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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横枝(中) ...

  •   顾虑到她是青春女儿,他无法把话说得十分直白,德琳听得懵懵懂懂,一面因他誓言般的口吻而不由震动,一面却无法信从他的说辞,心中辗转着,更觉得他的亲近实在可厌,忍了几忍,还是欲抬手挥开他,却对上元成炯炯而又似在说“你敢躲就试试看”的眸子,到底停顿迟疑了,念头几转中,忽灰了心,偏躲都不躲了,由得他托着她的脸,只叫他明白看到她的冷嗤,“各位教习要知德琳此时……或知今日为何受责,殿下觉得德琳可不被人诟病么?”
      “她们如何能知?”元成胸有成竹,“唯有你知我知的事……”他笑眼低望了她,“还是,你其实想告诉她们?”他语带试探,很有些拭目以待的意思。
      德琳瞥了他一眼,终借着转头摆脱了他的手,面容清冷下去,“德琳只是不愿他人受池鱼之灾。”
      “别往自个儿身上揽责,”吃她不软不硬的钉子一碰,元成不好再调笑,收了手,正经了神气,“抛开我的私心不论,公主们的书念成那个样子,不该有人反省吗?”
      德琳默了一默——元沁的书念得也不算好,她也该反省,“念书是要讲究天分的,况且公主们都是金枝玉叶,为教习的虽有劝导之责,可有几人能真正约束到公主们?殿下那般咄咄逼问……”
      “我若不那般咄咄,公主们如何能被触动?而不令她们知道顾忌、后怕,你觉得教习们过后的劝导对她们会有效用?”
      他竟是这样的考虑,显然他是什么都清楚的,那么他对教习们的苛责实则是在变相地为她们撑腰、对公主们则可以算是敲山震虎,而……惹急元沁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嗳,嗳,你想什么呢?”德琳只字未言,神情可是把心里想的都表露出来了,元成知她悟到了他的用意,又觉暖心又忍不住要喊冤,“沁儿那一搅合可与我无关,不过她歪打正着帮了我,我倒是该谢……”
      “殿下,德琳有一事不明。”
      “说。”元成笑,知德琳是要避开他的话头。
      “其实公主们读书不过是为了识字明理,殿下拿科场考试的模子来查问课业……”
      “我亦无意叫她们学成女状元。”元成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听闻公主们这一向有些散漫骄纵,诈病逃学都是轻的,还有对夫子们不敬的、相互间不睦生事的,再不给她们点儿教训怕更无法无天了。”
      “……哦。”
      “‘哦’?”元成好笑,“怎么杜教习觉得我在危言耸听?”
      “不敢。”口中像是怄气地堵了他一句,一看元成闻言挑起了眉,手又作势伸过来要捏她的脸,忙偏头躲过了,边蹙眉横了他一眼,边还是把不以为然说出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公主们都是贪玩的年纪,难免淘气,又不是十分了不得的错。至于不睦……人和人总有处得来处不来的,姊妹兄弟一样有亲疏,不出大格儿也就罢了,何苦强求一团和气?还有……”
      “可她们是公主。”
      那又如何?
      “小节不拘,恐致失德,公主失德,则恐殃及江山。”
      元成说正如德琳先前说到的话,公主的出身注定了娇宠她们的人多,管束她们的人少,能管束得了的就更少之又少,如今种种尚未牵扯到更多的人事,不过是夫子和宫人们背地里抱怨几声,一句年少淘气也就替她们开脱过去了,可她们将来都是要嫁入重臣藩王之家的,若还这般不知敛束个性、恣意行事,后果将如何?
      他认真地望了德琳,却并未要她作答,自个儿说了下去,“公主骄横,轻则令夫家无所适从,疲于应对,再过分些,乱了夫家的礼制尊卑,那就不光是皇家在臣民中的威仪声誉扫地,更难免令那夫家怨怼,非但不再把帝女下嫁视作殊宠,反会觉得那是皇家给予他们的耻辱,因而对皇家生出嫌隙之心,而重臣一旦离心……”
      重臣离心会成社稷之忧——元成话至此,德琳已不需他再说,甚而更进一步想到了史上那些未得善终的公主如巴陵、高阳等人,已赞同了元成的思虑并非杞人忧天,只自觉得这并不宜她来评论,故只是默然,倒是元成看她面色沉郁了,笑,说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你倒不必急着替我忧心。
      他这话一出,德琳更无话可接,可要再缄口,他只怕又要盯问她在想什么,顿了顿,淡着张脸泛泛地道,“原来公主们的德行还关乎着社稷安危。”
      “不然你以为呢?”元成好笑,“国事和家事的道理很多是相通的,家也好,国也好,女子在当中所起的作用都不可小视,若女孝、妻贤、母正,为媳者顺,为姑者慈,那即便是蓬蒿之家也不愁没有通达之日,反之,钟鸣鼎食的根基亦难逃分崩离析的下场。”
      “……是么?”德琳若有所思,“殿下对女子的评断……倒是与众不同。”
      “不是我与众不同,”元成倒不知德琳这是想起了上回两人在宫学里相对、他驳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回事,自笑,“古人早就有‘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的话,也早说过相夫教子是女子之责,只不过今人未解这些话的实旨,以为这是说女子不能独立成事,只宜做男子的附属,岂不知女子要当真无能,这‘相’、‘教’二字从何说起?故细论起来,这两个字实则是女子手中的利器:她若不往正途去‘相’、去‘教’,轻易便可毁夫误子,而夫、子要尽毁了,那‘室’、‘家’还能有何指望?因要我说的话,国仇家恨大可不必动干戈,只需把不贤不孝不纯良的女子嫁到敌方去,则不怕其内乱不生,而内乱一生……”
      “殿下真是好谋略。”德琳原本认真倾听,听至此实在无语,元成则还意犹未尽,“怎么你以为这是无稽之谈?褒姒亡周,西施倾吴,那可都是以女子之力……”
      “殿下如此高看女子,他日登……他日殿下会否颁令给女子不同于今日的地位?”
      “地位不是旁人给的,”元成好好看了看德琳,不再玩笑,“权势可以是旁人赐予,地位可只能靠自个儿一点儿一点儿去奠定,若实不至而名归,那与空中楼阁何异?不过你说不同于今日的地位……譬如呢?”
      “……与男子同样的地位。”
      元成又看了看德琳,凝目想了一阵,摇头,“当今之世,万无可能。”对上德琳像是隐隐的哂笑,他不以为忤,“这和我先说的话并无矛盾——德琳,你该承认男子和女子生来就是不同的:智、识上或难分高下,可其他呢?千百年后的事我无从断言,至少如今还是民以食为天,那么开疆拓土、秋收冬藏这样的事上男、女能否一样?”
      答案不言而喻。
      元成一看德琳先像是恍然、继而又像是怅然的神情,些许无奈,“又想到什么了?”他的话似乎总能令她有所动,他的人怎么就不见她一样的上心呢?
      “……造物原来自有它的公道。”见元成目不转睛地等着下文,德琳只能把话说得全些,“沁公主说‘天地不仁,以女子为刍狗’……”她从前也如元沁一般,对男重女轻有诸多不平,可听了他方才的一番话,忽觉那不仅仅是积俗、积习所致:女子既担不起如男子一样的责任,又如何能要求一样的地位?……只是这样的领悟实难令人振奋……
      德琳略去了前因后果,只挑着“男子文可扬名、武可建功”这样的话,把元沁在尚书府那回的高论说了。元成听了几句便忍不住笑,“沁儿的怪话就是多。”再看德琳时,笑意和眸色都更加柔和,“德琳,其实女子不需去和天下男子一争高低,她只需这世间有一个男子能知道她的才情抱负,懂她、敬她、疼惜眷顾她就足够了,你说是不是?”
      他说“是不是”时声音略低了下去,带了一点点儿尾音,德琳却像是因此受了惊,近乎仓皇地避开了他的眼,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转到了一边儿,好一阵儿才道,“……旁人要问殿下今日怎么说的,德琳要如何作答?”
      元成这回是好好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指了她——指了一阵还是只能放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还有人敢来问我不成?”她可真会顾左右而言他,她可也真会无视他的心意!
      德琳垂了眼,不看他满脸的指控,“那……沁公主要问的话……”
      “你往后想叫她怎么做就怎么说,叫她认准了是我的话,没法儿和你胡缠就行。”
      他话没好气,向着谁却是清楚的,德琳再怎么硬着心肠,还是忍不住歉然,“殿下……”往下却说不出来。
      元成等了一瞬,叹气,“罢了,我要和你置气早被你气死了。对了,过两日是湘儿的及笄礼,你母亲届时会入宫……”
      “不是说公主的笄礼从简、只有各家王妃和皇族女眷入宫观礼吗?”德琳惊诧。
      “你母亲是镇南王妃的副手。”看到德琳眼中闪动的喜悦,元成不觉就忘了片刻前的不快,“不过你们大约说不上话。”他提醒,很怕德琳期望太高,过后会失望。
      “德琳明白。”德琳微笑:镇南王妃是笄礼的正宾,亦即是为元湘公主加笄的人,她母亲为副手,自然是在典礼台上的——这样的安排也足见皇家对礼部尚书家的高看——她能在宫中见母亲一面已是意外之喜,哪会不顾礼法奢望更多?
      元成看了看德琳,又像是无奈的了,“女眷们离宫时要在紫仪门那儿等各自的车轿,若有人恰巧在那儿遇上了,说几句话也不算违规。”她从来就想不到要向他求助么?!怎么还总得他上赶着帮她?!
      元成兀自气闷,德琳可已明白过来,眉睫微动了动,终半垂了眼睑,“殿下……”忽说不出“多谢”来,尽管她是该谢他的。元成见她如此,心中直像是微风拂过的湖面,忍不住叹了声“你呀……”,竟也是说不出更多的话……他二人那时都未想到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笄礼之后,永安王妃竟与尚书夫人齐氏同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横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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