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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音幻(四) ...

  •   陈地这边,此事几无波澜,然数日后,太子殿下留纳了医者之女的消息便到了皇后娘娘处:陈升报的信——他是随侍太子之人,太子连续多日除了公务,都与那孙三姑娘同出同进,不赶紧报备皇后娘娘,他怕过后担不起责。
      “同出同进?亲密和谐?”信是元湘公主念的,仁慧皇后听了直皱眉,“湘儿你觉着这能是真的?你王兄会这么……”摇头,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无风不起浪。要没有影儿,谅陈升不敢也犯不着瞎编排。不过母后也用不着担忧,反正王兄对谁都不会长远——之前闹得那么真真儿的,又是酗酒又是吐血的,不也说撂开就撂开了?况且医者之女的身份虽低,至少清白,谁也诟病不了什么。王兄要就带回来了,东宫也不怕多个人——这么看,早撂开了也是好事,再不用跟着糟心,您说呢?”
      仁慧皇后知她指的何人何事,“啧”了声——元湘那是对元成有微词,她自要制止,除此则未再说什么。因觉得元湘说的有理,仁慧皇后遂未十分把陈升的来书当回事,过后也未叫人格外归置,结果当日这消息就被徐若媛知道了,喜上眉梢。兰慧和芸香看得吃惊,以为她是被“激”得失心疯了,徐若媛见此更是欣悦,悠然道,“你们懂什么?既不是她,自也就能是我,不是好事么?” 见兰慧和芸香还是懵然,也不解释,暗自快意,畅想不已。
      ——原来,徐若媛早已疑心元成与德琳之间不寻常,此后一直忌惮、耿耿,生怕元成眼里唯有德琳,即便后期影影绰绰地觉出那二人决裂了,依旧不能放心,直至听到孙三姑娘的事,顿如枯木逢春、苦尽甜来:既然能是穷乡僻壤的姑娘,那就不是非杜德琳不可;既然不是非杜德琳不可,那她徐若媛自然也就有、且有极大极大的可能!
      徐若媛被这样的念头鼓舞着,整个人都焕发出精神,浑不知除她之外听说此事的人——尽管寥寥,无一不觉得元成所为迥异于常,包括萧隐樵。
      萧隐樵是到陈地后、确切说是到了元成驿馆后才听说的:陈升在院外拦住了他,不可一世加挤眉弄眼——想想那是个什么模样吧,说殿下正与孙姑娘在一处,萧先生有事还是过后再来的好——他这样子拦别人好使,拦萧隐樵……,他是真把自己当秤砣了。萧隐樵不多话,亮出太子亲赠的通行金牌,撇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的陈升,直接进院,结果在要举步推门时停住了,诧异听着屋内传出的女子吟诵声,“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李商隐的《无题》,诗是好诗,女子的音色也甚好,然在殿下面前念什么“小姑居处”、“相思无益”,这是?
      萧隐樵正狐疑,却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可不正是太子元成的,慢慢道,“还有呢?”
      “哦,还有‘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晏几道的这阕《鹧鸪天》,年轻女子似感同身受,语调不若之前的轻快,一句一句念出来,颇有怅怅的意味。萧隐樵不欲再听,举手要叩门,却举着手停在半空,只听屋中元成低哑着嗓子道,“想我了?”
      “是,想您了。每天都想,想着您能快点儿忙完,过来看看我,哪怕就是看一眼,也是好的。”
      “是么?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的。逢场作戏可是很累人的,我能骗您一时一刻,还能骗您那么久吗?”
      听着屋内的一问一答,萧隐樵直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看看天,明晃晃的日头挂着,此时断非是梦,管不得许多了,叩门报名,“殿下,萧隐樵求见!”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萧隐樵推门入内——,愣在当场:迎门一拉六扇的隔屏,看不出后头的情形,外头倒是清楚,一桌一椅一女子,装束简洁,打眼儿看类于宫中女官,手里捏了沓写满字的纸张。这时候站起来,匆忙瞥了他一眼,又惊又急地朝了槅扇:“殿下?!他为何叫你……,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是……”
      “你先出去吧。”槅扇后的元成叹息,敲了下响木,陈升跑着进来——八不好十不好,还有个腿脚快、不躲懒的好,出门在外还真得有他这么个人。到了桌前伸手,请孙三姑娘跟他出去。孙三姑娘待要不走,元成发话,“陈升,出去你告诉她吧。”
      陈升答应了,强带着不情愿的孙英翘出去。萧隐樵弯身捡起地上的纸页——那姑娘脾气大,拉扯间一甩手,纸稿散了满地。捡在手里略一看,惊异,对着槅扇道。“您出来还是我进去?”
      “随你。”槅扇后的声音意兴阑珊,这么说着,却没有动地儿的意思。萧隐樵抬步进到槅扇后,一眼看到半歪半靠在坐榻上的元成,眸光寂寥,面色微酡:手里有酒盅,手边小几上有酒卮,整个人英气不复,只似慵散颓靡的病公子。萧隐樵蹙眉,扬起手里的纸张,问道,“这是何意?”纸上写的是他在屋外听到的对答,字迹是元成的。难怪他听着那般古怪,原来是姑娘在照着词儿念。
      元成未抬眼,转着手里的空酒盅,“天意。”天意破他白日梦,天意不全他痴傻念:他所求的,只剩下半醉半醒之间,借一个似是而非的人,编一场镜花水月——当中的他不再是一个人执着,而是曾得过她的回响,她对他柔情万种,对他说过“相思”,说过“想他”,而绝不曾说“逢场作戏”,那么漫长的、没有她的余生里,他会觉得不那么苦。谁知,连这都是奢望……他真是何其羡慕裕王,他能“从她面上寻你笑靥,从她音中忆你清声”,那是彼此心许过,是以有可“寻”、可“忆”处,而他,一无所有……,“京中如何?”
      “皆如预料。郡主身边儿也确有裕王布下的人,是个叫孟夏的贴身侍女,韶言已寻机处理了。杜教习之前谏言过那是个是非之人,是以郡主未觉可……,殿下!”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却只来得及扶住元成,眼睁睁看着他一口血呕了出来。翻手搭上他的脉门,一面要拿响木叫人,元成却是阻止,“不碍。”
      萧隐樵仔细把了一回脉,觉出他脉象沉稳有力,又看了他眼底、舌苔,皆无异象,略宽心,“这是怎么了?”
      “往后喝不得酒了。”上回詹聿怀告诫过了,说他是劳心气郁再加上饮酒以致吐血,这回的症状与那回一样……,不过吐出来了,心头倒是敞快了些,不那么郁积的像呼吸都憋着上不来。
      “酒其实无妨,‘人’才是引子吧?”萧隐樵一针见血:他看得很清楚,元成是听到“杜教习”三个字才强弩之末般色变的,“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他知道的事,加上后来的的风闻,再加上今日所见,他不能不往坏处想,“杜教习还不能谅解您对杜家的所为?”
      “……那只是个借口。真正的……,是一直以来,都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你看到的‘看重’,只是她的刻意。”当初在文华堂书斋,他踩了她一脚,又不小心撞在一处,萧隐樵说她先顾着他了,他欣喜了好久,岂不知她后来说,她是识时务的人,如果余生不得不在宫里,自然要尽力讨他的欢心……
      元成没有难堪,只有沉寂、自嘲,萧隐樵不得不信这是实情,“那您怎么打算?”
      等了好一阵未听到声音,萧隐樵几乎以为元成不会答复了,却听他茫然道,“我不知道。”
      这什么话?萧隐樵挑眉。
      元成低声,“把她舍与神佛,我怕我会对神佛不敬;把她许与臣下,我怕我会滥杀无辜……”
      萧隐樵瞠目:既不能出家,也不能出嫁,他要她怎样?“我离京前,杜昭上表,请旨外放,不若……”
      “不行!”元成猛地抬眼。萧隐樵直视着他,“放她随家人一起远走,眼不见,心不……”
      “放走了,这一辈子,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元成看着他,眼中、面上都凄惶起来。萧隐樵不忍,缓了缓道,“可眼下这样,您越看到她,便越受折磨……”
      “宁肯被她折磨,也好过再看不见她。”元成抬手撑额,盖住了眼睛。她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虽然痛,可总还有个东西在,一旦拔了,就是个再也补不上的空洞,他不要。他宁肯日里、夜里地痛着,只要还能看见她……
      “既如此,那便娶了她,”萧隐樵心念忽动,想到他师傅说的“心头血”、“眼中泪”的话,“先成亲,以后再慢慢……”
      “我想过,很多回,可做不到……,我总不能令她恨了我,不对,她已经恨了,是总不能令她更恨我……”
      “那您还能杀了她?”萧隐樵冷冷,见不得元成如此萎顿。
      “先杀了你!”元成果然复原,放手抬眼处,眸中聚回了些精神,“不必那么看我,本王不可怜。”他撩袍起身下榻,“你来了正好,帮着做门亲事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音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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