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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浮生(上) ...

  •   “封一品御前行走,加俸十石米。杜昭晋三品,其余各人酌情任用。你意下如何?”
      “儿臣遵旨。”
      “坐下吧。”嘉德帝指了近旁要元成坐下,“接下来诸事,皆无常例可循,魏云庭还需多请教杜尚书……往后就称太傅吧,还需多向杜太傅请教。”
      “儿臣省得。便是儿臣,亦自当对杜太傅执师长礼,父皇请勿挂怀。” 杜氏昭雪,却无后续,拖得久了难免令人疑窦,此外裕王的讣闻不日就该官报至京了,届时明知是佞臣,还要保他死后哀荣,加之是太后亲子,藩王之身,不知多少人看着,法度情理的把握非相当之人,实难胜任。而 “太傅”……,位列三公,却又是虚衔,嘉德帝实在是考虑得滴水不漏。

      “你能如此,甚好。”见元成明瞭他的苦心,嘉德帝点头,跟着与他详议了之后的部署。次日朝堂上,嘉德帝亲口传谕,很快,消息传到内宫,墨莲和绿菱都还镇定——杜家被宣告无罪那日,两人哭了好几场,想起来就哭一阵,想起来就哭一阵,估摸那时候把眼泪都哭没了——德琳就更形安稳了,对专程或是顺便道贺的人,都是由衷恳切地致谢,并再三说这都是天家恩典。这番态度实难令人挑出不是,于是无论亲见还是道听途说的,一边倒地都在说杜教习果真是大家风范,不骄不躁,宠辱不惊。这样的情势下,就算有羡嫉不平的,也不敢贸然发声,心火压不住了,不过是择机大嘲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人实在恶心也就罢了。

      这些,德琳自是不知,也不在意的,这数月里,她深有体会的一样就是:人不必太耳聪目明,有时,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反而能令心静。她只是怕淑琳不会那么快得到讯儿:端妃的缘故,庆余宫多数时候都似与世隔绝的,叫绿菱或墨莲去,又太过显眼。元沁听说了,“嗐”了声,“这有何难?”,她拔腿去了趟——她和淑琳时有来往,她去谁也不会多想。
      元沁回来时疑疑惑惑的,“舜娘叫告诉你,说她刚从御珍库回来,当日里造册整理的东西,稍后会全部照册发还。说这么告诉你就知道了。她这打的什么谜?”
      “是说当日从杜家抄走的东西。”德琳轻描淡写。
      “哦。那发还是应当的。”元沁不明就里,自去了。德琳默坐了阵,想起从前和舜娘说起的一些事,恍若前世……

      皇家赐封既出,杜……太傅自要进宫谢恩,曜华殿的人来召的时候,德琳心头突突直跳,强压着步子跟在来人后头,却在弗入偏殿、看到安坐于棋榻一侧的人时,再也禁不住,急行几步,扑跪过去,“父亲。”仰面看着她父亲,泪已经挂了满脸。
      杜……太傅亦湿了眼眶,口中只是薄责,“你这孩子……,还不先见过陛下。”
      德琳又看了老父一眼,记忆中儒雅隽逸的人消瘦许多,鬓发皆白,万幸精神还好。心中起伏,跪着拧膝朝了棋榻另一侧,俯身叩拜,“教习杜德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
      “快起来。”嘉德帝探身拉了她起来,“丫头,委屈你了。”
      嘉德帝使的实劲儿,德琳未强挣,起身听到嘉德帝所言,复又躬身,“德琳惶恐。”
      “不是你惶恐,是朕有愧啊。”嘉德帝放开她,“你们一家为天启忍辱负重,朕却不能还你们公道,实在……”

      “陛下此言,臣万死而不敢当。”杜太傅也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子衡,坐下。”嘉德帝又去扶杜太傅。待杜氏父女都坐下了,才道,“今日没有外人,你们不必拘礼。朕方才所说,实是肺腑之言,皆因朕治国无方,才累得你……”
      “陛下,”杜太傅正容,“您如此,臣实在无以自处。国事凶险,陛下临危不乱,力挽狂澜。此番胆魄,几人能及?您……”
      “朕无愧于国,却有愧于你……”
      “陛下如此,实愧煞臣了……”
      “你有何愧煞?是朕……”
      “陛下……”
      “朕……”
      德琳在一旁站了起来,“陛下,德琳僭越,可否说几句话?”
      嘉德帝转过脸来,心中略松,“你说。”

      德琳行礼,“穆、王之乱,德琳有所耳闻,今日思及,犹感后怕。当日若非陛下当机立断,防患于未然,多少百姓、多少家园将毁于战乱之祸。陛下英明,方有此无量功德,而家父在其中,忠义所趋,‘虽千万人,吾往矣’,为人子女者,深引以为荣,引以为傲。”委屈么,自然,抑郁怨愤,也是自然。不过对昏庸无道的,或可冲天一怒,据理力争,对方如此通情达理,如此放低姿态,为人臣下的,囿于礼制法度,于理不能论争,于情却难已自平,她父亲的憋屈,她感同身受,她父亲不便诉冤,她或可代言一二。
      “你是好孩子,深明大义。”嘉德帝深觉叫德琳来对了——尽管他本来只是想叫他们父女见个面,得叙天伦——他的负疚并非故作姿态,然杜太傅一味回避,他亦难以为继,再这么僵持下去,难不成他还得跪下吗?还好有德琳这孩子从中转圜,他可以再提起话头,也能说得更直白些,“朕说了,于国无愧。可朕因此失去了平生的知己、诤友,朕心如何能安? ”
      杜太傅叹气,“陛下这话又是从何说……”

      “朕说的有错吗?”嘉德帝摇头,伤感地对了德琳,“丫头你年纪小,有所不知,朕年轻的时候,与你父亲同烛而读,同案而食,相互间无话不谈。朕有做的不到的地方,你父亲会指着朕的鼻子,叫朕三思。如今呢,”他指了棋案,“朕与他下盘棋,他都如旁的人一样,敷衍了事,不肯用心……”
      德琳看了她父亲,想知道嘉德帝这是在使哀兵之策?见她父亲只是无奈蹙眉,并无答言之意,只得含笑,对嘉德帝道,“家父怕是许久不曾下过棋了。纵然用心,棋力不敌亦是枉然。不过陛下既有雅兴,不知可肯屈尊指点德琳一二?”
      嘉德帝意外,跟着却是一喜,看杜太傅。杜太傅却在看德琳:这个女儿的聪敏,他自是有数,往昔唯觉她太过锋芒,不肯避让,多少可算遗憾,谁知数月不见,她竟如此沉婉——非因面对的是嘉德帝,他觉得出,她是真的“沉”下来了,而促成这番成长的,是杜氏的磨难吧。心中感慨,却听嘉德帝道,“也好,摘星楼那回看你的棋,颇有造诣,朕就……”
      “陛下,”德琳闻言,立时反悔,“那换象棋可好?您既看过德琳的围棋,今日可不敢再献丑了。”

      “哦?”嘉德帝笑了,“这意思是你象棋棋艺更高一筹?”虽问,却是先动手收了云子棋秤,德琳亦从旁捧了象棋过来,利落地摆上了,待嘉德帝在红方一侧坐定,才执了黑车在手,偏头笑道,“陛下,见笑了。”起手出车。嘉德帝随手应了跳马。
      开始几步棋,德琳还走得很合规矩,象走田,马走日,炮打翻山,只是……,嘉德帝看立于棋榻旁的杜太傅,杜太傅哭笑不得:德琳的棋技,充其量就比启蒙强点儿,亏他还以为她这大半年在宫里精进了。就这三脚猫的技艺,哪来的自信“换象棋”?亦就是他的女儿,且又是今日的情形,不然几个欺君之罪都不够治她的。再一看,“你走的什么?!”她怎么直取了嘉德帝的马?
      “过河卒子可以横走。”
      “那中间还隔了一步呢。”
      “我的卒子跑得快。”
      “你!”杜太傅顿觉自个儿看走了眼:这么浑搅浑赖的德琳,他是怎么看出她“沉”下来了的?“你这……”
      “子衡,观棋不语真君子!”嘉德帝制止,跳开了另一匹马,“丫头说的有道理,接着来。”
      “谨遵陛下之命。”德琳恭敬。卒子直行,拿下了嘉德帝的车。
      嘉德帝看着隔了两格的车被取走,默,她的卒子跑得快,他忘了。

      凭着一个跑得快、并且后来还会拐弯儿了的卒子,不一会儿功夫,嘉德帝的棋只剩下一帅两仕,孤零零地正对着德琳无所不能的卒子。“接下来要取哪个?左仕?右仕?还是直接夺帅?”嘉德帝认命。
      “德琳输了。”德琳放下了卒子。
      “何意?”嘉德帝已看出她胡闹之举非为棋,倒要看她会如何说。
      “车马相兵炮都是工械器物,没有神识,可以也只能被人驱使取用,”德琳指着为她立下“汗马功劳”的卒子,意思卒子拿下车马相兵炮合情合理,“但是他们不同,”指了“帅”左右的“仕”,“他们是‘帅’的左膀右臂,会不计安危、全力以赴地护主,区区小卒在他们面前何足挂齿?故只能认输别无他法了。”
      “可万一这左膀右臂袖手旁观,弃帅于不顾,那又如何呢?”
      “兵临城下,他们都寸步不离,陛下还怕他们会不忠心?”
      “不是怕他们不忠,而是如果这‘帅’曾令他们灰心,还有可能令他们不计前嫌、同仇敌忾吗?”
      “这……”

      “陛下,”出声打断的是杜太傅,叹着气,“臣教女不严,胡言乱语,令您见笑了。这棋,还是等臣养好了精神,哪天再专程来陪您下吧。”
      “你说的!”嘉德帝要的无非就是这一句,“君子一言……”
      “您还有马可追吗?”杜太傅示意德琳整整齐齐摞在一边儿的棋子,马都不知被压在哪儿了。
      嘉德帝拍着杜太傅的肩,“你明白朕说的什么就好!棋还得你来下。这丫头的路数,朕可招架不了。”还跑得快,他这辈子就未听说过。“消气了,丫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浮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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