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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心机 ...

  •   对于东宫来人,容尚仪照例是殷勤的,只是对徐兴祖的身份略略犯难:徐兴祖是个无品阶的舍人,按常理除非是跟着元成走动,否则是不能进入内廷的,可元成既叫人来找她,况徐若媛今日的遭遇也令人怜惜,容尚仪倒不好回绝。想了想,叫人取了对牌和管钥,又找了老成的副史,悄悄儿去开了双柏亭旁的听松轩——那一片儿林圃属于宫中的冷僻所在,寻常人走不到那去,从地界儿上说又正好衔接着内外廷,倒正好给他们兄妹晤面,也省得明睁眼漏被人看着倒像是她和徐家有什么来往的。

      徐兴祖先到,徐若媛过后才被丫头芸香小心地扶着进来,脸色灰颓颓的,右臂在“一裹圆”的斗篷里端着,显见是上了护板之类的东西免得磕碰着。徐兴祖问了伤势,听说已用了“麝香玉红膏”便放心坐回去了,摇头道,“你怎么这么不知小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出这样的纰漏……”

      “哥哥!”徐若媛刚被芸香服侍着坐下,闻言作色,“你当是我愿意的吗?我不知道要加小心?你……”

      “得了得了,你不用三句话不到就跟我急!”徐兴祖一看妹子柳眉倒竖的样子也觉不痛快,袖子一甩,酸唧唧地道,“你的好声气都是给外人预备的,一到我跟前儿就只剩下酸鼻子臭脸不耐烦了!”

      “哥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徐若媛的烫伤虽用了药,可疼痛还是要捱的,心里正是一肚子委屈,却听到徐兴祖这么说话,口唇都哆嗦起来,“我都是为了谁?在外人跟前儿我得整日陪着笑,在自家人面前也不得好,早知道如此,我何苦进宫?我要是好好儿的在家做侍郎小姐倒用……”

      “好啦好啦,”一看徐若媛气哽声促地真急了,徐兴祖也不敢太过了,只得息事宁人,“我这不是替你忧心才话说的急躁吗?自家兄妹你倒计较什么?不怕被人听了去?”斜目瞟轩阁外,示意容尚仪派来的副史还在外头候着,见徐若媛也想到这一层、有所顾忌了才又道,“听说你伤了,爹娘都心急如焚,他们不便进宫,叫我赶紧来看看,要有什么也好商量着拿个应对的主意!”

      “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对自个儿家的情形,徐若媛是再清楚不过的,要就是有势力根基的也用不着在她一个女孩儿的身上寄托那样的厚望,想通了这一条,还真无什么好和徐兴祖计较的,低垂着眉眼道,“我能尽的力都已尽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徐兴祖见她像意兴阑珊的,生怕她就此灰心,心下发急,却怕像方才那般惹她恼了,想了想才笑道,“妹妹冰雪聪明,爹每常都说你心智奇巧,多有我所不及,况你入宫以来确是诸事得当,逢凶亦能化吉,今日之事又能算得了什么、何须垂头丧气的?”

      他一心示好,徐若媛倒是明白的,只一听到他说“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觉心中有气,冷笑道,“哥哥好大的心胸!你可知我为何有今日这一伤?你果真当是我自个儿不小心?”

      徐兴祖望着她,不说话:不是自个儿不小心,难不成还是有人加害于她?姑不论有无人敢作祟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有人敢,凭他妹子从头到脚的那些精神又怎能不被她识破机关?

      眼见徐兴祖是想不透因果的,徐若媛也不叫他白费功夫,对丫头芸香使了个眼色,叫她到门边儿去站着,方低声对徐兴祖说了一番话……

      徐兴祖听了直目以对:她的伤竟是她自个儿蓄意去撞上内侍手中的水吊子!

      “若不用这样的法子,今儿这一关我怎么过?燕云秋和韩颖的技艺我是难忘项背,和我一组的别人不说,杜德琳的手法一看就是有功底的,我拿什么去和她们比?”

      “不过是诸多技艺中的一项,况且还有那么多人不及你,你又何须用这极端之法?”徐兴祖讷讷,一想到滚烫的水生生浇到臂上,他都要不寒而栗。

      “哥哥真是好糊涂!”徐若媛冷笑叹息,“这甄选还能无休止地选下去?眼见京城最顶尖儿的人都召进来了,不明摆着最后的人选就在现下这些人当中?可宫中到底要几个人谁都不知晓,这时候除了让自个儿的排名尽量靠前还有什么法子?太子殿下和安王殿下今日齐齐驾到芳德苑,你以为能是傅尚司说的那么轻巧?我看十有八九他们是先替皇后娘娘来过一遍目的!能让他们记得的人,就算不能雀屏中选,至少也比旁的人多许多胜算,这么举足轻重的当口,我如何能败下阵来?”不能技高一筹,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徐兴祖明白了,徐若媛这一招可叫做剑走偏锋,“你觉得这苦肉计能奏效吗?”

      “总比坐以待毙强!”徐若媛当时也是急中生智,过后回想却连叹“万幸”,“妹子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可没有更好的出路,要么眼睁睁地被人比下去,要么孤注一掷,博一个柳暗花明的机会!要换了哥哥是我,你能如何?”

      徐兴祖不能如何——他想不到这么周全,就算想到了他对自个儿也狠不下那个心,“眼前这一关过了,往下怎么办?你伤成这样,再比别的话,你只能干看着,不还是落在人后了?”

      “不能比和比不过可是两回事!谁都知道我有伤在身,谁要在这上头苛求我只能显得她们自个儿鼠肚鸡肠!太子殿下和容尚仪今日都算记住我了,他们的话可比那些比试的结果有用,归根到底,皇后娘娘不还是要听他们的举荐?”这也是她思前想后说出“万幸”的话的根由。

      “容尚仪我不敢说,太子殿下可是极为精明之人,妹妹……”

      “这我知道!”徐若媛接口,露出些自负来,“可我敢断定他未看出破绽!”事发突然是对旁人而言,她可是筹谋在先的,故旁人一片惊慌的时候,她把各人的反应都看了个清楚,元成不光认得她是谁,且给予了她未敢奢望的厚待,这不能不令她又惊又喜,深为当时的言行分寸拿捏到位得意,就把太子所为从头学了一遍给徐兴祖听。

      徐兴祖心中称奇,只是不喜徐若媛那像是在炫耀她比他聪明的口吻,不以为然道,“这也不算什么,太子当知你是我妹子,格外照拂些也是……”

      “哥哥之意是说太子殿下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给妹妹如此殊荣?”

      “哪里!”徐兴祖一听他妹子隐含讥诮的口气,顿时羞恼作色——他虽有诗词歌赋之才,在功名文章上却不通路,不过是托称身体羸弱,每每在春闱秋试时以旧疾复发为由躲过去才不曾露拙于世人,却也因此不能入仕:虽被太子招徕在身边,终只是饮宴游玩时的伴从,算不得正经出路。亲族中人口里不说,实则对这担了“兴祖“之名的长房嫡长子是颇有几分轻看的,徐兴祖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无可奈何,如今自个儿的妹子也在他面前露出轻视来,他不由要反唇相讥了!”妹妹不过是偶见太子而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殊荣!太子对人向来如此!远的不说,就说你知道的杜氏姊妹:杜三小姐远嫁的时候,他亲到长亭相送,以千金难求的名贵信鸽相赠;为了护送杜二小姐回城,他派龙隐混在普通侍卫中一路相送……”

      “这些事哥哥从何得知?”

      “我,”看到徐若媛愀然作色,徐兴祖一顿,可还是忍不住哂然,“我不过正好在场而已!太子并不像世俗中人只以功名论英雄,他对我还是慧眼……”

      “那你怎么从来都未说起过?”徐若媛不听他自吹自擂,急急地打断。

      徐兴祖愣了愣才明白他妹子想让他早说起的是什么事,扫兴道,“太子每日做的事多了,我还要样样都跟你说?那你要不要知道……”

      “哥哥!”徐若媛真不知要跟这唯在声色犬马上无师自通的哥哥说什么好,“她们是杜氏的人,爹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我自然记得!可爹说的要我留心太子对杜氏如何是近些日子的事、是你入宫前那几天跟咱们两个一块儿说的,你想想是不是那么回事!”

      徐若媛略凝神,想起来了,可神色丝毫不见轻松,“哥哥是说太子跟那杜德琳早已相识?”

      “送李昊琛的时候见过!”斜目瞄着徐若媛,徐兴祖恍然、自以为看破了妹子的心思,“怎么,你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怕有人占了你的先?”一说及这样的话,他便露出轻佻的本性,浑不顾做兄长的在妹子面前应有的尊重。

      “哥哥,我要是把你这句话告诉爹你以为会如何?”徐若媛面如冰霜,轻声。

      “你就会抬出爹来压我!”徐兴祖悻悻,却不敢再说——怕他这妹子说到做到,“放心吧,没人坏你的事,那之后他们再没有来往!我不过是借着这回事告诉你一条:太子对女人好不过是他一时一事的兴致,别太当回事儿反害了自个儿!”

      徐若媛木着脸,“多谢哥哥指点!我现下只想着怎么谋得教习之职,日后好辅助父亲为徐氏子弟谋取前程,也省得爹镇日慨叹独臂难支,此外还真无哥哥所以为的那些闲情逸致!”

      她一句话正戳中徐兴祖的软肋,心虚则无胆,徐兴祖也不敢再刻薄她,只得讪笑了一声道,“那你又单提着杜德琳说话!”

      “她是什么样人你没看到?我能不格外看着她?”徐若媛冷笑,“人家自己是那个样子,又有根深叶茂的杜氏一族做后盾,我有什么?是朝廷肱股般的父亲还是能做栋梁的哥哥?谁都指靠不上,我可不就得自个儿长精神,看看谁在自个儿前边,能结交的结交……”

      “你要结交她?!”徐兴祖正被她抢白得快吃不住劲儿了,猛听到这一句,惊异。

      “不然怎样?你以为凭我现下能胜过她吗?明知比不过还偏要去一争短长,那不是给我自己下绊子、找难看?”

      “那你打算如何?”

      “小心应付着,就像从前爹对杜尚书那样!借着这些‘贵人’的通天梯,也好省些我们自个儿攀爬的力——在这宫里头,知道她的人可比知道我的人多,我和她走得近了,那些看重她的人少不得也能看我两眼,于我总没有什么坏处!至于往后……走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好了!”

      “妹妹倒是打的好主意,可那杜德琳会让你如愿吗?”

      “慢慢看着不就知道了?”徐若媛撇嘴笑了笑,看看徐兴祖,垂下了眼皮儿,“我知道哥哥还为当初的事不痛快,可此一时、彼一时,哥哥眼光还是放得长远些好!”

      她说的是从前他们的父亲徐业为徐兴祖向杜府提亲,以为凭嫡出的侍郎公子求娶尚书家的庶女应不费周折——他们觉得这已是在自贬身价了:他们家并不甘愿如此,不过是想着能借此与杜氏结上姻亲,届时掌管天下科举的杜尚书自不会坐视自个儿的女婿白衣过市,而他略动动心思,徐兴祖不就可以金榜题名、鲤跃龙门了?谁想这如意算盘却被杜尚书的婉拒打乱,更令人郁愤的是不出半年他就把女儿许到天高地远的平卢去了——知道的人说这是太子做成的姻缘,不知道的看着不就像杜氏宁肯把女儿嫁到边塞之地也不肯给他们徐家?让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徐兴祖对求亲遭拒的事一直耿耿难平,今听徐若媛又提起,心中窝火,翻了翻眼却不好说出来,只嗤了一声道,“你愿和谁结交都是你的事,我还能拦着不成?”他只要她能在宫中立下足而已,至于怎么立,莫说他,连他们的爹徐业都不会多加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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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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