

　　坐在主位的就是刚才那位杜老爷杜明笙，身形微胖，发型齐整，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身着褐色大褂，颇有文人气质。

　　他慈眉善目，笑着道：“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柳三七微微颔首，又看了看那位姑娘，回答道：“柳三七。”

　　杜明笙听了先是愣了一瞬，这姑娘话还真是简短犀利，然后又吩咐人给她备了些谢礼，“柳姑娘，杜某万分感谢您出手相助，这些薄礼不诚敬意，还请收下。”

　　柳三七瞧了瞧盒中的金银首饰，说道：“这些东西杜老爷不妨收回去罢，于我换几两银子便好。”

　　“啊？啊哈哈哈，好好好，柳姑娘倒是个爽快人，老张，快去给柳姑娘拿些银子。”杜明笙将管家打发离开，厅上只剩下柳三七、杜明笙同那位姑娘。

　　那姑娘替柳三七添了一盏茶，柳三七抬首望着她，笑了笑，“多谢。”

　　一直冷着脸的柳三七突然笑了，杜明笙倒有些紧张了，问道：“呃……柳姑娘，不知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是粽子吗？”

　　“倒也不是。这无涯山中有一上古凶兽，名为穷奇，此兽惯会使用幻术，操控死人亦是轻而易举。”

　　“原来如此。嗯……姑娘稍等……”杜明笙说着便走向门口将门闩住，还吩咐不准人进来。

　　柳三七自然晓得杜明笙此举别有用意，喝了口茶，接着道：“老爷有话不妨直说。”

　　杜明笙闻言微微一怔，又笑道：“柳姑娘慧眼如炬，杜某确有一事要请姑娘帮忙。这是小女，名叫杜若。”他招了招手，那姑娘就走了过去。

　　柳三七瞧了那姑娘几眼，便说道：“杜老爷是想让我治你女儿的哑症。”

　　杜明笙此番更为惊讶了，“这……柳姑娘缘何晓得？”

　　“杜小姐并不是天生的哑巴，我见她的手语并不是很熟练，应当是最近的事儿吧。穷奇闹事，杜小姐怕是中了凶咒。”柳三七望向门外皱起了眉头。

　　“那该如何是好？姑娘本领如此高强，还劳烦姑娘一定要救救小女！”杜明笙恳求着欲要下跪，柳三七连忙扶住了他，杜若也上前扶起了杜明笙。

　　柳三七看着杜若，后者正担心地看着杜明笙，眸中闪着水光，我见犹怜，柳三七答应道：“我试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