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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高山(上) ...

  •   人要忙起来的话,日子就过得飞快——这一向德琳和几位教习午前跟着傅尚司、容尚仪学宫里的规矩,午后则学艺的学艺、做事的做事,转眼的功夫,冬至节已然来临。

      说到这冬至节,自周朝就有在这一日“致天神人鬼”之说,亦即祭祀祈福,到了唐宋时期更成为与岁首并重的大节日,天子不听政、百官不上朝,边塞闭关,商旅歇业,民间哪怕是贫寒至极的人家这一日也要倾举家之力,置办新衣美食以示庆贺。到了天启王朝这一代,嘉德帝与仁慧皇后虽在许多事上崇尚俭省,对这攸关苍生福祉的冬节却十分重视,凡有典籍可依的习俗无不照做,是以到了冬至节这一天,上至宫廷下至民间,种种喜庆之举真是不一而足了。

      德琳她们在前一日就从傅尚司处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说这一日诸事皆免,只需像在家中一般安心过节即可,诸女自然称谢不迭。这几个人在人情往来上都不是懵懂之辈,入宫以来又得了种种教诲,傅尚司那么说了,她们可不敢真就散漫随意起来,几个人略一商量,便仿着百官在此日向皇帝进献“贺表”之仪,由德琳口述、徐若媛执笔,向仁慧皇后上了一份愿书,既表谢忱,也表了愿天佑皇朝,国运昌隆之意,末尾六女都具了名——在先后顺序上少不得又彼此推让了一番,末了是德琳说既是以教习之名上表,那还是依各人所对应的公主的长幼之序来好了,众人皆道如此甚好,遂一一落笔。

      瑶筝排在最末,连声说自个儿的字儿就是用来给大家伙儿作陪衬的,燕云秋宽慰她说“人各有所长,况且你的字也不差”,韩颖和徐若媛也都随声附和,谭玉君的声气倒是淡淡的,倚着桌子角儿对瑶筝道,“你可也别什么都比人强,要不什么事儿都光显出你来,旁人可都成了给你垫脚的了。”

      她这话是笑着说的,韩颖和燕云秋听了都笑,只当做是她、瑶筝、徐若媛这几日在一起的时候多,相熟之下的戏谑之语,就像她们和德琳一样,故谁都没往别处想。德琳和谭玉君是打过交道的,一听就觉得她这话有些不三不四的,暗暗一留心,果见徐若媛微露出尴尬之色,暗暗诧异这人精似的徐小姐怎么会惹出谭玉君的不快,再细想了想,略有些恍然,口中却只是笑道,“瑶筝,你要想把字写好也没什么难,只要你诚心学,我们任一个人都能当你师傅,你想……”

      “可饶了我吧!”瑶筝果不然摇手缩头,“叫我练字还不如叫我绣花,叫我绣花还不如叫我登天!”

      诸女闻言都失笑,韩颖道,“敢情你是又不想出力又想有所得,这不成了那俗话说的‘又想着能像贼吃肉,又不想着要像贼挨揍’?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打的比方也有趣,众人听了更笑,谭玉君也跟着笑,精灵灵的眼飞快一瞥徐若媛,倒再未生出新的话。德琳看了暗叹到底还是宫中的教化,那么硌涩张扬的人如今也知道迂回进退了。

      诸女的愿书想来甚得娘娘之心,不一时便有皇后宫中的赏赐颁了下来,描金的九九岁寒图并一些小玩意儿,都是应节气的用物,精巧精致却又是她们见所未见,连瑶筝这不爱琐碎的人看了都爱不释手。正彼此看玩着,又有副使前来传谕,说娘娘请诸位教习未时前往仪和殿共同赏鉴“赛墨”之作。

      诸女对这盛会闻名已久,也听说过最终的评判有乾坤榜之说——乾榜是由嘉德帝率朝臣评定而出,坤榜则是皇后率内廷嫔妃、高品阶女官各依喜好自行投枚,最后依据得枚多少排出高下。说起来,这乾榜的分量是高过坤榜的,毕竟坤榜是带了些游戏性质的,只是说来也怪,不光是参加“赛墨”的人,便是旁观的人也往往都更热衷于坤榜的结果,像许多人都记得去岁坤榜榜首是徐兴祖,却少有人记得乾榜榜首是谁。这当中唯一的例外便是再往前一年的乾榜,人人都记得那年的榜首是安王少师骆清远。之所以如此,原因倒也简单:那年坤榜的榜首也是他!自有乾坤榜以来,独占两榜鳌头的这是唯一一人。故很多人说骆清远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皆因于此。

      要说这“赛墨”大会年年都搞,今年却格外隆重,这当中也有个缘故:嘉德帝当初创下“赛墨”之会时便立了规矩,以五年为一个循环,在每一个循环之中,凡有人荣登乾榜榜首的,便不得再参加次年至第四年的“赛墨”,等到第五年的时候,这几年中的榜首才能重返赛会一决高下,这也是为了避免前人专美、后人难以出头的弊端。而今年恰是第五年,旧日榜首和新出的书法高人同场竞技,其盛况可想而知。诸位教习如今能亲身参与品评,自然是喜出望外了。

      诸女都惦着午后的盛会,这一日里旁的典仪在她们眼中都黯然失色,好容易看时候差不多了,才彼此相约着一块儿到了仪和殿——容尚仪看到她们几人联袂而来,悄么儿对傅尚司笑,说你怎么教的,看这几个人心齐的,活像姊妹似的。傅尚司圆团脸上也是笑,开口却是意味深长道,“这才哪到哪儿?这时候翅膀都还没硬,自然要抱成团儿才好互相壮个胆儿。你等再过一两个月看,你看她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我只求那时候别什么花样都使出来,连累咱们跟在后头断她们的官司就烧高香了。”

      两位宫中的老人儿深谙人心世故,对几位教习眼下的亲密无间都抱了冷眼旁观的态度,教习们却是毫无所觉,远远见到两位命妇在殿前站着,忙彼此提醒着要上去问好,却听锦帷隔着的回廊下传来年轻女子带笑的声音,“沁儿,你要去哪儿?”说话间似乎伸手抓住了什么人。

      “你快放手!”锦帷里传来另一道气恼的女子声音,听起来比先前那个要稚嫩些,语调中透着股娇蛮之气,“你没看见那两尊门神?我可离她们远些,谁高兴在今儿这日子被她们抓住了教训!”

      “你没做错事有什么好怕教训的?再说你不调理人都是姑姑们的万幸了,谁还敢来找你的晦气?快老实跟我进殿去吧!”先一个女声忍俊不禁。

      这两个女子且说且行,声音已接近大殿,教习们面面相觑:她们既然听见了这番话,傅尚司和容尚仪当也不例外,她们却不知宫中有谁这么大胆,竟敢这么——几乎是当面地非议宫中品级最高的命妇!

      教习们惊异不已,脚下就都有些迟疑,却见原本望着她们的两位命妇已转了脸,齐齐面向回廊迎人:两位身量仿佛的年轻女子正施施然步出回廊,都是盛装打扮,年纪略长些的一身珊瑚红,另一个则着了丁香紫,两人的衣饰华美,与教习们们或是各级女官的迥然不同,徳琳她们彼此看看,约略猜到了两女的身份,果然就听傅尚司和容尚仪趋前招呼道,“沁公主、湘公主!”

      教习们闻言又是一惊:她们猜到了来人或应是公主,却不料这二位竟是乐平公主元湘、寿昌公主元沁,一个个闪目看去,只见并非一母所出的两位公主面貌却有四、五分相似,想来是都随了嘉德帝。至于剩下那几分,自然是随了各自的母亲。

      乐平公主元湘的举止神态很有些仁慧皇后的影子,不过年纪轻,只有春光乍好时一览无余的蓬勃,还少秋色静美时那种悠长的韵致,纵如此,顾盼间的神采也足够人赞叹了。而与她比肩的寿昌公主元沁则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虽刚刚儿长成,那轮廓已然合了古人所说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红,着粉则太白”——诸位教习中不乏自负貌美者,口中不说,暗里实则是对德琳都不大服气的,此时一见沁公主,自惭形秽之感却油然而生了。

      不知是觉出有人在看她还是被元湘提醒了,元沁忽然向诸教习所站的地方望过来,顿时在诸女中引起一阵儿慌乱,有人低声吸气,“糟糕,公主看见咱们了,怎么办?”

      她们这时并未被引见给公主,贸然上前见礼无疑是唐突鲁莽,可要就这么直挺挺地戳着与公主们对视也足够被治个不敬之罪了!正无措间,忽见德琳和徐若媛一先一后躬身为礼了,顿时醍醐灌顶,一个个全有样学样地无言躬下身去……

      傅尚司和容尚仪顺着两位公主的视线看到这一幕,彼此会心一笑,并未置评。元湘也是一笑,边同元沁进殿边轻声道,“沁儿,瞧见最先行礼的那位没有?那个就是杜德琳了,你看是不是当中最出挑儿的?”

      “没看出来,”元沁这时候才回过头,粉雕玉琢的一张脸上兴致缺缺,“你要是看着好,那就去跟皇后娘娘说,把她换给你好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元湘意外而笑斥她,“你当这是儿戏的事,还能说换就换?”

      “还是了吧,”元沁菱唇一翘,一副“我就说嘛”的模样,“我又不会跟你抢徐若媛,你何苦说什么杜德琳最出挑儿的话?湘姐姐如今也会像旁人一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你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元湘咬牙,“反正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只要是给了我的,就一个个都认准了那是最好的,如今连你也落这个窠臼,我真是枉对你好了!”

      “不对我好就不对我好,谁稀罕呢!”元沁回嘴,一面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要拂袖而去的元湘,与她联袂进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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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高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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