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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风雷(二) ...

  •   镇南王爷四面拱手致了谢,自从参将手里取了个樟木盒子,双手向上托了——不用说,南诏的降书。嘉德帝接到手里看罢,扬着降书道,“这‘误信奸人谗言’是何意?难道他起兵还是被人挑动的?”
      众官听得多有哂然,都道这是慑于天启之威,在设法推卸罪责。永安王听不入耳,道“他想推就推?都阶下囚了还想糊弄人?把这南诏王揪到京城来,让他好好说道说道怎么个奸人、怎么个谗言、怎么个误信不就……”
      “王爷所知是如何?”穆郡王打断永安王,不忍再闻他的高论。

      “图谋已久,一朝起事而已。”镇南王爷看着穆郡王。穆郡王颔首,未再言。忠勇侯还有疑问,嘉德帝却已发声,道先受降,余事再议,今日且为王爷、为王师接风庆功为要。一抬手,崔总管捧旨上前,唱宣了对各级将领的赐封,另犒赏宫外、城外的兵士牛羊美酒,二十里外的驻军则等还朝之日再行封赏。镇南王爷率两位参将领旨谢恩、谢满朝官员的恭贺、又向忠勇侯、骆司库等人道贺——他们的子弟也都是军中骄子,陆家二孙在城外,箭伤痊愈的骆清远在朝堂——而忠勇侯、骆司库则免不了向镇南王爷道谢,谢他栽培提携。如此这般,直至庆功宴始,镇南王爷才得机会举杯向嘉德帝称罪,道险错过陛下龙诞,被嘉德帝打断,说皇叔不畏年高,为国远征,功在社稷;何况并未错过,班师恰逢其时,是最好的龙诞大礼。

      二人的应答极合情理,无人觉出异常,唯清平王摇头,说镇南王爷“提前报个讯岂不好?突来个大惊喜,王兄这老身子骨险未受住。”他是镇南王爷的兄长,这话说得众人哄堂,有道老王爷风趣的,也有跟着起哄说镇南王爷不体恤老朽的——镇南王爷年过花甲,可与清平王、徐国公等古稀之年的比,自然还是“小”字辈儿,故听到徐国公嘲谑,镇南王爷笑着站起来,说“就是体恤才未先报讯。不然你们天天掐指盼着、望着,一旦有个耽搁未按说好的到,还不把你们急出个三长两短的?再则说了,”他朝嘉德帝拱手,“陛下要知道了,还不得迎出三十里?本是要为万寿献礼的,反要劳动陛下辛苦,岂不罪过?”
      话刚落,穆郡王道,“说到陛下的话,确是有理。前边一句可就牵强了,回朝能有甚耽搁的?莫非你镇南王爷还算不准大军的脚程?还……”

      “郡王此言差矣,”镇南王爷炯炯地望着穆郡王,“天有不测风云,凡事未到最后,谁知会否有意外?像上回骆少师护送伤兵回京,何曾想会遭遇流寇?还有……”忽发觉众人都望着他,反应过来,挥手,“一说起行军打仗就刹不住话,本王这是受病了啊,” 说罢自个儿斟了酒,举着对众人道,“罢了,本王自罚一杯。”不待众人反应,举杯饮尽。
      此时正殿上除了嘉德帝格外诏请的几位“老人儿”,便是宁王、宜王、宸王、回纥的伊布王子外加吏、刑、工三部主官及骆司库、丁御史、谭司空——本该是六部主官,可……,如今户部虽是徐侍郎主事,因未晋尚书职,今日之时只能在偏殿入席;而代掌礼部的魏云庭资历更不如他,随安王迎了镇南王爷入宫后,便与骆清远一道,在太子元成左近行动,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元成,今日只是在嘉德帝下首虚设了座席,实则各处照应,并不能安坐;掌兵部的元信和耿飚则比他还不如,二人索性连席位都无:都城狂欢,夜不设禁,戍防就更不可轻忽,是以二人都巡城去了——这一众人,要么德高望重,要么位高权重,要么举足轻重,然在镇南王爷面前并不敢托大,他说“自罚”,谁能真由着他“罚”?是以纷纷举杯,与他共饮。之后镇南王爷代三军贺嘉德帝寿诞、又代三军受嘉德帝的慰劳,座中人又一一向镇南王爷敬酒,镇南王爷来者不拒,不一时便喝得满面通红。嘉德帝见了忙出言制止,道“皇叔随性就好。”

      镇南王爷听了朗笑,向上座叉手为礼道“谢陛下。”回过身来,正色,“诸位,本王确是不能再喝了。然有一个人的酒,本王不能不喝。”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行至穆郡王的案前,“郡王,此番南征,重经百琅、岩色、鹿柏,本王心中……”
      “百感交集。”穆郡王起身,动容,“一晃已是三十余年。王爷犹能南征北战,本王却是廉颇老矣……”
      “是啊,三十余年。当初你随裕王在东线、我在西线,我们纵横南诏,会师勐洛……若无那时的我们,何来南诏近三十余年的太平?南诏的百姓至今还在说,我们是有功之人。尤其是你,”他为穆郡王和自家满上了酒,“深明大义,弃暗投明,若无你的指引,我和裕王侄无法在南诏险境如履平地。这一杯,我敬郡王。”他一仰而尽。

      “王爷……”穆郡王皱眉。
      镇南王爷自顾又满上了酒,“这第二杯,还是敬郡王。当年军中,我们肝胆相照,生死相托。袍泽之谊,此生莫敢或忘。”他再次一仰而尽。
      “王爷,你这是何意?”穆郡王作色。
      镇南王爷仿若未闻,再次斟酒。殿中鸦雀无声,众人皆觉出了气氛诡异。面面相觑中,却闻上座一声低长的叹息,跟着就见嘉德帝缓缓起身,也举着酒杯,“穆郡王,当年你背国弃乡,效我天启,义勇之举,朕亦莫敢忘。”他向穆郡王举了举杯,仰头慢慢喝尽,然后,松手,金樽落地。
      “父皇!”
      “陛下!”
      惊呼声起,嘉德帝却只是缓缓落座,目光始终盯着穆郡王,无怒,然,荒寂。

      穆郡王因金樽落地而起的慌乱很快敛去,怒视了镇南王爷,又盯向嘉德帝,“陛下,您这又是何意?!”
      “何意你不知道吗?!”殿口有人应声。
      “信弟?”宸王最先看出戎装进殿的是谁,讶声:虽为皇子,他们却自幼就被管束要敬重功勋老臣,元信怎贸然以“你”相称?还有,皇叔祖与父皇的态度……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宁王,宁王面如石雕,直望着大殿上相距三、五步对峙的穆郡王与镇南王爷,神情……竟与父皇颇为相似,再看左首的宜王,却不知何时悄悄退后,都快混迹于殿侍之间,面上……是悔惧?惊忧?宸王更加惶惑,却听元信在高声禀奏,“穆郡王二子、五子并家眷二十余口、四子及仨婿率家眷三十余口,分从北门、西北门乔装出城,现已被全数截下,如何处置,特请圣裁!”

      他话音绕梁,四下里霎时寂静,唯有各色眼神交投碰撞,如无声的风雷激荡。嘉德帝高踞上座,望着穆郡王,只字不发。
      穆郡王已然大怒,“何时本王的家人竟不能出城了?!出城游玩还要报备不成?陛下,老臣不知何时有这样的规矩……”
      “出城就出城,为何要乔装?!”元信截口。
      “……本王一早便奉命入宫,如何能知?或许年轻人图新奇……”
      “好几十岁还年轻?!”元信大喝,穆郡王好几个子婿都四十往外了,还有老脸称“年轻”?
      “……怕扰民,乔装出行以免张扬不行吗?!安王殿下如此咄咄……”

      “穆郡王,”嘉德帝出声——元信气盛,怕会轻易被穆郡王带偏主旨,“朕若问你,是否曾私往南诏传书,你如何说?”
      穆郡王一愣,昂然,“陛下何出此言?臣……”
      “不曾传书?”
      “不曾!”
      “若书信在朕手,且都是你的笔迹,”摇头,止住穆郡王开口,嘉德帝平缓,“你如何说?有人恶意仿冒?”
      大殿里起了轻微的骚动,又瞬而平复:在座的几乎都是谋略他人的人,眼前种种,再联系到之前嘉德帝扬着受降国书时说的“难道他起兵还是被人挑动的”,答案呼之欲出,尽管诸般令人难以置信。穆郡王飞速环视了周遭,仿在众人的缄默里顿悟,瞠目片刻,长跪而揖,“陛下是在疑臣通敌?!”他面目悲怆,似极力克忍,“是老臣愚钝了。三十余年来,臣平西北、定江南,剿马贼山匪,直至年老体衰不能征战,一片忠心,皆为天启。臣以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可老臣忘了,再拼尽心力,出身是改不了的,穷此一生,臣都脱不掉南诏故将的身份,陛下心中,老臣也终是异己……”

      “郡王可要看看那些书信?”嘉德帝强忍下喟叹:若非有太多的证据,仅听这番说辞,他也会怀疑他是被冤枉的吧?
      “……不必了。”穆郡王手拄于地。此时镇南王爷已退到清平王的案侧,元信也站到了宜王原本的位置,独剩他跪于大殿中央,看去伶仃而心灰意冷,“有人要置臣于死地,自然会做的天衣无缝。陛下的口气,不是已认准了臣之罪吗?可笑我当年反了南诏,南诏不仅不恨我入骨,还能被我蛊惑、与我勾连——臣愚钝,南诏君臣更愚钝!不过,或许我当年的背国弃乡就是一个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里应外合、祸乱天启,陛下以为如此是否更合情理?”他讽笑连连,忽然捶地,形似癫狂。众人先被他说得暗生疑窦,又见他举止反常,皆吃了一惊,未及反应,却听有熟道声音大喊,“护驾!”跟着就眼前发花,有什么东西飞过,又有什么人闪过,不知谁拽了谁、谁护了谁,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乱响,待能定睛再看,殿中形势已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风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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